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赵玉华,今年六十二岁,小学文化,早些年是我们小县城供销社的一名仓库保管员。
那时候工作虽清苦,但日子还算稳定。
后来供销社改制,我提前下岗,在家里开了一个小杂货铺,勉强维持生计。
丈夫早年去世,留下我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如今,大女儿嫁到邻镇,生活安稳,小儿子在省城打工,这些年也没怎么回来。
我住的小县城不大,熟人多,左邻右舍都打过照面。人情味儿浓,可有时候这人情也像一张网,网住了人,也困住了心。
我性子不算强,可在生活面前,我咬牙也活过来了。
年轻时吃过的苦,换来的是孩子们如今能站稳脚跟。
但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太苦了点,尤其是那年春节,那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了我心里这么多年,怎么也拔不掉。
那年,我的大儿子刚成家,欠了不少钱。
家里实在周转不开,我只好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借钱不还”的老邻居。
父亲,那时候还健在,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六十多岁了,身体还硬朗。
那天,他执意要替我去找一个叫王满仓的老朋友要账,说他借了我们家三千块钱,拖了一年多了,一直没还。
我本不想让父亲去,毕竟是过年,哪有大年初五上门讨账的道理?可父亲说:“再不去,你那铺子都开不下去了。”
于是,他一个人骑着那辆嘎吱作响的老自行车,出了门。
谁也没想到,那一趟回来,他整个人都变了……
父亲去王满仓家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细雪。他回来时,脸上结着霜花,推门进来时,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
“钱,没拿回来。”他只说了这句,就坐在炕头上,一声不吭地抽烟。
我那时正忙着做晚饭,听他这样说,心里一阵烦躁:“我就说了别去,年都过不好了,丢不丢人啊?”
父亲没有回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眼神有些发直。
我心里一紧,问他是不是被人说了不好听的话。
父亲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是,是……那家的孩子,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围着一个灶台,吃野菜煮的稀饭。”
我一时没听懂:“吃野菜怎么了?”
父亲突然把烟头摁灭,语气颤颤的:“咱们玉兰小时候再苦,也没吃过这种草籽啊。他家那老三,才五岁,饿得脸都青了。王满仓自己病着,老婆躺炕上,他能怎么办?”
我怔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父亲继续说:“我刚进屋,他家三娃见我拿着馒头,眼都直了。我就把那俩馒头给了他。他吃得快,噎着了,还是他姐给他拍背才缓过来。”
我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我本来想开口要账的,可看着那仨孩子在灶边围着一锅清汤野菜,我说不出口啊。”父亲叹了口气,“玉华啊,咱也穷,可不能见死不救。”
那天晚上,父亲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他去了镇上,把那几年攒下的几百块钱和一袋米、一桶油,用麻袋装着,送去了王满仓家。
我知道后,心里五味杂陈。那年春节,我们家也过得紧巴巴的,可父亲却硬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东西,送去给别人。
这件事之后,父亲变了。
他开始常去王满仓家,帮着劈柴、挑水,甚至还带着王满仓的大儿子去镇上找活干。有人说他傻,说他一个老头子瞎操心,可我知道,他心里住着一团火,那是做人的本分。
王满仓家的三个孩子,渐渐地有了些起色。老大去了砖厂,老二在镇上打零工,最小的那个也读上了小学。那年秋天,王满仓病重去世。临终前,他拉着父亲的手,眼泪直流,说:“赵哥,这辈子,欠你的,我来世还。”
父亲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之后的几年,王家的孩子每逢节日都会来给父亲拜年,送点鸡蛋、红薯,哪怕是一把野菜,也要送来一份心意。
我有时会埋怨父亲,说他太傻。可他只说了一句:“人不是靠钱活着,是靠良心。”
我听了,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在我们那个小县城,讨债上门是一件很难堪的事。可父亲,却用自己的方式,守住了一份人情,也救了一个家庭。
后来,父亲去世了。
那天,王满仓的三个孩子都来了,哭得比亲儿子还伤心。老大跪在灵前,说:“赵爷爷,您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我站在一旁,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时我才真正明白,父亲那年过年时作出的决定,不仅仅是放弃了一笔钱,更是种下了一颗善良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开出了人情的花。
03父亲走后,我把他那辆老自行车擦干净,搬进了屋里。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他推着走在雪地里的背影,想起他那句“咱也穷,可不能见死不救”。
如今,我也老了,不再经营小铺子,日子过得简单。可每当邻里有难,我还是会想起父亲的模样,尽我所能帮一把。
那年春节的决定,父亲没拿回钱,却换来了一家人的希望。
有些账能还,有些情,却是一辈子的牵挂。
我们这一辈子,挣的不是钱,是人心,是活得问心无愧。
我希望,等我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也能有人记得我,就像王满仓的孩子们记得父亲一样。
这,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大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