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校长办公室的门,我将一张申请表递给了校长。
“李校长,我申请参加支边。”
接过申请表看了一遍,李校长惊讶地抬起了眼。
“苏老师,你想好了吗?”
我郑重点头,“是的,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苏老师,坐。”等我坐下,李校长倒了一缸子茶给我。
她坐在我的对面,语重心长地说:“支边虽然光荣,但是实话实话,很辛苦,而且归期未定。你刚结婚还不到两年,这么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张昭同志能同意吗?”
1
张昭,我的丈夫,在造纸厂保卫科担任科长。
我垂下眼,看着茶缸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眼眶微微有点发酸。
我轻声说:“您放心,他会同意的。”
李校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放柔和了。
“苏老师,我知道这次转正的事对你很不公平。但你教学成绩好,家长学生都认可。下一次转正,未必没有机会。就这么离开,实在有些可惜。”
没有机会了。
我心里泛起苦涩。
我是一名代课教师,以考核第一名的成绩拿到了转正资格。
就在我欢欣鼓舞的时候,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我的丈夫张昭,瞒着我将我的名额送给了学校里另一名代课老师刘新雨。
没过多久,我就怀孕,生下了女儿。
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女儿,后来又要伺候瘫痪的公公和多病的婆婆。
代课教师转正的考核,我再也没有参加过。
再到后来,随着一批又一批师范生毕业,充实到教育一线,学校里彻底了没了我的岗位。
不出意外,我被辞退了,从此后成了一名家庭主妇。
原本我以为,丈夫事业有成,公婆安度了晚年,女儿也被我培养成了大学生,我这辈子虽然平淡却也算完满,现实却给了我重重一击。
我查出了乳腺癌,晚期,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我的意识没有消散,眼睁睁地看着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张昭就和刘新雨领了结婚证,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婚礼现场,张昭深情地诉说着他对刘新雨多年的爱意,女儿更是眼含热泪走上台,跪在刘新雨身前感谢她的培养和教育。
刘新雨泪洒当场,三人紧紧相拥,丝毫没有被宾客们的指指点点影响。
哪怕只剩了些许意识,我还是被气得不行。
再回过神来,我重生到了转正名额被让出的这一天。
这一次,我不奉陪了。
我诚恳地看着李校长,认真地说:“李校长,我也实话实说。决定去支边,确实和这次转正有关。但不是因为学校的决定,而是因为张昭和刘新雨。”
“我为了准备考核苦熬一年,张昭不是没有看到。但他丝毫不考虑我的心情,就自作主张将我的转正名额让给刘新雨,我很伤心。自从刘新雨来到咱们学校,他就处处关照,时时刻刻把她摆在我之前。某种角度上来讲,他更像是刘新雨的丈夫。既然这样,那我离开。”
2
就算要走,我也不能灰溜溜蔫巴巴地走。
那两个恶心玩意儿,我总得给他们扬扬名。
李校长也不再劝我,起身朝我伸出手,“你去支边也好,根据政策,回来后会自从转为正式教师。”
她看了看手表,“你的申请我会替你交上去,支边队伍一周后出发。”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我直接骑车回了造纸厂家属院。
结婚后,我和张昭就住在这里。
宿舍门上,还贴着我和张昭结婚时候的红喜字。
我顺手就撕了下来。
“咦,小苏?”隔壁王婶推开门,探出头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是礼拜六,下午放假。我回来收拾收拾。”
说着,我走进宿舍。
这间宿舍分了里外间,里面是我和张昭的卧室,外面不大,摆了张饭桌。
一周的准备时间不算充裕,我打算先把这几年随手记录的教学札记整理一下。
王婶跟了进来,见我正站在书桌前整理本子,顿时就恨铁不成钢了。
“你怎么还有心思弄这些啊?”
她朝着前排宿舍指了指,“那个姓刘的小妖精说是转正了,要请客。咱们这院里没上班的都过去吃饭了。”
“说是她请客,前前后后张罗的可都是你们家张科长!”
“你说说你,瞧着挺聪明的,就一门心思扑在教书上。再这么下去,张科长都被那个小妖精抢走了!”
我的手顿住了。
“王婶你说,他们都在前院吃饭?”
“可不!摆了两桌呢!”
我心里有了个想法。
从抽屉里找出一摞信纸,我挑眉,“这么热闹,我也去瞧瞧。”
造纸厂家属院里共有两排房,前头住着单身的,后排都是结了婚的。
刘新雨的丈夫原来也是造纸厂员工,后来因公去世了。
本来刘新雨不应该继续住在家属院,但张昭为她争取到了一间单人宿舍。
我来到了前排,这里还挺热闹。
一看到我,吃吃喝喝的人都愣住了。
刘新雨正在给张昭敬酒。
她举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尴尬。
“雪梅姐也回来了?”
刘新雨反应挺快,立刻换上了笑脸,热络地把我拉到饭桌前,给我倒了一杯酒。
“雪梅姐,这次我能转正,多亏了你和张大哥。这杯酒,是我谢你们的!”
她仰头一饮而尽,酒桌上有几个年轻人立刻起哄叫好。
刘新雨被呛到了,连连咳嗽。
“你慢点喝!”张昭埋怨,“快吃两口菜。”
说着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了刘新雨的嘴边。
动作熟络得一看就知道是做惯了的。
“嫂子你别误会哈,张科长平时也这么照顾我们兄弟。”
席上一个年轻工人连忙跟我解释。
我笑了笑,“怎么会呢?我也得敬刘老师一杯,恭喜你能转正。”
这话一出口,席间热闹的气氛又消失了。
刘新雨的转正名额从哪里拿到的,不管是造纸厂还是学校,人人都心知肚明。
我把杯中酒也干了,朝着刘新雨亮了亮杯底。
“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有件事要宣布。”
3
张昭皱眉,“雪梅,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不用了,趁着大家都在,我就直说了。”放下酒杯,我大声道,“今天,我的支边申请也被批准了,下礼拜就走。不过,我家底儿薄,就不请大家了。今天,借着刘老师的光,跟大家提前告个别。”
酒桌上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又都偷偷去看张昭和刘新雨。
张昭显然没想到我会去支边,更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间,当着这么多人宣布出来。
他眉头紧紧皱起,逼视着我,“雪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我响应国家号召,要去西北支援边疆的教育事业。我感到非常光荣!作为我的爱人,你不为我骄傲吗?”
“我骄傲个屁!”张昭显然是气坏了,“苏雪梅你什么意思?偏偏要这个时候去支边,你他妈的在给谁难堪呢?”
刘新雨漂亮的脸蛋上已经挂了泪水。
“雪梅姐,我知道张大哥让你把转正名额让给我,你心里不高兴了。可是,你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就放弃大好前程啊。”
“我……这个转正名额我不要了,我还给你。你不要去支边了好不好?”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饭桌上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顿时都开始打抱不平了。
“苏老师这就是你不对了啊。都住在一个家属院里,大家伙儿都是互帮互助的。新雨爱人去世早,张科长多照顾照顾她,也是情有可原嘛。”
“就是呀。新雨前脚转正,你后脚就去支边,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是她把你挤走的吗?你让她往后怎么在学校里工作啊?”
我抓起了酒瓶。
还要说话的人顿时闭了嘴。
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干了,我对刘新雨说道:“你很清楚,上级已经批准了你的转正,不可能再改变。所以这种把名额还给我的话,你还是别说了。假惺惺的,怪膈应人的。”
“苏雪梅,你闭嘴!”张昭立刻呵斥。
没想到我这样直白,刘新雨晃了晃身体,死死咬住嘴唇,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怨气。
她还委屈上了?
我不管她,继续说:“我知道,我阻止不了张昭继续照顾你。既然这样,我远远离开,他愿意怎么照顾你,就怎么照顾你。不过……”
我的视线扫过饭桌上每一个人,笑容凉薄。
“我一个代课老师,收入微薄。去西北支边,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我需要钱。”
刘新雨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就白了。
她求助地看着张昭。
我没给张昭说话的机会,从兜里掏出那叠信纸。
“和张昭结婚快两年了,他一分钱工资没有交给过我。据他说,你寡妇失业的日子过得艰难,他就把工资都借给了你。”
“这是你给他打的借条。刘老师,我现在以张昭爱人的身份要求你,把这些钱还给我。”
“我问过了,咱们厂效益不错,普通工人每个月四十块钱工资,还有十几块的奖金。张昭是中层领导,月工资有七十块。奖金我就不算了,两年下来,他一共借给你一千六百八块。你算算借条上的钱,是不是这个数儿。”
我把那摞借条放在了饭桌上。
轰的一声,酒桌上的人都炸开了锅。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