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是假千金那天,真千金从思过崖上一跃而下,废了仙骨,断了通天途。
而我就在悬崖边练剑。
师门都认为是我害她,自此怜她恶我,纵容她一次又一次地诬陷我。
合籍大典上,我的道侣和父母向世人宣判:
“嫉恶成性,迫害同门,封魔之人,已然成魔!”
假千金一袭白衣,风华绝代:
“大家不要怪姐姐,她只是被魔引诱了。”
众人倾慕,挖了我的仙骨接在她身上。
她凭借我的仙骨一夜飞升,我却被千夫所指,成了毁容废物。
绝望下,我自毁封印,放出魔尊,和她同归于尽。
再睁眼,我回到了真千金跳思过崖那天。
假千金站在悬崖边,笑着问我:
“废了我的仙骨,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我嘴角裂开,露出个疯狂的笑。
一手抓住她的头发,一手直捣她丹田:
“好姐姐,演戏就要演彻底呀,仙骨怎么够,把仙根一起废了吧!”
仙骨可以用别人的,但仙根,没了就是没了。
1
前世最后的记忆,是仙根被废带来的濒死剧痛和耳边疯狂的痴语。
我忍着剧痛,在模糊的视线里找到被所有人护在身后的林如歌。
然后,狠狠地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痴语停了,魔气肆意,众仙哀嚎,只有耳边人疯狂大笑:
“孤出来了,哈哈哈,诸位,一起下地狱吧!”
我悄悄贴下符咒。
重新睁开眼。
熟悉的景象让我愣神了两秒。
不远处,传来一个柔弱的女声:“你猜,一会爹娘来了,会怎么罚你?”
循声看去,看见了思过崖边,一袭白衣的林如歌。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一天。
我从团宠师妹到恶毒魔人的第一天。
见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林如歌笑意加深:
“你废了我仙骨,爹娘肯定很生气。”
“想好怎么解释了吗,姐姐?”
“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姐姐给你提个醒,封魔之人,必将疯魔,姐姐不妨说自己入了魔。”
她得意的声音絮絮叨叨,新仇旧恨涌上我心头。
我冲过去,一手抓住她的头发,一手伸向她腹部,在她陡然凄厉的惨叫声里,直捣丹田。
林如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发疯一样地挣扎,灵力不要钱似的向我输出。
可惜,晚了。
她的修为本就不如我,又让我占了先机,只听“噗”的一声,鲜血四溅,她像被扎破的气球,委顿下去。
仙根,彻底废了。
“林如酒你个——”
不等她骂完,我一脚把她踹下悬崖,哈哈大笑:
“魔,阴险狡诈,残忍嗜杀,你既然诬我入魔,便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魔。”
她飞快下坠,迅速变小,我耳边传来清越的男声:
“谢谢夸奖。”
我呼吸一紧,不自觉抚上胸口:“不客气。”
那道声音不依不饶,语气恶劣:
“十八年前,林掌门献女封魔,正道叹服,立其为魁首;十八年后,他却“忽然”发现女儿不是自己的。”
“你说有趣不有趣,假千金林小姐?”
“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该化神了,可惜,小小筑基,受制于人,我真心疼你呐。”
我嗤笑:“你若真心疼我,不如早早自裁,也省得我分出灵力料理你。”
那声音不说话了。
我闭目“看”去,那人红袍迤逦,正笑意盎然地给萝卜浇水,见我看来,他脸一冷,手一抬,满菜地都烧成了黑炭。
这就是魔,喜怒无常,嗜杀成性。
我退出自己的心镜。
2
跪在罚堂里,我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识到:
我重生了。
前世,我死在自己最辉煌那天。
那天,我突破化神,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师门终于放下身世成见,让我和青梅竹马的大师兄合籍。
那天,典礼盛大,99颗留影石,邀天下人同观。
那天,温文尔雅的大师兄忽然发难,当着天下人的面质问我:
“林如酒,你修为已至臻境,可还记得那个被你霸占人生,推下悬崖,毁了仙途的小女孩?”
不等我辩解,林如歌从我父母身后出现:“大师兄,不要怪姐姐了,她只是,被魔蛊惑了。”
他们一唱一和,人声鼎沸,我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原来他们早就对我下药了。
麻木地听他们宣判完我的罪行,挖了我的仙骨,还要毁了我如花似玉的脸。
凭什么啊?
仙骨也好,相貌也罢,都是我父母给的,门派里的锦衣玉食,也是我封印魔尊换得的。
他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审判我?
一念起,万语生,铺天盖地的魔语下,我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你们看不到我的付出,那就一起死吧!
…
“师妹,师妹?”
我回过神,对上了大师兄柔情似水的眼睛:
“如酒,你怎么跪在这,出什么事了?”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划过,落在我满是鲜血的衣裙上:“你受伤了?严重不严重?我去找医峰的师叔。”
“不用了,”我拉住他,露出一个疯狂的笑:
“血不是我的,是一个贱人的,我废了她仙根,把她推下思过崖,师兄,你不会怪我吧?”
大师兄洛同尘惊恐地后退几步:“如酒,你…”
我表情一变,欲语泪先流:“师兄,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好像…入魔了!我…我该怎么办啊?”
洛同尘脸色大变,一把拉起我,左看右看,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
“师妹,入魔之事,不可轻言,记住,你今天没有去过思过崖,也没有见过其他人,你只是在房间里休息了一天。”
我可怜兮兮地点点头,扯住他的衣袖不松手。
他轻轻在我额上落下一吻,挥挥手说:“快走吧,趁着罚堂的长老还没有来。”
我听话的转身离开,嘴角微微勾起。
前世,林如歌给我泼脏水后,总是先找我亲爱的大师兄来抹除痕迹,让我百口莫辩。
现在,也该让她尝尝此中滋味了。
就是不知道,大师兄发现他帮我这恶女伤害林如歌时,会是什么表情。
一定非常精彩,毕竟林如歌,可是他心里不染纤尘的白月光。
前世,我也是死前才知道他们关系的。
洛同尘进入师门之前,曾是个在民间乞讨的亡国皇子。
那时,有一个女孩给了他一碗面,请他同睡一张床,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那个女孩就是林如歌。
入门考试时,主考的洛同尘便认出了林如歌,给她放水。
不然凭借她那点可怜的修为,根本走不上大殿,见不到她亲生父母。
也因如此,洛同尘对我伤害林如歌的事深信不疑。
可笑他为了继续和我双修,稳住自己大师兄的地位,不得不低声下气讨好我,装作一副信任我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胃里翻江倒海,不禁干呕起来。
耳边传来幽幽的声音:“你怀孕了?孩子是我的?”
我恶心地一口气不上不下,闭眼沉入心镜,找魔算账。
老魔头羽扇纶巾,白发飘飘,见了我笑眯眯地关心道:“小酒酒,你怎么样了?”
我抬手送他一记肘击:“你发什么疯?”
“疯?”老魔头挥扇格挡,半真半假道:“怎么能叫疯呢?我只是忽然发现自己喜欢你,想要和你生个孩子。”
我沉默了,这一刻,我想了很多骂人的话,一时想不明白该先骂那一句。
“怎么,你不信?”老魔头忽然凑到我眼前,血红的眼睛里深情款款:
“本尊以魔名向天道起誓,今生今世只爱林如酒一人,一心助她,绝不欺她。”
天空飘起几多黑云,这是起誓成功的标志。
要知道,天道起誓,违背了是真的会死的!
我疑惑地盯着他。
老魔头似害羞地低头,提醒道:“你小心那对伪君子夫妇,切莫妇人之仁。”
“不用你提醒,”我扬眉道:“我心里有数。”
3
回到房间,很快就收到洛同尘已经办妥的纸鹤传书。
同时来的,还有“林宗主召见”的纸鹤。
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我不紧不慢地烧了前者,带着后者上主峰。
主峰上,人海茫茫,弟子们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各峰长老身后,严肃得仿佛在召开什么重要会议。
事实也确实如此。
前世,我收到纸鹤,按时前来主峰,却被告知迟到,平白被扣上不敬师长,飞扬跋扈的帽子不说,还挨了十大板子。
但现在嘛…
我刚进大殿,只听见一声厉喝:“跪下!”
元婴期的威亚向我袭来,让我忍不住膝盖弯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痛,全身都在痛,骨头似乎要承受不住地断裂开来。
“林如酒,不着门服,姗姗来迟,不敬师长,飞扬跋扈,你可知错?”
我颤颤巍巍举起纸鹤,从牙缝里挤出句:“酒奉命而来,不知错在何处?”
说着,我似气力不济,手一松,纸鹤散开,熟悉而慈爱的声音响彻大殿:
“吾女酒儿,末时大殿一聚。”
现在,正是末时。
肃静的大殿顿时议论纷纷。
首座上,掌门黑了脸。
我叩拜在地,没人注意到我上扬的嘴角。
上辈子,我拼命把纸鹤送进掌门养父怀里,只为向他证明师娘传错了消息,可他反手烧了纸鹤,呵斥我:“撒谎成性,蛇蝎心肠。”
那天,我从天堂跌落地狱。
现在,掌门轻飘飘地一句话,止住了门人的议论:“行了,想必是你娘这个老糊涂,传错了消息。”
不少同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弟子们心里怎么想,他管不着。
掌门继续说:“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我们之中,出了一个魔人!”
“魔!”
师兄弟们炸开了锅,左顾右盼,表情惊恐。
自从仙祖玄青子飞升后,魔忽然出现,这物种冷血无情,残忍嗜杀,却怎么也杀不尽,因为每当魔尊死亡,新的魔尊就会出现,带来一片血海尸山。
掌门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拍拍手,四位门人将林如歌抬了上来。
林如歌泪流满面,脸色苍白,一进来就大声说:“掌门,我要控告林如酒残害同门,手段残忍,已经入魔,封魔印,恐怕已经碎了!”
她凄惨地捂住下腹,哽咽道:“我的仙根,就是被她废的,这一身伤,是她推我下悬崖时摔的。”
“我知道,我是爹娘的亲女儿,我的存在分走了爹娘的爱,挡了你的路,可我自小乞讨为生,只求吃饱穿暖,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首座上,掌门红了眼眶,轻轻地唤:“如歌…”
好一幕父慈女孝。
我深吸一口气,考验演技的时候来了。
4
“你在说什么?”我表情疑惑:“我现在应该是第一次见你,为什么要伤害你?你又不是人见人恶的魔。”
最后一句话落下,师门众人看林如歌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林如歌慌忙道:“我是爹娘的亲女儿,是,我分走了爹娘的爱,挡了你的路,可我自小乞讨为生,只求吃饱穿暖,你却要置我于死地,我,我…”
她哭得动情,弱柳扶风,美人垂泪,不少男弟子都面露怜悯。
我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洛同尘,他正站在掌门身后,眼睛紧紧盯着林如歌,表情悔恨交加。
心里嗤笑,我的眼睛却带着几分天真:“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今日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去什么悬崖,师妹,莫非是魇着了?”
话刚说完,立刻有弟子出来作证:“是啊,今天师姐一直在房里抄书,我扫院子的时候看见了几次。”
“对呀对呀,师姐还送了我一页手抄的阵法呢!”
说着,一名弟子从怀里掏出张阵法。
两人一唱一和,人群议论纷纷:
“林如歌不会入魔了吧?”。
“关系户,活该!”
“还想诬陷如酒师姐,真可恶,怎么没摔死她?”
这就是洛同尘安排的人。
上辈子,逼得我百口莫辩的人。
现在,台本还在,只是换了主角。
“够了!一派胡言!”
掌门一声厉喝,元婴期的威压再次席卷而来,似要把我压在地上,再也抬不起头:
“林如酒,你拉帮结派,迫害同门,封魔之人,已经疯魔,即刻起,压入思过崖,以平魔气。”
我不挣扎,也没力气挣扎,任由骨头剧痛,流血汩汩而出。
仿佛身体痛过了,心就不痛了。
这就是养了我十八年的父亲啊!
一个能养育我,栽培我,也能为了亲生女儿毁掉我的父亲。
今日这血,就当还了养育之恩吧!
接下来,该我反击了。
4
上辈子,我对父亲一直崇拜又畏惧。
他是正道魁首,是盖世英雄,我不能给他丢脸。
所以小时候,我行为稍有差词,就会被他罚跪。
我月事腹痛,他禁止我喝药:“修道之人,如果这点苦都吃不了,不如早早滚蛋一样了。
他会给林如歌找最好的医师,会嘱咐她好好休息,他说:
“女孩子就该娇养着,危险的事,还有为父呢。”
原来他不是学不来儿女情长,只是,我不配罢了。
痛,痛彻心扉,我骤然抬手,拼着手鼓断裂甩出一张符箓。
符箓无火自燃,烧得掌门痛叫一声。
元婴威压,破了!
掌门一拂袖,灭了火,垂下的手臂上,露出稍许烧焦的痕迹。
我以筑基修为,伤了元婴!
各峰峰主看我的眼神变了。
掌门大怒,挥掌而来:“孽女,你还敢还手!”
这一掌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我被打中,非死即残。
打不过,我就地一滚,躲到了符峰峰主背后。
一刻,两刻,三刻。
风停了,符峰峰主挡在了我身前。
他转过头,笑眯眯地问我:“如酒,你好生聪明,告诉我那道符箓是怎么画的,我就帮你好不好?”
我忙不失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我赌赢了。
“符夜,你要救这孽女?”
掌门收了手,怒喝:“你是要插手宗主的家事!”
符峰峰主符夜嗤笑:“当年靠卖女儿换来宗主首座,现在又要杀女儿博名声,掌门,可真是大义灭亲啊!”
“哦,对了,她根本不是你女儿,只是一个被你牺牲的陌生人,掌门这买卖,还真稳赚不亏。”
底下,无数弟子议论纷纷。
“肃静!”掌门威严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却没人理他。
掌门狠狠地霹了桌子,巨大的声音下,众人总算安静了:
“此事已定,速押林如酒入思过崖,妄议者,逐出师门。”
弟子们面面相觑,却无人动作。
“翎羽,”掌门斥责人群中发呆的小师弟:“还不执行!”
小师弟如梦初醒,看看满身狼狈的我,又看看勃然大怒的掌门。
然后,他解开衣襟,脱下门服,双手奉上,跪下磕头,说:
“弟子记得,三年前误入万妖林,是师姐拼着重伤救我。”
“恩将仇报,助纣为虐,弟子办不到!”
“今日,自请退出宗门,不给宗门丢脸。”
这一动作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人群哗啦啦跪倒一片,他们脱下外袍,齐声说:“弟子自请退出师门!”
放眼看去,这些人里有王子皇孙,有修真世家的少爷,也有天赋异禀的贫民子弟…
他们身份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年轻。
年轻人,总有一腔热血,看不惯不平事。
前世,这些人义愤填膺地押我进思过崖,唾弃我欺凌弱小,入魔以深,现在,他们站在我身后,为我伸张正义,不惜与师门决裂。
年轻人,真是一把好用的快刀!
我想笑,又有点想哭。
前世,我一腔热血,处理门宗叛党无数,不也是掌门手里的一把快刀吗?
我不笑了,双膝下跪,对着所有人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第一磕,谢父母十八年养育之恩,今日就此断绝。
第二磕,谢大家庇护之恩,来日必报。
第三磕,我愿拜符峰峰主符夜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