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窗青山

当然犯法，自古杀人偿命从来没改过。

不管什么样的世家贵胄的下人无故死了，都得向官方有个交代。

《红楼梦》里鲍二家的跟贾琏鬼混被凤姐发现后上吊死了，鲍二家的亲戚嚷嚷着要告，身为国舅的贾琏也得拿出银子来打点。

《金瓶梅》里的宋蕙莲上吊，西门庆也同样得调动关系打点。

这还是自杀，如果是他杀，打点不利摊上官司是肯定的。

如果提这个问题为了抛砖引玉还有情可原，如真是疑问，那就是可悲的笑话了。

中国的古代、世家是真正的礼仪之邦，虽然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候人要做点亏心事还是要接受道德审判的。

即使在《金瓶梅》里，谁要是跑到大街上问一句杀人偿命不，一定被当做脑子有问题。

答案给了，还是看点好玩的吧。

来看看《无影灯下的潘金莲》。

小学时有个尖下巴的女同学，微微斜竖的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薄嘴唇，偏分的短发油腻腻地贴在前额上，最讨人厌的是牙尖嘴利，跟她没关系的事也要插一脚，并且一经她嘴，什么好事都变得不堪入目。一个同学给了我一块从上海带回来的奶糖，那同学一转身，尖下巴女同学就对我撇嘴道：“嘚瑟，这是跟你显摆哪！你没看出来？”

我没看出来。只觉给糖的同学友好，跟我说这些的她刻薄邪气。

小时候人人都怕鬼，多数人害怕的时候会不敢看，低头猛跑。我跟别人两样，如果疑心哪里有什么，通常会站住非要看仔细有没有不可。于是从发现那女同学的奇特之处，总留心看她的所作所为，发现她伤害别人的同时，自己也没得到好处。大家都热热闹闹，三天两头，就见她眼睛鼻子都红红地哭上一场。

她眼高手低，想压倒众人唯我独尊，总是失意。一次数学考试她考的特别好，从讲台上拿了试卷下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家都忙自己的，没人注意。放学路上她拎着卷子追上来，“你得多少分？”“他满分。”旁边的同学替我吹牛。“拿出卷子我看看。”她炸起毛来。谁也不理她，比赛似的越走越快。她先还喋喋不休跟着，后来忽然红了脸停下来，转身走了。

吴月娘给官哥儿定亲回来，一群人坐一起议论这头婚事，潘金莲说“嫌人家是房里养的，谁家是房外养的？就是乔家这孩子，也是房里生的。正是险道神撞着寿星老儿──你也休说我长，我也休嫌你短。”西门庆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骂道：“贼淫妇，还不过去！人这里说话，也插嘴插舌的。有你甚么说处！”潘金莲“把脸羞得通红”，转身走了。

每次看到这里，仿佛还能听见那女同学气愤之下喘粗气的声音。

好的文学作品把第一手素材磨碎消化再重塑，人物出现在读者视野里时，如被无影灯照着，肌理血管都纤毫毕现。

这个独特的视角可能使人产生错觉：以为西门庆、潘金莲是特例，否定他们在现实中的普遍存在。

如果把《金瓶梅》中直白揭示内心的句子删掉，把上帝视角见到的场面，如西门庆和王六儿幽会，除了偷看的小厮无人在场的画面删掉，出一个另类节本的《金瓶梅》，我们就会发现潘金莲是那么快言快语、俏皮可爱，而西门庆待人诚挚，谁都想跟他做朋友。

那才是现实生活中人的视角。

多心的人能意识到冠冕堂皇背后有点什么，但远没有白纸黑字揭示出来如在眼前那么触目惊心。

潘金莲的阴狠毒辣被大大削弱，武大有可能是心脏病发作，官哥儿被惊吓也是那猫一时撒野，而武松虐杀潘金莲成了确凿残忍不可否认的事实。

加上一层滤镜，所有的事都面目全非。

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滤镜，人们可能不自觉的状态下加了一层又一层。

无影灯是好东西，唯一的缺点是为人所用。《金瓶梅》的作者把它扭过来让人看某一面，曹雪芹又扭过去让人看另一面，虽然他们同样暗示了其他面的存在，但常被盲目的眼睛忽视。参考无影灯下的真实进行自我建设的同时，更需要记得无影灯也有它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