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二回,作者用了这样一个回目:“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史湘云酒后,在四处游玩之时,在一阵阵微风之中,来了睡着,竟然躺在石凳上睡着了,随后,被众人围观,那随着她翩翩起舞的蝴蝶,那覆盖在其身上、洒落在地上的花瓣,惹得众人一阵欢笑,这个细节,体现了史湘云的憨态,体现了史湘云的无拘无束。
只是,对于“呆香菱情解石榴裙”这个细节,却并不如湘云睡石凳好理解。而造成这一幕的关键原因,便在于一个“情”字。
在香菱名字之前,加上一个“呆”字,这是有出处的,想来,大凡读过《红楼梦》的朋友,都清楚这一里。这是香菱沉浸在学诗之中,所表现出来的痴迷、投入,而被宝钗所赐一个“呆”字,而与她有同样待遇的,则是“疯”湘云了,然她这个疯,并非是痴迷学诗,而是太过能说,让人受不了。
“情”字,在《红楼梦》中,在荣国府这个小型社会之中,是存在的。比如宝玉与黛玉之间的知己情、情侣情、甚至相思情;比如,春燕与她母亲的女子情;比如,鸳鸯与司棋的姐妹情,但这些情,或许出师有名,比如宝黛二人,即便他们有些儿女私情,也是被我们所接受的。
只是,香菱对之于宝玉,用上“情”这个字,却无疑显得突兀,显得不容易理解。
因为此时的香菱,早已有了归属,有了身份,她是薛蟠公开的小妾,在封建社会这个礼仪规矩、伦理道德森严的大环境下,如她这样的妇道人家,是需要从一而终,守住本心的。
或许,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会更加疑惑,她怎能会对宝玉用上“情”呢?或许,要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从这个插曲之中,找到答案。
这一天,是贾宝玉的生日,在宴会结束之后,众人三五成群各自玩耍。而香菱,与众戏子围坐在一起,做起了“斗草”的游戏。
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
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
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
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
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
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
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荳官便说:“我有姊妹花。”
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
荳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
香菱道:“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
……
荳官见他要勾来,怎容他起来,便忙连身将他压倒,回头笑着央告蕊官等:“你们来,帮着我拧他这诌嘴。”两个人滚在草地下。众人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他的新裙子了。”荳官回头看了一看,果见傍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了手跑了。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
正是在这一番嬉笑打闹之中,这一天香菱所穿的石榴裙才被泥水弄脏了。
面对这一幕,众多的戏子一哄而散,独留她一人,唉声叹气的发愁。而在这个时候,贾宝玉却突然拿了一朵花,来到了这里。并对香菱说着,我有“并蒂莲”。但此时,香菱早已没了斗草的兴趣了。
见香菱如此,见她的裙子湿淋淋的,还沾着泥水,宝玉吃了一惊,而随后的一番话,更是让先前还沉浸在烦闷之中的香菱,露出了一丝微笑。
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糟蹋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糟蹋东西,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个不清。”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到喜欢起来了。
面对香菱石榴裙被染污,中毒呢?戏子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而选择逃离,唯独贾宝玉,来到了她的身边。尤其是,当他面对香菱的这一幕,对这件事的透彻分析,让人咋舌。
作为“百万之富”的薛家,如香菱这样的过了明路的姨娘,弄脏了一条裙子,诚然算不得什么。但是,在宝玉看来,香菱弄脏一条裙子,却俨然成了“麻烦事”。
而在这其中,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
其一:石榴裙虽然漂亮却不耐脏,被泥水染污了,并不一定能够洗的干净。而这条裙子,是薛宝琴上京的时候,特意给她与宝钗二人带来的,其中包含了她的情意,这是宝玉认为“石榴裙被染污”所造成的麻烦之一。
从这一点,我们能够体会出,作为荣国府的宝二爷,在他的身上,所展现出来的细腻情感,对女性的尊敬与理解。
其二:薛家虽然有“百万之富”,但作为其当家主母的薛姨妈,却并非大度之人,或许是因为男人的去世,因为家族的危机,让她形成了节俭的作风。因此,在薛家,哪怕是一个丫鬟打烂了一个花瓶,也会遭受她的数落。
如今,香菱第一天穿上这条石榴裙,便糟蹋了,被薛姨妈得知后,又怎么不挨她的唠叨呢?
因此,宝玉对香菱的同情,是发自内心的;香菱在听了他的这番见解之后,也是十分感动的。
在此,我们有必要延伸一些,那就是香菱的身世。
她原本是小家碧玉,是甄士隐的女儿,在四岁的时候,下人霍启抱着她看灯会,因为要小解,将她放在了一户人家的门槛之上,却不曾想,等下人回来的时候,香菱早已被人贩子抱走了。
过了七八岁的不见天日的生活后,香菱被人贩子带到金陵这个地方贩卖。原本,她遇到了对她钟情的冯渊,他给人贩子付了定金,许诺三日后再来迎娶。
却不曾想,人贩子耍了心机,想要“一女两卖”,再一次拿香菱变现,随后被薛蟠看上。
冯渊得知,自然不甘;而在与薛蟠的争斗中,不幸被他的家奴活活打死,香菱,也沦为了他的女人。
从这一段简短的有关香菱的身世之中,我们不难看出,这是一位苦命的女人,年纪轻轻,却遭受了诸多的挫折;想来,无论是人贩子,还是薛蟠,都是无法给她多少足以温暖她的言语的。
然贾宝玉不同,他对女性的态度,有驳于世俗的眼光,在这样一个男权社会之中,在宝玉的诸多细节中,我们都能体会出其对女性的呵护与尊敬。
想来,香菱之所以对宝玉动“情”,正是源于在苦命地人生之中,在面对众多让她后怕、失望的男人之后,被这个特殊的宝玉的言语、对其遭遇的同情感动了,这个“情”,并非世俗眼中的男女之情,而是源于内心的感动。
贾宝玉在剖析了香菱染污石榴裙后,才提出让她穿着袭人的还未穿过的与她这一条一样的石榴裙。
按说,香菱石薛蟠的小妾;而袭人,是被王夫人认可的贾宝玉未来的小妾,香菱石不宜穿上袭人的石榴裙的。
但是,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为什么?这当然是源于,在宝玉提出这样这个建议之前,他的那翻包含着情意让她感动的言语。
事情到最后,在袭人的陪同下,香菱,解下了她的裙子,穿上了袭人的裙子。
小结:
香菱情解石榴裙,单从名字上,它似乎如同“良宵花解语”一般的带有香艳的意味。但是,当我们深入去了解,却会发现,它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良宵花解语”中,其更多的展示了宝玉与袭人的云雨之情,而在“情解石榴裙”中,则是香菱在体会宝玉的细腻情感而产生感动后的情不自禁,而这种情,更显得纯洁,是直指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