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猫临鼠穴,馋犬舐鱼砧”,“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看到这样的诗句,你眼前出现了怎样的画面?是不是感觉很搞笑,有点儿像民国军阀张宗昌写的诗。
其实,这两句诗的主人卢延让不仅搞笑,而且作诗别有一套,建功立业、边塞风情、山水田园、宫廷生活、百姓疾苦等,这些他统统不写,就写一种,阿猫阿狗阿驴阿马阿鹰阿虎......
物以稀为贵嘛!卢延让的诗虽不登大雅之堂,但并不是没有人欣赏——不但有人欣赏,还因为这些诗彻底改变命运。
不过,就和现在有人写屎尿屁一样,谁也没规定啥东西能写,啥东西不能写,只要有人看,有人欣赏,还不是一样吗?
为什么卢延让对动物情有独钟呢,还是让他自己告诉大家吧。卢延让曾写过这样一首诗:诗题叫《苦吟》,其内容如下:
莫话诗中事,诗中难更无。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不同《文赋》易,为著者之乎。
从这首诗我们不难看出,卢延让非常讨厌别人提起作诗,一说作诗,他就伤心得不得了。他好像说:“朋友们,快别提作诗了,难啊!伤心呀!为了一个字,把我的胡子都捻断了,这比上天入地,钻山下海还难啊!在我看来嘛,作诗又不像陆机写《文赋》一样要讲究词句,只要用上些之乎者也就成了。”
从卢延让诉苦的话语我们就明白,他不写别的东西,其实就一点:写不了,根本写不了。毕竟在大唐,所有的题材和体裁都让高手们写完了,他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个末流诗人,或者连末流都算不上。
那我们不仅要问:你既然这样痛苦,又不像贾岛一样痴情写诗,何必折磨自己呢?
卢延让可能说:老弟,快别说了!没办法啊,咱大唐以诗赋取士,我不写诗考不上进士啊,考不上就没官做,那我读书为了个啥?
是啊!老卢有自己的苦衷。卢延让作诗苦,他的仕途更苦。他前后共考了二十四次,都没有考中,把一个黑发少年考成了白头翁。不过,这世上没有一种努力会白费,天天逼自己写诗,卢延让反复琢磨什么样的诗才能博得贵人们的眼球,让他们赏识自己。最后他终于搞明白了,阿猫阿狗之类的更讨人喜欢。
是的,虽然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但大唐早已不是贞观和开元时的大唐。什么建功立业、开疆拓土,谁还在乎呢?那再有多少明君贤臣,仁人志士啊,大家都是混日子罢了,大才子李商隐不是都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吗?
或许正因为摸准了达官贵人的喜好,卢延让便在作诗中专攻一点,名气反而越来越大,就连唐昭宗时的宰相张溶都夸赞他的诗,再别说其他人了。他们极力吹捧卢延让,既因为卢延让的诗让他们开心,也因为把卢延让捧高了,就没人说他们不学无术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些人的神助攻之下,唐昭宗光化三年,卢延让终于考中进士,这已是他第二十五次考试。谁说后来的范进是励志的典型,我卢延让才是。
考中了当然就有了敲门砖。后来,卢延让进入翰林,但因为平常主攻阿猫阿狗,到这里后,他居然一篇像样的东西都写不出。
更气人的是,一起的同僚们不但没有同情心,还整天嘲讽他,拿他的诗出他的洋相。可怜卢延让又不会拍马溜须、弄权钻营,便整日如坐针毡,灰头土脸,这滋味比当初咬笔头写诗更难受。
这都是小事,关键是这里虽不是朝廷中枢,但也不是吃闲饭的地方,上面要一篇稿子,或者起草个诏书,你总不能论阿猫阿狗吧!结局可想而知,卢延让翰林当了没几天,就以不称职为由被罢免了。
辛辛苦苦考了大半辈子,最后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卢延让那个气呀,恨不得把皇帝扇两巴掌。
不过,让卢延让做梦都能笑醒的是,大唐终于在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农民起义中玩完了,地方军阀们个个开始建立自己的天下,这不,王建就在四川称帝,建立了蜀国。
作为唐朝曾经的臣子,大唐完了,卢延让也很难过,但目前对他来说,保命和吃饱肚子更要紧。卢延让听说王建称帝前经常偷驴宰驴贩私盐,干得尽是些下三滥的事,被人骂成“贼王八”,老天爷一睁眼,人家居然成土皇帝了,还听说王建虽然斗大字不识几个,但对读书人却很敬重。
对呀!王建偷驴宰驴,我写阿猫阿狗,都与动物有关,这不英雄所见略同嘛!对,就去西蜀。
事实证明,卢延让这次把宝押中了。到了四川后,王建很喜欢卢延让的诗,还让他做水部员外郎。卢延让后半辈子终于有着落了。
是的,王建一个大老粗,意思太深的诗歌人家读不懂,就更谈不上喜欢,反而阿猫阿狗之类的到让他觉得轻松有趣。
王建到底有多喜欢卢延让的诗呢,有个例子是很好的证明。据说有一年冬天,王建正与别人议论国家大事,费了半天口舌,或许嘴馋或肚子饿了,便让宫女烧栗子吃,不想两个宫女烧着烧着,突然栗子烤炸爆了出来,掉在王建的绣褥上,把褥子烧着了。
宫女们知道王建的脾气,虽然王建还没有发现,但她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不过,谁也没想到两只正玩得高兴的猫,把煎汤的金鼎给碰倒了,这一幕恰巧被王建看见,不想王建非但不生气,反而高兴地说:“好!好!好!”接着放声大笑,笑罢了又说:“我想起卢延让有一联诗,‘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今日才知先辈写诗,确实没有虚妄之境啊!”
见到王建开怀大笑,宫女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第二天上朝,王建又把前一天晚上的事专门给卢延让说了一遍,夸赞卢延让的诗接地气,一高兴又把卢延让升为工部侍郎,这级别达到了今天的副部级。
卢延让想到自己半生的努力和今日的处境,不禁感慨万千地对人说:“平生投谒公卿,不意得力于猫狗。”
卢延让的成功,像极了《济公游记》中的宋登阁,埋头苦读却年年考不上,最后凭一篇写狗屁的文章高中,这难道不是莫大的讽刺?
是的,我们不能说卢延让完全是一个投机小人,或许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热血青年,但遇上那个时代,谁在乎这些呢?命运这东西,努力、选择都很重要,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剩下的交给老天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