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窗青山中国人思维方式更含蓄,文学作品里虽没有吸血鬼僵尸,却有比之更恐怖的人。
《金瓶梅》开篇一首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比一眼就能看出的吸血鬼隐藏得深,自然危害更大。
这样满是“吸血鬼”的小说里,浪漫也隐藏得很深。一起来看看。
西门庆要跟宋蕙莲“会会”,让玉箫手巾里裹着一匹蓝缎子去传话。
《红楼梦》里贾琏趁凤姐不在家,让丫鬟送两块银子、两根簪子、两匹缎子给鲍二家的,到底是世家公子,比西门庆手面阔绰多了。
鲍二家的收了就往凤姐屋里来,宋蕙莲收了就去山洞里找西门庆,送缎子的和收缎子的都目标明确,不要说浪漫,连美感都谈不上。
《金瓶梅》有一次送缎子,堪称浪漫。
浪漫这个从日本引进的英文词,是女人一生梦想,被好多男人视为畏途,包括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西门庆,却没难住梁山好汉武松。
武松送潘金莲那匹缎子,一定是凤姐口中的“市卖货”,不是什么出奇的东西。
难得的是他肯费心去买。
他住在哥哥家,受到潘金莲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表达谢意,常见的做法或拿出钱来补贴家用,或给哥哥买烟买酒,即使现代社会,小叔子单独送嫂子点什么礼物也不普遍,但有千百斤力气的武松就那么做了。
《金瓶梅》里的武松跟《水浒传》中的武松虽然同样看起来不近女色,还是有本质上不同,《金瓶梅》里的武松人味儿更重些。
武松初见潘金莲,能看出她“十分妖娆”,他“只把头来低着”,这动作十分有趣。
电视剧《西游记》唐僧面对女儿国国主,只管闭着眼,在女儿国主的请求下睁眼的一瞬间,虽然表演比较夸张,这位有资格取经的高僧显而易见地大吃一惊,目灼灼神荡荡。
那是人的正常反应。
多数人都本能呵护美好的东西,武松对潘金莲毫无邪念,也一样会欣赏她的美貌,因她亲切心生好感。
这个壮汉走到绸缎铺买那块衣料时,虽不会亲自动手挑挑拣拣,从决定采购到拿出来交给潘金莲,不可否认,整个过程他的心里一直是有“嫂嫂”的。
物有价值在于为人所用,房子遮风挡雨,锅碗瓢盆记录一日三餐,都不能少了人这个主体。
物一旦对人产生困扰,存在就不如不存在。
同样道理,最贵重的物不是有价值连城的身价,而是被赋予无法估量的意义。
潘金莲跟西门庆讨来那件李瓶儿的奢侈品皮袄的价值,远不如武松送给她那匹颜色不明的缎子。
黛玉问送宫花的周瑞家的,“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大家都有”;杨绛收到钱钟书转交的她公公给的小礼物也这样问。
其实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问这个问题,人人都有不稀奇,只一个人有才意义重大。
武松那匹缎子单给潘金莲一个人,如果潘金莲不得陇望蜀,能跟武松一样发乎情止乎礼,这份美好就是一颗星,什么时候回望,都幽幽照着她。
可潘金莲不是无聊文人,肯跟谁江湖相望终老,她就是个俗人,碧海青天夜夜心,总要想办法消磨青春的躁动。
于是,难得的这一点浪漫昙花一现,就如彗星湮没在暗沉的夜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