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古典文学研究学者、南开大学讲席教授叶嘉莹去世，享年100岁。

晚上7点13分，央视新闻第一时间发表了悼念文章——《“诗词的女儿”叶嘉莹先生，走了……》，文章称“叶嘉莹先生是诗词的女儿，风雅的先生。”

晚上8点10分，新华社也发布了悼念文章——《叶嘉莹先生，走了》。在这篇文章中，新华社提到“此前，我们的报道《100岁的叶嘉莹先生，有两个愿望》感动了无数网友。今天，让我们一起再读这篇文章，缅怀叶嘉莹先生”。

晚上8点半，南开大学正式发布讣告《沉痛悼念叶嘉莹先生》，文中称“叶嘉莹先生的逝世，是南开大学的巨大损失，也是中国教育界、学术界和国际文化交流领域的巨大损失。我们沉痛悼念叶嘉莹先生，深切怀念叶嘉莹先生！”

之后，陆续有更多的媒体、自媒体和读者开始发文悼念，大多都将叶嘉莹老师尊称为“叶嘉莹先生”！

但是，很快就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之所以说“不和谐”，是因为这些人的言论已经超出了讨论的范畴，有的阴阳怪气说“带头歪屁股”、“烫嘴”，有的口吐芬芳大骂“脑瘫”、“滚”……

还有一些人，口口声声说“称叶嘉莹先生让人不舒服”！

殊不知，让人不舒服的恰恰是他们自己毫不节制的言论！

在公众号“人物”发表的《叶嘉莹 莲心不死》一文中，历史妞就注意到留言点赞最多的两条居然是：

1.太好了，你没有写“叶嘉莹先生”让人很舒服，感谢感谢”

2.叶嘉莹女士千古！

除此之外，微博上也有很多类似的、但更为“刺耳的”声音：

乍看起来，这些“刺耳的”声音似乎“音量”很高。但细想之下，却毫无道理。

为什么说毫无道理？我们一起来梳理一下“先生”的含义就知道了：

1 “先生”一词自古就有，不专指男士

“先生”一词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一个称谓（这里说的只是称谓，不是尊称），并不专指男士。

虽然在今天的日常生活中，“先生”经常与“女士”相对应，但它的含义从来就不仅仅表示“男士”。正如下面这位网友所说，“变成男士专用才是不合理”！

所以，暂且不论“先生”一词到底有几种不同的含义，首先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先生”不等于“男士”，也从来就不是“男士”专用的。

因此，按照那些说“不能称叶嘉莹为先生”的人的说法和逻辑，随随便便称一个男士为“李先生”或“张先生”才是不妥！换句话说，即便你们要反对，也不应该反对“称女性为先生”，而是要反对“将男士等同于先生”！

2 先生作为尊称时，不分男女

山东大学教授冯大诚曾系统梳理过“先生”一词的渊源与流变，其中最后一点就是：“尊称：不分男女”。按照冯大诚教授的说法，“传统的汉语词汇中，子，可以指男性，也可以指女性。先生也是如此，从来没有说一定要是男人。”

试问，范仲淹在《严先生祠堂记》中尊称东汉著名隐士严光（字子陵）为“先生”，并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难道是因为严光是男士吗？

若不是严光高风亮节，不慕富贵，不图名利，范仲淹怎会肯以“先生”二字尊之？

近代以来，中国出现了不少杰出女性：无论像何香凝、宋庆龄这样的政治家，杨荫榆、冰心、杨绛这样的教育家、文学家，还是吴健雄、何泽慧这样的科学家……人们都尊称她们为先生！

因此，叶嘉莹老师作为“诗词的女儿”、“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获得者”，被尊称为“风雅的先生”、“叶嘉莹先生”，没有丝毫不妥！

尊称一个人为“先生”，尊的是学识、身份和声望，从来就无关性别！

这里再多说一点，那些口口声声说“请不要称女性为先生”的人，你们有没有想过要尊重叶嘉莹老师自己的用法？

在《叶嘉莹：从李清照到沈祖棻——谈女性词作之美感特质的演进》一文中，叶嘉莹提到“再往后我就要讲到沈祖棻先生（格律体新诗先驱诗人之一，被誉为誉为“江南才女”、“当代李清照”），我真的觉得沈先生在我们女性的作者里边是一个集大成的作者。”

由此可见，叶嘉莹老师自己也“称女性为先生”。总不能说叶嘉莹老师也不尊重女性吧？

另外，叶嘉莹老师的学生在生活中、书中称呼她为“叶嘉莹先生”至少二、三十年了，叶嘉莹老师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

所以，不管是出于对叶嘉莹老师本人的尊重，还是出于对叶嘉莹老师用法的尊重，尊称一句“叶嘉莹先生”都没有半点不妥！

3 “先生”一词有6种含义

如果我们动动手翻开字典，就会发现：在《现代汉语词典》（手头的是2012年第6版）中，“先生”一词有6种含义。其中，有2种可以用来称呼叶嘉莹老师。

图片可能看不太清楚，那我就把“先生”的6种含义一一写下来给大家看看：

第一种含义是：老师。

既然“先生”是指老师，那么，称叶嘉莹老师为“叶嘉莹先生”有何不妥？

实际上，在古代乃至近代，“先生”这个词主要就是称呼老师的。

比如，在央视纪录片《先生》中，蔡元培、胡适、马相伯、张伯苓、梅贻琦、竺可桢、晏阳初、陶行知、梁漱溟、陈寅恪等十位大家之所以被列为“民国先生”，就是因为他们是受人尊敬的老师、教育者！

再比如，在传唱度很高的儿歌《读书郎》中，有一句歌词便是“只怕先生骂我懒哪”。这里的“先生”，同样是指老师。

第二种含义是：对知识分子和有一定身份的成年男子的尊称（有时也尊称有身份、有名望的女性）。

这个含义，和我们前面提到的第2点原因是一致的。叶嘉莹老师是知识分子，更是有身份、有名望的女性，称为“叶嘉莹先生”有何不妥？

第三种含义是：称别人的丈夫或对人称自己的丈夫（都带人称代词做定语）。（例如：她~出差去了丨等我~回来，我让他马上去找您。）

这个含义是“先生”的6种含义中唯一看起来和男士直接相关的，但是，都要带人称代词做定语。而且，这个含义里的“先生”并不包含所有的男士，属于特定用法。

第四种含义是：<方>医生。

第五种含义是：旧时称管账的人。（例如：在商号当~）

第六种含义是：旧时称以说书、相面、算卦、看风水等为业的人。（例如：算命~）

综上，在《现代汉语词典》“先生”的6种含义中，4种与职业有关，1种表示尊称，1种是指丈夫：没有一种有“先生是男士”的意思！

相反，根据前2种含义，我们都可以称叶嘉莹老师为“叶嘉莹先生”。

所以，不知道那些反对“称女性为先生”的人究竟怎么得出来的“先生是男士”的结论？

4 “先生”用来指“男士”是西方的叫法

有些人之所以反对“称女性为先生”，无非是受“女士们、先生们”等类似说法的影响。他们认为既然“先生”与“女士”对应，那“先生”就是“男士”、“男士”就是“先生”。

但是，“先生”用来指“男士”最早是西方人的叫法（清末以后传入中国，才有了李先生、张先生这样对于普通男士的称呼），并不是中国传统的称呼。在中国，“先生”从来就不是专指“男士”，我们也没必要将“先生”等同于“男士”！

因此，将“先生”等同于“男士”，实则是被西方文化洗脑了。实际上，在《妇女研究论丛》的《女性何以不宜称“先生”？——性别视域下“先生”概念在近代中国的历史性变迁》一文中，作者潘若天就指出“女性之所以不宜称“先生”，其根源在于近代以来西方语言‘侵入’后对中国称谓体系的改造与重构”。

知道来龙去脉后，不难发现：如果非要较真，“男士”才是和“女士”唯一直接对应且对等的称呼！

所以，那些反对“称女性为先生”的人若真想反到点上，应该反对“称男士为先生”——男士就该称男士，何以女士称女士，男士却称先生？

由此可见，在西方“女士称女士，男士称先生而不称男士”才是真正的双标、真正的重男轻女！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最后，我们再来讨论一下中国语言学家、“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女性不宜称先生”的观点。

实际上，这是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2003年年度会议上周老的一家之言，并没有形成结论。

至于周老的3点理由，确有一定道理，但我认为如果仔细推敲却是站不住脚的。

第一点，我们前面分析过了，“先生”并不是“男士”的专属，何来混淆性别之说？而且，反对称“叶嘉莹先生”的人大多也都知道叶嘉莹是女性。至于“宋庆龄先生”，就更没有谁会认为这是一位男性了！

第二点，既然“先生”并不是“男士”的专属，何以称女性为“先生”就是重男轻女呢？相反，我们前文已经提到了“称女士为女士，却称男士为先生”才是重男轻女！

第三点，我在《现代汉语词典》（2012年第6版）“先生”的6个含义中也没有发现一项专指男性。如此一合计，既然“先生”没有一项表示女性，也没有一项专指男性，何以造成用词混乱？

小结一下：

“先生”从来就不是专指“男士”，它有多种含义，其中包括“老师”和“尊称”。叶嘉莹老师既是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又是有学识、有身份、有名望的杰出女性，无论从哪方面看，被称为“叶嘉莹先生”都没有丝毫不妥。

参考资料：

人民日报：你知道“先生”一词的由来吗？

叶嘉莹：从李清照到沈祖棻——谈女性词作之美感特质的演进

闲人随谈录：敬意不应被争论掩盖，送别诗词的女儿叶嘉莹先生

《现代汉语词典》（2012年第6版）：“先生”的6个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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