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俨然是其为数不多的热闹场面,这位乡下老妪,为了配合贾府众人博得老太太一笑,不惜放下尊严,扮演丑角,制造欢笑。
在二进荣国府中,刘姥姥留下了许多欢笑之语,诸如“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头老母猪不抬头”;诸如“我年轻的时候也爱风流,今个儿索性做一个老风流”,为众人带来的无数的欢笑。
当然,刘姥姥的扮丑,刘姥姥的高情商也并非没有收获,在其离别之时,光荣国府的当家人王夫人,便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加上宝玉给她的茶杯,贾母给她的诸多衣服与药方,可谓收获颇丰,足以让她女婿一家走向小康。
只是,对于这诸多的收获,对于这难得的或许她一生也不会再有的大观园之旅,在刘姥姥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呢?
或许,这个答案,就藏在平儿的一句话中。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在荣国府待了几天的刘姥姥终于准备回家了,而在前一天晚上,她特意前来凤姐这里辞行,面对荣国府的主子们赠送她的诸多礼物,她感激不尽。而在离别之时,平儿给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着又悄悄笑道:“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虽是旧的,我也没大狠穿过,你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
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又见平儿也送他这些东西,又如此谦逊,忙念佛道:“姑娘说那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弃嫌!我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
平儿笑道:“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你放心收了罢,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就算了,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刘姥姥千恩万谢答应了。
不得不说,平儿是真的善良,她对刘姥姥称呼的,仅一句“我们”,便让人感动不已;而其在最后所说的,让姥姥在年下的时候,带着诸多的干菜前来,更是对刘姥姥有一种宽慰之情。
只是,从刘姥姥第二次进荣国府,离开之后,在年下之时,她可曾来过荣国府呢?并没有,真实的一幕,是间隔四五年的时间里,我们再也看不见他们祖孙二人的身影。
对于这一点,或许许多的朋友容易忽视,也不易明白,难道,刘姥姥在第二次进荣国府,获得诸多的礼物后,不应该抱以感激之情,而再次前来吗?
毕竟,比起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所获得的二十两银子的资助,其在第二次进荣国府中,俨然翻了好几番。
是刘姥姥忙碌的抽不开身吗?俨然不是,其实这个答案,就藏在原文中的三个细节中。
一、刘姥姥女婿一家原本的生活状态。
刘姥姥是一位苦命的人,年过古稀之时,膝下无子,老伴也去世了,独自生活。好在女婿孝顺,将她接了过来一块儿生活。
王狗儿的祖上,昔日也曾在京城做官,也是在那个时候,与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连过宗。只是,随着家业的凋零,王家不得不搬出京城,依靠着庄稼地谋生。
而在这多年的时间里,王狗儿一家自力更生,从未攀附过贵族亲戚。如此做派,如此骨气,足以看出,在王狗儿一家的精神中,“尊严”是他们所看重的。
刘姥姥之所以一进荣国府,之所以当下尊严前往荣国府打秋风,是因为遇上了天灾,眼看着女婿一家走投无路,难以过冬了。
而当刘姥姥面对女婿一家如此的局面,面对女婿颓废的在家喝酒数落媳妇的时候,她才提出了这样一门亲戚。
只是,尽管王狗儿明白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尽管昔日他的父亲还与周瑞有过一段交情,但是,在决定由谁前去的时候,众人同样是忐忑不安。
为什么?因为他们明白,“侯门深似海”的现实,因为他们看重,作为一个人,应该具有的“尊严”。
二、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胆怯与羞愧。
想来,对于刘姥姥,许多朋友是不容易理解的,为何同样一个人,在第一次进荣国府与第二次进荣国府的时候,无论是在语言方面,还是在情商方面,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异?
在第一次进荣国府的时候,面对凤姐哭穷,她直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将孙子板儿往前推,声称这是凤姐的“侄儿”,如此一幕幕,让周瑞家的在一旁不住的使眼色,实在让人尴尬不已。
只是,在第二次进荣国府的时候,刘姥姥俨然向变了一个人一样,情商也高了,连讲笑话也成了一把好说,前一刻得知要与老太太见面的时候,紧张不已,但下一秒,在面对贾母的时候,仅用一句“老寿星”,便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为何同样一个人?会有如此大的区别?在这其中,最本质的原因,便是刘姥姥不同的心境导致的。第一次进荣国府,刘姥姥祖孙二人两手空空,是赤裸裸的吃白食,打秋风,如此一来,受冷落,紧张、尴尬的境遇自然不少,所以,此时的刘姥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情商高度不在线,而在第二次进荣国府的时候,她带着孙子板儿,是扛着两麻袋瓜果蔬菜来的;是带着一份感激之心而来的,其内心的舒畅让她有了底气,或许,这个时候,才是最真实的她。
三、板儿在秋爽斋胡闹,刘姥姥狠心的扇了她一个耳光。
在第二次进荣国府的时候,在熟悉了这个陌生环境之后,她的孙子板儿,也渐渐流露出了其顽皮、淘气的一幕,也是因此,当众人来到探春居住的秋爽斋的时候,板儿兴致极高,一会儿闹着要吃“佛手”;一会儿跑到探春房间的卧榻之中,指着蚊帐上的图案,胡言乱语,面对这一幕,众人并未出言制止,唯有刘姥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那板儿略熟了些,便要摘那锤子要击,丫嬛们忙拦住他。他又要佛手吃,探春拣了一个与他说:“顽罢,吃不得的。”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板儿又跑过来看,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
刘姥姥忙打他一巴掌,骂道:“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到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打的板儿哭起来,众人忙劝解方罢。
为何全程幽默搞笑的刘姥姥,在这一刻,展现了如此一幕?为何,对于她最疼爱的孙子板儿,她会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教育?其最为本质的原因,便是源于其骨子里的“骨气”,年过古稀的她,尊严已然可有可无,但孙子板儿不同,她是女婿一家的希望,是女婿一家的延续。
所以,在刘姥姥的心中,她所希望的,是孙子板儿拥有“骨气”,不要成为她这样的,为了生存而抛弃尊严,在候门之家的贵族面前,扮丑取乐。
小结:
或许,通过以上的描述,我们便不难体会出,为何在平儿如此温情的言语之中,刘姥姥却再未出现的原因了;因为在她的骨子里,是有着“骨气”的;但同时,她亦有着感激之心,所以,才会有我们看见的刘姥姥祖孙二人二进荣国府;才会有在八十回后,刘姥姥卖房卖地,将流落烟花巷的巧姐儿拯救了出来,并撮合她与板儿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