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十七回,在潇湘馆中,林黛玉做出的一个举动,诚然让人诧异。这个举动,便是:认薛姨妈做干妈。
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
正是因为林妹妹的一句话,才促成了她与薛姨妈的“母女”情义。
只是,细想之下,我们却会发现,林黛玉认薛姨妈做“干娘”,诚然是不妥当的。而这种“不妥当”,主要包含在以下这两个方面。
1、林黛玉的身份与薛姨妈的不对等。
在《红楼梦》中,也描述过“认干妈”的情节,一是贾母让王夫人认薛宝琴做干女儿;一是薛宝钗的贴身丫鬟黄金莺认茗烟的母亲做干妈。
只是,在这两个细节中,黄金莺认茗烟的母亲做“干女儿”,是属于下人之间的勾搭;而王夫人认薛宝琴做干女儿,则在身份上,体现了封建社会之下“认干女儿”的基本原则。
因此,通过这两个细节,
我们会发现,林黛玉认薛姨妈,仅从她们二人地位的不对等便流露出了不合理性。
林黛玉,出身书香门第之家,其父亲林如海,前科探花,官居兰台士大夫。而薛姨妈,仅仅是落魄的皇商之家的当家主母。
仅从这一里看,黛玉认她做干妈,完全是抬举她了。
2、林黛玉与薛姨妈前期的“零交流”。
林黛玉认薛姨妈做“干妈”,还有一点让人不理解,那便是她们二人前期的“零交流”。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我们不难发现,林黛玉与薛宝钗之间,几乎是“零交流”,除了《红楼梦》第八回,贾宝玉前往梨香院,导致林妹妹在薛姨妈这里用了一回晚餐之外,她们之间,便再无交集了。
也是因此,黛玉认薛姨妈做“干妈”,才会让人十分诧异,只是,对于这一点,我们是否能够通过原文,找出林妹妹这一举动的原因呢?
显然是能够的,这便是有关薛蝌与邢岫烟的婚姻。
熟悉黛玉认薛姨妈这一情节的朋友应该了解,当她踏入潇湘馆的时候,林妹妹便询问了有关邢岫烟与薛蝌的喜事。
薛姨妈道:“我这几天连日忙,总没来瞧瞧宝玉和他。所以今儿瞧他二个,都也好了。”
黛玉忙让宝钗坐了,因向宝钗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一门亲家。”
并且,因为他们二人的这一段婚姻,薛姨妈还特意发表了一段有关婚姻大事的高论。
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做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从薛姨妈有关婚姻的高论之中,我们不难体会出,她对姻缘的透彻理解;只是,若我们细心一点,却又能发现,她对林妹妹所说的有关烟缘的论断,与其对于女儿宝钗的婚姻态度,是存在矛盾的。
薛家从入住荣国府以来,便鼓吹“金玉良缘”。在《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我们从薛宝钗的一番内心独白中,能够欣赏薛姨妈的原话:
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
而此处薛姨妈所说的“和尚”,与她所说的“月老”,不正是相驳吗?
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一点,也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在薛姨妈发表的长篇大论中,有一句话,值得我们细品。
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
如此言语,不正是宝黛二人的真实写照吗?林黛玉自从母亲去世后,便由贾母接近了荣国府,与宝玉从小一块儿长大;而在贾母心中,显然是“二玉”最坚定的支持者;并且,在荣国府中,上至代理管家王熙凤,下到诸如贾琏的小厮兴儿,也是十分看好宝黛二人的。
因此,薛姨妈所说的这番话,看似无心,实则有意。
只是,“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对峙如此之久,为何薛姨妈对林黛玉的这番言论,早不说,晚不说,偏要等到这一刻来说呢?
这是因为在不久之前,因为紫鹃情试宝玉,让整个荣国府的人,都体会到了宝玉对黛玉的情深似海。
贾宝玉,仅仅因为紫鹃对他谎称,早则今年冬天,晚则明年春天,林家的人便让接她回扬州了。其原因也十分站得住脚:因为此时的林黛玉年龄到过了十五岁,达到了适婚年龄,达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而按封建社会之下的婚姻习俗,女子出嫁,自然要回到自己家中的。也是因此,宝玉才对此无奈的接受了。只是,这种无奈的接受,也导致了其神志不清,甚至几乎死去。
面对神志不清的贾宝玉,无论是有经验的奶妈李嬷嬷,还是众多的太医,都已束手无策。好在紫鹃及时出现,解开了其心中的疙瘩,解释了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谎言,宝玉才回转过神来。
面对这一幕,贾母心疼不已,随后,见宝玉听不得“姓林”的名字,甚至直言“林家的人死绝了,林妹妹不会有人来接”,才彻底宽慰了他。
想来,面对这一幕,在场的众人,都能体会出其对林妹妹的痴情,守在一旁的薛姨妈,同样如此,只是,即便面对如此一幕,她依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薛姨妈所说的这番言语,不过是想要误导众人对宝玉展现出来对林妹妹如此深情的理解罢了;只是,面对死了大半的宝玉,谁又会被她的这番言语,而欺骗过去呢?
我们回过头来看,其实不难发现,即便是薛姨妈母女,她们本人,也是难以接受这番言论的。
也是因此,一向不踏入潇湘馆的薛姨妈,才会特意前来看望林妹妹。而我们,从她在潇湘馆发表的言论来看,也不难体会出,她前来看望林妹妹,也不过是变相的动摇黛玉认定宝玉的情意罢了。
林妹妹素来被称为“心较比干多一窍”,想来,如此聪明的她,自然也能体会出她们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的本意。只是,林妹妹出身书香门第之家,其本身所具有的涵养,注定了她不会与她们撕破脸。
当然,最重要的是,通过紫鹃情试宝玉,通过宝玉流露出来的对她的真情,早已给了她最有力的定心丸;因此,在她的内心之中,早已明白,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
而既然如此,林妹妹还有什么顾虑呢?也是因此,接纳薛姨妈母女,对于林黛玉而言,俨然是可有可无的。
只是,林黛玉,在通过薛姨妈所张罗的“薛蝌与邢岫烟”的婚姻中,也进一步体会出了她们母女二人如此追求“金玉良缘”的良苦用心。
邢岫烟,家境如此贫寒,此次前来京城,是随父母投奔邢夫人的,薛姨妈为何?如此费尽心机,要撮合薛蝌与邢岫烟呢?说到底,她不过是看上了邢夫人作为荣国府大太太的身份,说到底,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攀附贾府罢了。
其利用薛宝钗一生的婚姻大事,多年来追求“金玉良缘”,说到底,目的同样如此。林黛玉作为局外人,韵味聪明人,对于这一切,怎么能看不明白呢?
只是,以薛家商人之家的门第,以薛家此时的地位,其所追求的“金玉良缘”,真的还有多少胜算吗?
或许,正是因为黛玉清楚薛姨妈母女前来看望她的本意,正是因为林妹妹清楚薛家追求“金玉良缘”的本质,正是因为她明了宝玉对她的深情,才会让原本善良的林妹妹,不顾身份、尊卑,而选择认薛姨妈做“干妈”。
小结:
紫鹃情试宝玉,无疑在贾府之中掀起了一场风波,让长期处于平静之中的“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再一次对抗起来。在这一刻,贾宝玉以生命的代价,抛开世俗的偏见,向众人流露出了他对林黛玉的痴情。
想来,面对这一幕,即便始终对林妹妹有偏见的王夫人,也得掂量几分了。是继续肆无忌惮的反对“木石前盟”,还是为了保全宝玉选择妥协?
而此时此刻,作为“金玉良缘”的追求者,薛姨妈母女,又该作何感想呢?她们用撮合“薛蝌与邢岫烟”的婚姻,做出了最直接的行动,其一切目的,不过是为了尽一切可能,攀附贾府罢了,哪怕邢岫烟家境再贫寒,仅仅因为其姓“邢”,便足以让她们为此费尽心机了。
或许,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才能更真切的体会出,林黛玉为何要认薛姨妈做“干妈”呢?因为林妹妹善良,因为林妹妹能够做到,成他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