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芳官是贾府为了元春省亲,而特意从苏州买来的戏子。宫中的老太妃去世后,在尤氏、王夫人的商议下,对十二个戏子按照其各自的意愿进行的处理,愿意留下的,分到各个主子名下,不愿意留下的,领取贾府分发的补贴,由亲人领回家去。
对戏子如此人性化的处理,体现了贾府一贯的对下人的宽厚态度,而芳官,便是在这众多的戏子之中,选择自愿留在贾府,随后被分到了怡红院。
对于芳官,贾宝玉再一次扮演了“护花使者”的形象,这或许,与他一向尊敬、喜欢女孩有关;也与芳官身上的天真、烂漫的性格有关。也是因此,虽然芳官仅仅是一个戏子,虽然她来到怡红院属于半路出家,但其在怡红院中的地位,却直逼晴雯等人。
有着如此待遇的芳官,自然活得十分滋润,只是,对于她的结局,却让我们唏嘘不已。
在“绣春囊”事件中,在王夫人清洗怡红院中,她成了仅次于晴雯的存在,被王夫人撵出了贾府。
对于芳官的结局,我们是存在疑惑的,毕竟,贾宝玉在荣国府中的地位,是有目共睹的,可为何?即便如此,依然改变不了她的结局呢?
对于这一点,对于芳官的悲惨结局,或许,以下这三个方面,能够让我们很好的理解她的悲剧。
一、芳官的悲剧,源于她没有摆正位置。
作为戏子出身的芳官,在她的身上,所展现的,是一种不同于众多受到调养丫鬟的性情,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宝玉对她多一份关爱,毕竟,宝玉最渴望的,便是维护女孩身上所具有的纯洁。
只是,在荣国府这个大环境下,诸如贾宝玉这样性情的主子实在太少。而更多的,是如宝玉所说的“鱼眼睛”一般的婆子。其实对于这一点,我们也容易理解,毕竟,生活在荣国府的众多奴才,或者主子,都在身体力行的维护着规矩礼仪。
如此一来,芳官的存在,便显得突兀,显得格格不入。对于这一点,最明显的细节,便是她与赵姨娘拉扯的一幕。
这一天,芳官从春燕的手中,得到了一包蕊官送来的蔷薇硝,却不曾想,一旁的贾环看见了,便向宝玉讨要;只是,芳官重情意,不愿将蕊官所给的蔷薇硝给贾环,于是她四处寻找,然并怡红院中的蔷薇硝早已用尽。
在麝月的提醒下,芳官将颜色相同的茉莉粉包了一包,打发了贾环。
只是,满心欢喜的贾环,拿着手中的“蔷薇硝”,交给彩霞,却发现,这不过是茉莉粉,面对这一幕,贾环、彩霞倒并没有放在心中,唯有赵姨娘,认为这是芳官对贾环的羞辱。
于是她,便带着怒意来到了怡红院,对芳官破口大骂。
从这件事的本质来看,芳官的行为确实不妥,即便她在怡红院中没有找到蔷薇硝,也完全可以在给贾环茉莉粉的时候,明确这一点,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她的做法属于理亏。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她与赵姨娘,在身份上存在着差距。一个是地位地下的戏子,一个是半个主子的姨娘,因此,对于一般的丫鬟而言,挨半个赵姨娘的数落,也是不会吭声的。
然芳官不同,面对赵姨娘的羞辱,她丝毫没有退让,反而据理力争,甚至说出了:“梅花拜把子,都是奴几”的言语,如此一来,将事件彻底升级了。
虽然,随着众多戏子的加入,芳官与赵姨娘的这场闹剧,最终以她胜出而告终。她的这种行为,已然为她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二、芳官的悲剧,源于她不懂人情世故。
作为戏子的芳官,思想太过单纯,在为人处世方面,十分欠缺,最明显的一幕,莫过于《红楼梦》第六十回中的一个插曲。
这一天,芳官前来大观园中的小厨房,看望柳五儿。正巧,碰见了手中拿着刚买回来点心的婆子,芳官见了,有意向她讨要一些,却不曾想,小丫鬟蝉姐儿看见了,于是,蝉发生了以下这一幕。
忽有一个婆子手里托了一碟糕来。芳官便戏道:“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儿。”蝉姐儿一手接了道:“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
柳家的见了,忙笑道:“芳姑娘,你喜吃这个?我这里有才买下给你姐姐吃的,他不曾吃,还收在那里,干干净净没动呢。”
说着,便拿了一碟出来,递与芳官,又说:“你等我进去替你炖口好茶来。”一面进去,现通开火炖茶。
芳官便拿着那糕,问到蝉姐儿脸上说:“稀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顽罢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说着,便将手内的糕一块一块的掰了,掷着打雀儿顽,口内笑说:“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给你。”
如此一幕,在芳官看来,是对蝉姐儿的戏谑,并再一次胜利而归。但是,她的这种嚣张跋扈,仗着宝玉的维护而展现出来的趾高气扬,却俨然让她在众多的奴才之中遭受孤立。
或许,也正是因此,在“绣春囊”事件中,才会有人在王夫人面前吹耳旁风,才会导致她被撵,毕竟,生活在荣国府中,尤其对于一个奴才而言,群众基础是十分重要的。
再者说,小蝉儿是探春身边的丫鬟;而此时,她又代理着荣国府,因此,我们不难推测出,对于芳官的这一幕,就连探春也会知晓。
三、芳官的悲剧,源于她不守规矩礼仪。
因为是戏子出身,因为她们没有经受过系统的调教,也是因此,当她们分发到各处的时候,对于她们的约束,是足够宽容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能够肆无忌惮。
而在芳官的身上,却恰恰拥有着这样一种对礼仪规矩的践踏。
《红楼梦》第五十八回,这一天,何婆子正在给女儿春燕洗头。春燕洗完后,她便叫芳官来洗。
只是,面对这一幕,面对何婆子让她洗春燕洗过的洗头水,她是一百个不乐意,并因此,与干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面对这一幕,宝玉、晴雯、袭人等人,各自发表了不同的观点。
一时芳官又跟了他干娘去洗头。他干娘偏又先叫了他亲女儿洗过了后,才叫芳官洗。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心:“把你女儿的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到给我剩东剩西的。”
他干娘羞愧变成恼,便骂他:“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都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凭你甚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屄崽子,也挑幺挑六,咸屄淡舌,咬群的骡子似的!”娘儿两个吵起来。
袭人忙打发人去说:“少乱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安静话也不说了。”
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过是会两出戏,到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
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
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他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作践他,如何怪得?”
因又向袭人道:“他一月多少钱?以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照管他,岂不省事?”
对于这一幕,作为主子的宝玉,所持有的态度,俨然是替芳官打抱不平,正如他所说的“物不平则鸣”一般,何婆子作为芳官的干妈,每个月都领着她的月钱,如今,却拿着她女儿洗过的洗头水给她洗头,这显然是区别对待。
只是,同样的一幕,在晴雯看来,却俨然又是另外一种态度了,在她看来,芳官是太过张扬,太狂了。晴雯的观点,是基于一个丫鬟、一个奴才的角度。
作为荣国府的丫鬟,她们需要恪守贾府之中的规矩礼仪,对调教她们的干妈,需要如对待母亲一般的尊敬和服从。虽然,何婆子作为其干妈行为上有所不妥,但是,面对这一幕,芳官却不应如此公然与她争吵。想来,在偌大的荣国府中,在众多的诸如何婆子与芳官这样的关系中,不公之事,早已成了潜规则。
在“洗头”事件中,芳官自然再一次胜出,因为她有着宝玉的维护,但是,她似乎并不明白,在贾府之中,宝玉所为庇护的、所具有的能量是有限的,在他之上,还有着贾母、有着王夫人,有着众多的主子。
而当芳官的嚣张跋扈,而当她的肆无忌惮,而当她的张狂,落到了王夫人等人的眼中,其悲剧,便终究无法避免。
小结:
因此,从以上的分析之中我们不难体会出,为何有着宝玉维护的芳官,结局会如此凄凉了?因为生存在荣国府这样的大环境之中,在她的身上,缺少了太多必须的生存技能。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遵守规则,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某个细节,都会在某一刻被放大,而这,便是导致芳官悲剧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