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作者:梦溪石

冰悦谈小说 2024-02-11 05:52:35

《凤归朝》

作者:梦溪石

简介:

十年前,帝长女远赴柔然和亲。

十年后,西柔然为朝廷所灭,公主上奏归朝养老,新帝允其所请,命汝阳侯刘复并大理寺少卿陆惟前往迎接护送。

世人都说,公主虽还是金枝玉叶,但皇帝从亲爹变成堂弟,她上无庇护,又是寡妇之身,下半辈子已经是能看到头的可怜虫了。

没有人能想到,这对章玉碗而言,才仅仅是人生的开始。

她的前路,注定与众不同。

在陆惟看来,护送公主这个任务,能得到的好处不少。

他从离京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算计自己可以从公主身上榨取多少利益了。

直到——

他跟公主一起被追杀。

悬案一个接着一个,陆惟卷入其中,不得不跟公主合作,抽丝剥茧,探寻真相。

陆惟心想,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到这个女人?

旁人眼里的陆惟,仙风道骨,万事不动尘心,上通鬼神,明察秋毫。

只有公主知道,姓陆的佛面魔心,满脑子算计功利,外冷内也冷。

世道混乱,他只为自己而活。

但,正所谓有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架空,悬疑探案。

表里不一杀伐果断的公主vs表里不一野心勃勃的伪君子臣子

精彩节选:

十一月,边城早已滴水成冰。

“子时三更至——”

报更声遥遥传来,悠远飘忽,在深夜的街头巷尾层层回荡,像是连更夫都冷得打颤儿。

狗听见墙外路过的脚步声也懒得吠了,缩着脖子团成一团,只是微微竖起耳朵。

这样的天,就算不宵禁,都没人愿意出来的。

但墙根下,一道瘦小身影快速走过。

兜帽被她尽可能往上拉,严严实实盖住脑袋,又用细布将鼻子嘴巴都捂紧,只有在边城生活过的人才知道,这不是为了掩饰身份,而是防风保暖,不至于冻僵鼻子嘴巴。

女人双手护在胸前,棉袄里鼓鼓囊囊似乎裹着什么东西,她微弓着腰一路匆匆往前,有内心焦虑从脚步上流露出来。

忽然间,耳边掠过一丝细响。

像极了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可天寒地冻,四下静寂,哪来的人?!

女人吓到了,她停住脚步,四处张望。

四野漆寥,连墙内人家翻身打鼾的动静也听不见。

快到了,还有半里路就到了。

女人不再犹豫,她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地上残雪新化未久,她一不小心就滑倒,两只护着东西的手来不及抽出,冰冷疼痛的感觉直接从鼻梁涌出,可她根本顾不上去捂鼻子,就惊慌失措爬起来,猛地扭头回望!

后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可她分明感觉到刚才有只手在自己背后推了一把!

你这辈子,干过亏心事吗……

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轻轻袅袅,像一缕烟雾,更像是她的幻觉。

亏心事?

要说亏心事,前年她家里对门守寡的王二娘因为流言蜚语半夜上吊死了,当时她的确心悸过一阵,可后来想想,流言逼死王二娘的也不是她,她只不过,只不过是在亲友街坊问起来的时候,多说两句罢了!王二娘就算真要找人算账,也不应该找她呀!

想及此,女人战战兢兢,颤着声儿:“你,你是二娘?”

疑惑迅速蔓延,她却迟迟没有得到解答。

四周空旷寂静,唯有寒风从街巷呼啸而过,带来刺骨冰冷。

风从袍袖衣领缝隙里钻入,尖刀一般刮着她的皮肤,恍惚中又带来熟悉的诘问。

“你这辈子,干过亏心事吗?”

不是错觉!

女人发誓她绝对听见这个声音了!

这次清清楚楚,一丝不漏传入耳朵,比寒风还要冷,冻得女人手足颤抖。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四肢并用爬起,扶着墙想跑,却因害怕和冻僵,脚软麻木,差点再摔一次。

那个声音没有因此放过她,再度幽幽萦绕。

为什么不说话?

这辈子,你就一件亏心事都没有干过吗?

猜猜,我是谁?

“我不猜,我不知道你是谁!”

女人语无伦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连连后退。

“我没干过,不关我的事,那都是别人说的,你怎么不找他们去?不是我……啊!!!有鬼啊,救——”

长夜里,陡然拔高的尖叫声被掐断,惊得附近家养老犬也忍不住从窝里探出头,躁动不安低声吠着。

女人身体一僵,随即软软往后仰倒!

双目圆睁,神色惊恐,却已没了气息。

四周人家,陆陆续续,亮起烛火。

有人惊动披衣而起,也有人故作无事翻身将被子拉高。

午夜边城的墙根下面,多了一具尸体。

……

“听说东城那边昨晚死了个人,还是都护府的婢女?”

刘复没等桌对面主人招呼,自顾自撩起袍子往桌边坐下,夹了一筷子没动过的水晶肴肉,送入口嚼吧嚼吧。

“没想到小小边塞之城还有这等水准的厨子,本侯倒吃出几分江南风味来了,不如回头把人带回去,到时候一路上我们也有口福。”

他说罢,意犹未尽又吃了两块,这才转而去夹其它盘子里的菜,一边吃还不忘絮絮叨叨点评。

“这蒸鸡味道倒也别致,就是吃出一股药味,是不是放了什么枸杞八角?”

“哎呀,这桂花米糕不行,连我家厨子都比不过,更别提跟京城云来楼比了。”

刘复说了大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唱独角戏。

“陆少卿,您好歹吱一声!”

他有点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得过于不满。

原因无它,刘复这汝阳侯是出京前刚受封的,虽然是世袭爵位,可皇帝压着爵位迟迟不封,一年也是压,两年也是压,当臣子的没法说什么。

现在天子大发慈悲封了,便是为了让刘复出来办这件差事的。

比起陆惟这种正儿八经因功逐级升迁的实职,刘复是要少了那么点儿底气的。

再说了,这陆惟要是普普通通的官员也就罢了,可问题就是他并不普通。

明明是世家出身,却非要去地方上拜师考个“孝廉”,再屡破奇案,连天子都频频瞩目,如今他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只怕比那些世袭的还要坐得稳。

平步青云,前程可期。

毕竟世袭吃干饭的纨绔到处都是,这种能办案,办难案的人才可不是随手可拾。

所以刘复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办好差事,跟陆惟处好关系,平安回京,巩固爵位,继续吃喝玩乐。

“吱?”

陆少卿修长手指合上手札,终于抬头。

“你刚说什么?”

刘复:……敢情自己说了一大堆这人就听见最后一句?

“我是说,”刘复也懒得重复问,随口挑了个新话题。“这都寅时过半了,怎么还没见公主座驾前驱到来,该不会今天来不了了吧?”

陆惟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蒙蒙亮。

入城主道昨日已经提前让人洒扫过,但一夜过去,上面又结了一层霜白,都护府想必预料到这种情况,这会儿正有几名军士沿街提壶泼洒热水,又用木耙子将冰霜拨弄开,以免马车在上面打滑。

刘复的嘴巴刚安静不一会儿,又开始巴拉巴拉,简直像枝头麻雀一样停不下来。

当然,这么冷的天外头也没麻雀,那就只有汝阳侯一张嘴了。

“不过都护府的人也都没见着影子,倒是咱们来得最早,啧啧,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听说公主在光化皇帝在位期间可是受尽万千宠爱,这才过去多少年,就已经到了归朝都无人问津的地步,好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什么无人问津,我们不是人吗?”

陆惟终于开口。

“刘侯慎言,妄议天子与公主,可是大罪。”

“嗐,我这不就跟你私下一说嘛!”

刘复很扫兴。

他一肚子八卦心思找不到人倾诉,好不容易逮住陆惟唠两句,对方却一本正经告诉他别乱说话,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再说了,我也没说错啊!咱们俩,我就不说了,我有自知之明,纨绔子弟一个,吃喝玩乐在行,可什么时候办过正经事?至于陆少卿你,的确前途无量,但你一个掌刑狱讼案的,摇身变成特使,跑到边城来干礼部的活计,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

刘复将上半身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

“这桩差事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我这榆木脑袋一时半会想不通的,还请陆少卿给我说道说道,点拨之恩,没齿难忘,等回了京城,我请你去惊鸿舫吃花酒如何?”

“侯爷觉得咱俩是被随便打发过来的?”

陆惟原是不想理他,这会儿却忽然一笑,改变了主意。

刘复直愣愣看着他那昙花一现的笑意。

“陆少卿,你这一笑可值千金!”

“我只听说侯爷喜爱美色,原来还男女皆可?”陆惟挑眉。

“美色谁不喜欢……啊不不,一时嘴快,我这是不忍美人流落民间无人欣赏,这才将她们带到府里嘛,不过她们当然不能跟你比,凡俗牡丹之色哪能与仙姿风雅相提并论?”

刘复浑然忘了自己先前想问什么,自以为跟对方已经混熟,开始打听自己之前更好奇的传闻。

“听说你断案如神,日审人夜审鬼,真有此事?”

“侯爷觉得是真是假?”

“我觉得半真半假,因为就算真有鬼,应该也是被你的风采所迷,主动招供吧。”

刘复言语轻佻,陆惟却不为所动,始终维持云淡风轻的姿态。

但说着说着,刘复自己先叹了口气。

从京城出来的这一路,枯燥乏味,路途疲惫,他也就是每天看看陆惟的脸,还能提点精神,可一路上陆惟鲜少下过马车,不管刘复怎么撩拨,他都能安坐车内看书。

以致于刘复虽然喜欢陆惟那张脸,却每每受不了他的端庄持重而选择另乘马车或骑马。

也就是到此刻,他才有机会跟这位大理寺少卿近距离交流。

“陆少卿如此丰神俊逸之姿,合该在鲜花锦簇中与人坐而论道,怎能到这蛮荒之地来受苦?不过想想公主,和亲十年,殊为不易,却怎么是我等二人过来迎接……”

刘复怜香惜玉兼且顾影自怜的毛病又冒出来了。

他一边哀叹自己过来受苦,一边又感叹公主的冷遇。

再怎么说,公主也是当今天子的堂姐,光化帝嫡长女出身,抚边和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柔然灭了,疆域纳入朝廷管辖,公主请求回京养老,天子理应隆重相迎。

结果现在就派了他一个半生不熟的新任汝阳侯,一个主管刑案的大理寺少卿来接人,不说冷淡,简直已经是无视了。

“当朝天子并非以皇子身份继位。”

刘复自言自语分析,又像是给陆惟掰扯。

本朝以章为国姓,便以同音璋为国号。光化帝是本朝第三位皇帝,公主为帝嫡长女,身份在当时自然顶顶尊贵。

“当时北面柔然势强,大军压境,朝廷兵败,不得已议和,柔然求娶公主,光化帝本想让宗室女去,但那些柔然蛮子得知光化帝膝下有且只有一女,这位公主还正当豆蔻年华,就提出非嫡公主不娶。此事闹得朝野沸腾,好生热闹,我爹当时也在,亲眼看着光化帝勃然大怒,斥责国家无人,须得女子出面和亲。底下臣子们也都一分为二,有的说以女子和亲,国家养军士何用,朝廷颜面又放在哪里?也有的说公主虽然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可朝廷百姓悉心奉养,更该在国难当头之际以身作则……这些事你听说过吧?”

陆惟倒也回应两句,没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家父当时也在场。”

刘复马上八卦:“那你爹是哪一派的,赞不赞成公主和亲?”

陆惟:“他没表态。”

刘复啧了一声,好像在说老狐狸都这样。

不过他提起旧事,陆惟似乎也有了点兴趣,目光从手中卷宗移到刘复脸上。

听众一关注,讲的人就更来劲了。

“那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皇帝就是再疼爱独女,也必须面对柔然可汗得不到公主,不肯退兵的事实,最终隆康公主出降,大璋与柔然结两姓之好。

此事过后三年,光化帝驾崩,其子,也就是隆康公主的亲弟弟继位,年号景德。”

但这位景德帝运道委实不太好。

景德帝年纪轻轻,却辗转病榻,在位四年即崩,无亲生子嗣,不得不择宗室为继,最后挑挑拣拣,选了景德帝的堂弟,这就是当今天子永和帝。

“当今陛下登基未久,就趁着柔然内乱下令出兵讨伐,一举拔除边患,令被柔然并吞多年的张掖郡也都重归疆域,这份功绩固然举世无双,可要我说,若非前面两代先帝筹谋隐忍,这歼灭柔然的不世功业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可惜了公主身为先帝之姊,光化帝长女,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归朝荣养,竟是这般冷冷清清,乏人问津。”

他口没遮拦说一大串,感觉自己好像确实话有点多了,不由干笑数声,试图圆回来。

“本朝女子再嫁不罕见,隆康公主如今年纪虽然不大,毕竟是寡妇之身,前夫又是柔然可汗……我这也只是恻隐之心,绝无妄议天子之意啊!”

他确实觉得公主可怜。

金枝玉叶花样年华,一去柔然十年,吹了十年的风沙,只怕纤纤少女的眼角都有了纹路。

没了父兄庇护,虽说如今这位陛下是她的堂弟,可毕竟多个堂字,隔了一层,可以想象公主回到京城,眼见物是人非,无依无靠,余生晚景凄凉,一眼能看到头。

都说人走茶凉,堂堂公主沦落至此,怎能不令刘复唏嘘?

想及此,刘复越发同情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

陆惟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都说这位汝阳侯流连花丛,家中姬妾,外面红颜,两个手掌都数不过来,惜花怜花是出了名的。

看来现在还得加上一条,口没遮拦。

陆惟伸出三根手指。

刘复:“什么意思?”

陆惟:“其一,陛下对公主有单独的旨意,其中涉及公主封号,并非你想的那样。”

刘复愣了一下。

离京之前,两人一块陛见,皇帝却单独留下陆惟。

论品级爵位,自己是此行正使,可敕封的旨意是交给陆惟的。

此事刘复早就知晓,他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倒没觉得屈辱,反倒因为有人愿意挑大梁,自己不用担责任,求之不得。

“看来这里头果然大有内情,陆老弟,其二呢?”

他顺着杆子爬,也没打听旨意到底说了什么,口中的“陆少卿”马上变成“陆老弟”了。

“其二,这次朝廷出兵一举歼灭柔然主力,收复疆土,此事由先帝筹谋,到今上大功告成,但光凭朝廷一方,也很难对柔然那边的情况有所了解。”

眼看这汝阳侯的悟性着实有点低,陆惟也没法子,既然起了头,总得多解释两句。

柔然虽是游牧民族,但矗立西北边塞数十年,战力强悍,屡屡犯关,从前朝到如今的大璋,让中原王朝头疼不已,是名副其实的心腹大患。

这次出兵,不仅彻底收复包括张掖郡在内的西域几郡,还逼得整个柔然四分五裂。

虽然柔然没有被完全消灭,还有一部分余孽从王庭逃离,一路东迁,但对于跟柔然对峙数十年的中原人来说,依旧是巨大胜利。

“你的意思,公主为灭柔然立了功?”刘复终于反应过来。

难怪出兵这么顺利,边患说平推就平推了。

听说柔然那边因为大利可汗的死闹内讧,公主膝下无子,按照蛮族规矩,只能嫁给新任可汗为妻,当时消息传来,刘复还跟老爹感叹了一番自古红颜多薄命,没想到后来柔然内部自己生乱,听说大利可汗的叔叔和侄儿各掌一拨人马,加上大利可汗生前的近臣,三拨人互不服气,斗得鸡飞狗跳,最终出现分裂之势,被朝廷趁虚而入。

现在想想,这其中,隐约有个人,从头到尾,穿针引线,将一切偶然契机串连起来,最终变成朝廷大胜的必然。

也许就像自己猜测的那样,公主殿下在其中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

但朝廷这次出迎的规格太低,也没有大肆宣扬公主功劳,刘复还以为公主不受重视。

刘复看着陆惟,总觉得对方知道的秘密似乎比自己要多得多。

他想了又想,面露纠结,神色变幻,终于忍不住吞吞吐吐问了出来。

“陆老弟,我寸功未立,分量也不够,甫一上任就被委以如此重要的差事,我想来想去,觉得实在蹊跷!如果公主确实为朝廷立下大功,她现在么,又是个寡妇,那陛下会不会是看我玉树临风,想把我赐给公主,当作封赏啊?”

陆惟:……

是开窍了,但开错地方了。

刘复:“你怎么不说话?”

陆惟慢慢道:“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

刘复反倒有点急了:“怎么会不大呢?我越想越有可能!”

陆惟:……

刘复:“你看,我刚继承汝阳侯爵位,却没有朝中官职,属于清贵但不显要的位置,正合适被公主拿捏。再说了,不是我自夸,就我这年轻未娶,英气逼人的条件,放眼京城又有几人?陛下当时突然给我指派这桩差事,我就觉奇怪呢,现在想来,难道不是陛下让我过来给公主相看的?若公主看中了,回京我就成驸马了?!”

天啊,他虽然还未成亲,可也不想凭空当驸马!

算算公主出嫁去柔然距今起码也有十年了吧,就边塞那个风沙,再柔嫩的少女也能吹成老妪。

刘复思及自己平时左拥右抱,从惊鸿舫到八音楼,那么多娇滴滴的红颜知己等着自己,他还未有收心成家的念头,为此被老爹老娘追着打过骂过多少次,万万没想到自己此番竟有可能栽在这上头!

本朝虽也有驸马与公主和离的先例,可要是自己被当作奖赏尚主,在公主用腻之前,皇帝恐怕也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和离吧?

刘复越想,越是脸色苍白,万念俱灰,仿佛已经看见一个未老先衰的公主在朝自己招手。

短短几息之间,他从精神饱满,变得枯萎缺水,如同一朵被吸干精气的花,顿时萎靡下来。

陆惟:……

对方表情变化明白把想法写在脸上,他想要忽视都很难。

陆惟将眼睛从刘复生动夸张的反应移开,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

“其三——”

但刘复已经没心情听了,他趴在桌上,神色萎靡,正哀悼自己即将逝去的美好青春。

陆惟见状也就闭上嘴,低头喝茶,自在悠然。

其三,他此来边城,迎接公主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查一桩悬案。

一桩非常重要,又有点意思的悬案。

两人说话的工夫,天色已经大亮,楼下街道也已洒扫完毕。

从陆惟他们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都护府军士分作两股奔向缓缓打开的主城门。

看来都护府那边也已准备妥当,西州都护李闻鹊很快会过来。

按时辰来看,公主车驾也快抵达城门附近了。

刘复没精打采,还没反应过来。

陆惟看了自己身旁随从一眼。

后者直接一手抓在刘复肩膀上把人提溜起来,双手扶好,再推着他往前走,一边客客气气道:“侯爷,该上路了。”

刘复打了个激灵,仿佛已经看见自己黯淡的下半生。

刘复站了好一会儿,陆惟才慢腾腾下楼。

西州都护李闻鹊的队伍也正好过来了。

但这会儿刘复已经没什么心情寒暄了。

西州都护府是朝廷将张掖重新纳入版图之后新设的衙门,虽说地处偏僻,但无论从编制还是战略位置上都是一州重镇,都护之位相当于军政一把抓。

由于直面番人外族,西州都护比一般州刺史还多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限,可谓是位高权重。

而李闻鹊,刚年过而立,就得到这个职位,升迁不能说不快,要知道他之前还只是原秦州刺史沈源的部将,沈源因罪受死之后,李闻鹊非但没有被上司连累,反而平步青云,很快就坐到与当年老上司平起平坐的位子。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首任西州都护李闻鹊黝黑的脸似乎都年轻几分。

他也看见刘复和陆惟了,没等对方上前,就下马亲自迎过来。

“李某今早让人去请二位郎君,方才知道二位已经提前出来了,怠慢之处,还请恕罪。”

李闻鹊拱手道,没有刚刚立下泼天功劳的武将骄横,态度谦虚有礼。

“边城简陋,招待不周,侯爷与陆少卿歇息得可还好?这边已经为两位备了马,若是不习惯的话,也有马车备着。”

刘复摆摆手:“多谢李都护关心,这边确实比京城要冷上许多,要说住嘛——”

他下意识确实打算抱怨,好悬瞥见陆惟仙风道骨面无表情的模样时及时刹住。

“其实也还好,就是床褥硬了点儿,没事没事,哈哈哈!”

李闻鹊面露歉然:“是我疏忽了,今夜必会让下面人为两位多铺几层褥子!”

对方越是身段柔软,刘复越是不好挑剔,虽然他不仅觉得床铺硬,还觉得被子不够软不够香,觉得炉子里的烟太呛,比不上京城的银丝炭,更觉得晚上没有伴随美婢的体香入眠很难习惯。

刘复扭头看了看马,又看了看这阴沉沉的天,正准备说那自己就坐马车去,结果陆惟先他一步上了马。

刘复:……

在其他两人的注视下,刘复只好放弃乘坐马车的念头,捏着鼻子骑上马,跟李都护并驾而行。

陆惟则策马落后半步,跟都护府杨长史低声交谈。

“我听说昨夜死亡那女子的身份查明了?”

“是,”杨长史苦笑,“让您见笑了,说起来还与我们都护有些关系。那女子名唤木娘,乃是李都护侧室的侍女。”

陆惟微微沉思,“我记得,李都护驻扎此地,并未将妻女带来。”

杨长史:“是,李家父母年迈,又有幼儿无人照顾,李夫人就留在老家,孙氏是李夫人在老家做主纳的,千里迢迢来边城帮忙照料李都护起居,李都护在这里也只此一妾。”

这句话的意思是,孙氏虽为妾室,在主母缺席的情况下,就相当于帮李闻鹊打理内务,算是半个女主人了。

陆惟:“那木娘,在孙氏面前得用吗?”

杨长史:“是,孙娘子跟前有两名侍女,这木娘就是其中之一。年关将近,木娘家中老母重病,她向孙娘子告假两日回家探望,孙娘子就准了。今日本该是她归府,结果昨夜却被发现死在离家不远的墙下,死时怀中所揣便是药包,据家人与药铺东家所供,她应是去给老母抓药回去途中出事的。仵作勘验,死因初步认定为后脑重伤,失血过多,在她尸体周围,道路湿滑,也有可能是不慎滑倒所致。”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陆惟的脸色。

都护府侍女寒夜暴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杨长史身份使然,肯定要过问调查,但他觉得陆惟身为堂堂大理寺少卿,勋贵子弟,眼高于顶,按理说,不应该也没必要过分关注这种小事。

“滑倒撞伤,失血而死,杨长史确定吗?”陆惟忽然问。

杨长史一愣,忙笑道:“这都是仵作的初步检验,不过话说回来,这木娘身份寻常,生前也未与人有过口角,下官今日已经遣人去问她的左邻右舍了,只因今日出城迎接公主,方才无法亲自跟进,之后若有消息,定会马上禀告您。”

他说完,没等到陆惟的声音,正想松口气,陆惟忽然又开口。

“木娘不是你们都护从老家带来的老人,是到了张掖之后才找的?”

杨长史:“是,李都护简朴,孙娘子来时,身边仅带老家仆人两名,其中一人还是跟过李都护父亲的老仆,目前都在李都护身边伺候。都护府其余是婢女仆从,包括木娘在内,都是本地人。”

陆惟点点头,总算不再发问了。

杨长史暗暗抹了把汗,他猜不到陆惟对这侍女如此关心的原因,只能归结于京城贵人来到小地方之后的新鲜感。

两人跟着仪仗继续前行,很快出了城门。

按照规矩,迎接公主归朝,众人起码得离城二十里迎接,李闻鹊为了表示恭敬,主动出迎三十里。

今日总算无雨无雪,虽然天还阴沉沉的,风也依旧很大,但不像前几日那样冷得骨头里都能渗出冰来。

刘复还是习惯性紧了紧披风领子,他实在是被冻怕了,要不是今日有要紧差事,他能直接缩在官驿里寸步不出。

“李都护,这公主车驾到哪里了,可有消息传来?总不会今日都到不了了吧?”

刘复百无聊赖,没话找话搭讪。

李闻鹊笑道:“应该不会,昨日公主便遣使前来告知,公主一行已到前方驿站,今日天色尚可,他们卯正出发,晌午应该就能到了。”

刘复忍不住看了看天。

晌午才到,他们这么早是要到城外吃风吗?

腹诽归腹诽,刘复没敢把话说出口,毕竟公主出塞十年,头一回归朝,别说他们现在只是出迎三十里,哪怕迎到柔然去把人接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众人再行进一会儿,天色就渐渐大亮,乌云居然也跟着散开,晨光在云后绽露些微,将下面大片阴沉都照亮了。

眼前灰暗一扫而空,视线之内所有景物瞬间染上色彩,连刘复也觉得精神顿时提振不少。

不过这种新鲜感维持不到片刻,他举目四望,除了身后土黄色城墙,只能看见高低起伏的戈壁石堆,连黄中带绿的小草都罕见。

也是,这种边陲之地,寒冬腊月的,怎么还会有草木存活?

草木尚且如此,那娇嫩花朵一样的公主在塞外生活十年,还不知被摧残成什么样。

刘复虽然没见过公主,但他没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与公主有关的种种传闻。

据说光化帝后宫嫔妃多年无出,膝下唯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后来的景德帝,女儿便是这位和亲的公主。

既是独女,又是帝女,公主自幼就是千娇万宠,她要星星,皇帝绝不给摘月亮,她想要太阳,皇帝估计也赶紧让人搭一条天梯。

公主十二岁那年冬天,她突发奇想,要在自己花园里搭一座冰雕屋子住进去,光化帝听说之后,连夜让人雕出一座冰雪宫殿,从宫殿出去,冰灯挂满一路,直接连到公主寝宫门口。

当夜幕降临,公主从自家宫殿门口走出去,便是满眼冰晶璀璨,光华流转,宛若天上星辰。

刘复没亲眼看过那场景,但他姐姐当年曾被他老娘带着入宫去参加公主的生辰宴,亲眼看着那冰灯悬挂的盛景,回来之后就闹着要刘复老爹也帮她整一个,虽然没有实现,但至今念念不忘,那冰雪之殿依旧是京城权贵印象深刻的谈资。

据说公主还很喜欢吃西域蜜瓜,光化帝又让人每年固定从西域带蜜瓜入京,甚至寻觅蜜瓜种子,想在京城种植,方便公主以后随时能够取用,可惜终因水土不服,那种子发不出芽,直到公主出嫁前,蜜瓜也没有种出来。

凡此种种,可见公主盛宠,到了何等地步。

然而便是这样的天之骄女,四年后,却必须远离京城故土,父母亲人,前往那苦寒生僻的柔然,嫁给素未谋面的柔然可汗。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刘复仔细回忆。

他记得自己问过老爹,既然皇帝如此宠爱公主,为何不用宗女代替公主去和亲?

宗女册封为公主,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汉朝还以宫女充作公主去和亲呢。

老爹对他说,柔然那边坚决要求必须以帝女和亲,若朝廷这边弄虚作假,他们就会马上挥师东进,劫掠边城,长驱直入。

为此臣子们吵作一团,光化帝也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公主自请和亲,解了朝廷诸公的难处。

可刘复知道,此事对于光化帝而言,对于本朝而言,就是一根刺。

如鲠在喉,如石在心。

堂堂天子,竟要向蛮夷低头,献出自己的女儿。

堂堂天朝,竟连一名女子都保不住,要靠女人来实现太平。

当时也不乏冷嘲热讽的声音,说公主自打生下来就享尽荣华富贵,男儿尚且要为国尽忠,怎么到了女子身上,就不能为国献身了?又说若公主是个平民女子,自然是没有人要她去和亲的。

刘复对朝政不大关心,他只是觉得,后来光化帝英年早逝,未尝与这份心病无关。

天子本该乾纲独断,这心病不仅仅跟爱女远嫁有关,还跟皇权衰弱有关。

再后来,光化帝之子,公主之弟,景德帝继位,却又是体弱多病,连个后代都未留下。

命运之莫测,连天子都没能例外。

刘复不由唏嘘。

他是个话多闲不住的人,李闻鹊却有一句答一句,一板一眼,比陆惟还无趣。

一个武将,一个纨绔公子哥,话题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刘复回看,陆惟跟自己离得有点远,现在调转马头去找人家闲聊也有些无礼。

正百无聊赖之际,他就听见李闻鹊说话。

“公主车驾应是来了。”

刘复忙扭头,极目远眺,就看见视线尽头果然出现车马的影子。

遥遥望去,如同极小的一条线,伴随烟尘滚滚,若非天光大亮,还真看不清楚。

但有了这一条“细线”,众人也都各自提振起精神,盯着公主车驾缓缓地由远及近,逐渐能看得出马头车队的模样。

都护府这边早有人于数十日前就出发前往柔然,李闻鹊为保险起见,还派出麾下录事带一百来骑,命他务必护送公主车驾平安归来。

众人望着车驾滚滚而来,也未知过了多久,方才在前面不远处慢慢停下。

车夫吆喝,勒绳止步,车轮在坚硬的石头上留下浅浅痕迹。

这点痕迹只待一场风沙刮过,旋即连这点浅痕都会悄无声息没去,正如这戈壁千百年来的人来马往,如今还有几人被记得?

陆惟的目光从地上车辙移开,落在前方车队上。

无论将来本朝能不能统一天下,他们这些人现在再风光,以后也未必能留点雪泥鸿爪,但毫无疑问,作为代表本朝与外族和亲的公主,这位公主,势必是会在史书上落下自己的位置。

只不过,这个位置,可能也就仅能容得下一个名字罢了,等待公主的命运,至好就是后半生荣养京城。

要是运气不好,又遇上外族来犯,而当今天子又舍不得自己的姐妹女儿去,弄不好又得让这位公主出面,到时候再封个什么好呢?总不能再改一次封号,以资表彰吧?

杨长史根本不知道陆惟在想些什么,只看他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就觉得羡慕不已。

迎送公主回京,这份差事说辛苦也不辛苦,却是实打实的功劳资历,刘复和陆惟这两个勋贵子弟,只要到边陲走一圈,回去就能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不像自己,也不知道还得在这里苦熬几年,说不定仕途就在都护府长史上止步了。

再看前头刘复没心没肺,还举着手挡在额头,努力想要看清公主车驾的模样,杨长史深深觉着投胎实在是一门技术活。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天马行空之时,先遣骑士上前清路,并禀告公主座驾已至。

李闻鹊等人赶忙下马,上前相应。

刘复作为正使,理所当然与李闻鹊并肩站在最前边。

他看见马车车帘被掀起,忍不住睁大眼睛,屏息凝神盯着车内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面容。

但当目光落在抓着车帘的那只手时,刘复又禁不住有点失望。

因为那只手虽然也纤长,却显得粗糙了。

恰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在边陲之地待了整整十年,小花都要被摧残成老叶,纵然是天香国色的公主,难道又能例外吗?

可随即,刘复又松一口气。

因为当先探出头来的女子明显不是公主,而是公主侍女。

对方当先左右看看,跳下马车,再朝车内伸手。

这下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公主。

大氅披风,绒毛兜帽,披风下面则是淡紫色长及脚面的裙摆,连手都被挡在披风内。

幸而,披风主人很快将遮住大半面容的兜帽摘下来,一双眼睛也朝众人望过来。

刘复其实见过公主一面。

就在十年前,正是公主准备和亲,离开京城的那天。

天子亲自相送,御林军铺陈十里,从内城到外城,无数嫁妆人员自宫中源源运送出去。

年少的刘复当时正好是招猫逗狗最惹人烦的年纪,听说有这等热闹,非要去看一眼。

由于是汝阳侯世子,他软磨硬泡,好不容易让老爹答应带他入宫,混入送行人员里头,亲眼看见光化帝牵着公主的手,送她上马车。

那时候的公主啊……

阳光有些刺目,落在公主头上,闪烁出金冠的反光。

刘复下意识眯起眼,记忆倏地拉回到十年前。

那顶精致的红宝石莲花金冠,当时同样扣在公主发髻上。

公主昂扬着头,不露一丝悲色,甚至还转头低声安慰面无表情的帝王。

刘复那会儿年纪还小,顾着看热闹,哪里知道那么多伤春悲秋,也不懂她这一去对家国,对女子本身有什么深远影响,只是觉得戴着那顶莲花金冠的公主,很像壁画飞天,美丽绝伦,却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

如今——

还是那顶莲花金冠。

公主神色平和,却不再昂扬着头,那股骄傲被岁月磨平,就连依旧年轻的容貌,在刘复眼中也不像从前那么耀眼了。

美还是美的,却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刘复生出意料之中的惋惜,发现公主脸色还带了点怏怏苍白的病气。

在柔然十年,一定很苦吧。

丈夫是大了自己十几岁的异族人,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夫妻未必恩爱,中间还横亘家国仇怨,若是大利可汗气量稍微小一点,公主这十年就肯定不会愉快。

再想想历史上那些和亲异族的公主,不是早早病故,就是抑郁成疾,就连那名留青史的王昭君,又何曾有过好下场?

他正胡思乱想,李闻鹊已然上前行礼。

“西州都护李闻鹊,拜见公主。”

“李闻鹊,我记得你,当年我出塞时,你随军护送,还给我猎过一只兔子。”

公主的声音轻轻柔柔,似羽毛拂过,不像饱经戈壁沙漠里的风霜,倒像三月江南里的绿柳,带着雨润的湿气,和初春的清新。

李闻鹊笑道:“难为公主还记得,当时年轻气盛不懂事,差点将兔子给杀了。”

公主:“谢谢你的兔子,一路伴我解闷,后来我还将它带到柔然王庭养着。”

刘复忍不住好奇插话:“野兔子高寿的能活十几年,它难道还活着?”

公主面色淡淡:“原是活着,一个月前,被敕弥杀了。”

刘复知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时候就应该闭嘴了,但他又忍不住好奇:“敕弥又是谁?”

竟敢杀公主的兔子?

他对柔然知之甚少,有什么就问什么。

边上几人都露出古怪神色,连李闻鹊也忍不住了,给他解释起来。

“敕弥原是柔然的俟力发,也是大利可汗的叔叔,大利可汗没有子嗣,他去世后,可汗之位久争不下,敕弥正是其中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柔然虽是游牧民族,不像中原王朝那样建立稳定的中央地方体制,但也有自己固定的官职,俟力发相当于大将军,掌有一定军权,该职位需由柔然王族来担任,天然对可汗人选具有关键性作用。

公主是大利可汗的遗孀,可汗死时,她并未诞育子女,下一任可汗就只能从柔然皇族近支里挑选,柔然没有完善的汗位继承制度,这种时候无非就是看谁的拳头大。

大利可汗死后不久,柔然就出现两汗并立的局面,其中一位可汗,正是敕弥。

李闻鹊说完,刘复才发现,自己之前光顾着感叹公主年轻守寡,塞外苦寒,却忘记了,除了这些儿女情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那就是从公主的丈夫大利可汗死了之后,到朝廷出兵消灭西柔然,中间这段时间,公主是如何度过的?

柔然的争权夺利,只会比中原还要更赤裸裸,更腥风血雨。

只怕那个敕弥,当时要杀的,不是公主的兔子,而是公主本人。

又或者,他想通过兔子的死,来威胁震慑公主。

那样的日子,光凭想象,就能猜到何等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作为正使,这些事情刘复本该在出京前就了解清楚,结果等见到公主才问出那样失礼的话。

刘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忍不住摸摸鼻子,眼睛左右瞟几下,寻思赶紧说点什么找补。

李闻鹊:“这两位,是汝阳侯刘复,与大理寺少卿陆惟,他们二位奉陛下之命前来接公主回京。”

刘复忙道:“下臣方才无知无礼,还请公主恕罪!”

陆惟也上前见礼。

公主冲他们颔首一笑,这笑容让刘复更愧疚了。

都怪自己,公主还未入城,就要被迫回忆不愉快的旧事。

思及此,他脱口而出:“殿下,您别看这永平城边陲之地,其实也颇为繁华,等您入城之后,若想四处逛逛,我可以带路,这两日我都摸熟了!”

永平城,正是张掖郡的郡治。

公主莞尔:“好啊,多谢汝阳侯。”

刘复更来劲了:“公主甭客气,要说国家大事我可能不行,论吃喝玩乐,我就没有不在行的!”

眼看他还要扯淡,李闻鹊听不下去了。

“天冷风大,还请殿下先回车上,容我护送殿下入城安歇。”

“那就有劳李都护了。”

一名侍婢扶着公主上车,另一人则在公主身后帮忙捧起裙摆。

刘复眼尖,发现公主裙摆上的衣料图案,已经被磨起微微毛边了,原本的喜鹊登枝变得模糊,只能隐隐看出花枝轮廓,再仔细看,裙摆被风吹起的内衬,好像还有缝补痕迹。

“侯爷,非礼勿视。”李闻鹊压着声音的提醒飘入他耳朵。

刘复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不是登徒子,但说出实话,未免会让公主难堪。

他只好选择沉默。

车队重新启程。

李闻鹊为首,刘复与陆惟并行其后。

刘复忍不住跟陆惟小声絮叨起自己刚才的发现,唏嘘道:“看来公主在柔然过得很不好啊!”

陆惟道:“朝廷每年都有赏赐发往柔然王庭,其中也有指名赏给公主的绫罗绸缎。”

刘复:“朝廷攻打柔然之后,赏赐就断了吧?”

陆惟:“战火切断通路,最近才刚刚恢复。”

刘复:“那就怪不得了,我看公主身边的侍女也都穿着旧衣,这样的场合,若能光鲜露面,谁会愿意这样窘迫?公主只怕这些年在柔然勉力维持,还要照顾左右,日子也不好过。”

陆惟看了他一眼。

刘复不满:“你这什么表情,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陆惟:“你对公主这样关切,若公主误会了,回京禀明圣上,让你尚主,你是从,还是不从?”

刘复:???

他竟然把之前担惊受怕的事情忘了?!

刘复瞬间哑巴。

看来他对公主的同情还没凌驾在被公主看中的阴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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