26岁的肯尼亚青年詹姆斯每天早晨都在挣扎中醒来。无论是亲人的安慰，还是窗外的阳光，都无法驱散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詹姆斯告诉英国《卫报》的记者：
“在离开那份工作后，我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过去的痛苦，但暴力画面、尖叫声和无助的表情像鬼魂一样，依旧纠缠着我。”
那份工作是Facebook内容审核员。
审核员正在组织维权
在詹姆斯的记忆里，他收到samasource公司（Meta外包公司）的入职邮件时十分高兴，因为工作内容简单，而且月薪比他原来的工作高了几倍。
但在他第一次打开那台专属的电脑时，眼前的画面让他差点呕吐。
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冷冷地注视着镜头，然后一刀划过自己的喉咙。视频时间仅仅十几秒，旁边的文字附加了一串令人作呕的评论。
他颤抖着按下鼠标，点选“删除”，他知道根据Facebook 社区标准的第13 条，禁止发布描述一人或多人被杀害的视频。
那天是他作为审核员的第一天，也是他噩梦的开始，并因此得了恐慌症。
詹姆斯不是唯一挣扎的人。
在全球范围内，Facebook雇佣了数万名内容审核员。这些审核员大部分通过外包公司招聘，分布在菲律宾、印度、马来西亚和美国等地。
他们的工作，是24小时不间断地筛查用户上传的内容，从极端暴力到性剥削，从种族仇恨到自残视频。
Facebook曾宣称，其平台每天有数百万条内容需要处理，而这些审核员就是背后的无名英雄。
然而，这份工作带来的代价却令人难以想象。
一位名叫沙恩的美国审核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他的生活已经完全崩溃。他曾经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但现在却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睡。
沙恩说，工作最初的几个月，他每天要处理数百条内容，包括暴力、虐待儿童、自残、剥削性内容等。
他说，“那些画面已经深深刻进了我的脑子，我永远也忘不掉。”
一名名叫安迪的前审核员工每天都把手枪带在身上，因为他害怕自己向所看到的视频中的受害者那样，被坏人以取乐的目的虐杀。
一项由《卫报》披露的调查显示，Facebook审核员中有超过一半的人曾报告过经历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广泛性焦虑症（GAD）、重度抑郁症（MDD）等心理疾病。
这些症状包括反复梦魇、情绪波动、对日常生活失去兴趣以及对暴力事件的极度敏感。甚至有些审核员在辞职多年后，依然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
问题的根源不仅仅是工作内容本身，还有对员工的支持机制缺失。
尽管Facebook声称为审核员提供了心理健康咨询和相关资源，但许多审核员表示，这些支持只是表面功夫。
一位匿名的菲律宾员工透露，他们的心理辅导次数被严格限制，甚至需要提前申请，而申请过程非常复杂。这导致许多人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得不到及时的心理疏导。
更大的问题是，审核工作本身的效率要求和绩效压力让人几乎无法喘息。
据报道，在某些外包公司，审核员每天需要处理800到1200条内容，每条平均耗时不过几十秒。
员工必须快速判断内容是否违反平台规定，而错误率的容忍度极低。一旦出错，就会面临扣薪、训诫，甚至解雇的风险。
一些公司还实施了苛刻的监控制度，比如强制要求每小时工作50分钟以上，离开座位需要提前报告。
不仅如此，保密协议让审核员难以向外界寻求帮助。大多数人被要求签署严格的保密条款，禁止谈论工作内容。
这不仅使他们在情感上更加孤立，也剥夺了他们寻求社会支持的权利。
一位曾经的美国审核员说，她在看到心理医生时，不得不隐瞒具体的工作内容，结果治疗效果大打折扣。
这些隐秘的痛苦也开始引发公众的关注。
在2019年，美国媒体曝光了一些审核员的真实处境后，Meta公司（Facebook母公司）宣布设立1.5亿美元的和解基金，用于赔偿受到心理创伤的审核员。
但许多人认为，这只是公司试图平息舆论的手段，而非真正解决问题的根本措施。
从更深层次看，这种现象背后反映了全球化分工中的某种不平等。许多审核员来自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国家，他们的工资远低于西方国家的标准。
在菲律宾，一名审核员的月薪仅为300美元左右，不到美国同类岗位的五分之一。
外包公司利用这种成本差异，为企业节省了巨额开支，却几乎没有为员工提供相应的保护和支持。
这种模式被批评为“数字时代的剥削”。
与此同时，人工智能技术的局限性也是问题的关键之一。虽然Facebook已经在不断升级内容审核算法，但许多复杂或模棱两可的内容仍然需要人类判断。
例如，一些暴力视频可能包含讽刺性表达，AI难以准确识别，这就要求人类审核员进行进一步筛选。而这也意味着，这些人必须直面那些最黑暗、最绝望的画面。
面对这样的困境，改变是否可能？
一些专家呼吁，平台企业需要从根本上改变外包审核的机制，增加审核员的福利待遇和心理支持，减少工作强度，同时投资更先进的AI技术以分担人类的负担。
此外，公众也应该意识到，社交媒体上干净、友好的环境并非理所当然，而是由无数审核员的付出换来的。
詹姆斯已经离开了那份工作，但他说，他永远也不会再使用Facebook。每次看到那个熟悉的蓝白界面，他都会感到一种深深的反胃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