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一座嘉善小城,依山傍水,古朴优雅,自古就是繁华之地。
这天城里来了一个北方的戏班,班主姓谭,人称谭班主,他手下有两个得意的弟子,一男一女,男徒弟名叫谭济明,女徒弟名叫阿莹,是一对处在热恋之中的恋人。
听说谭家班在黄河以北,名号叫的挺响,所以自从他们来到嘉善之后,来请他们唱戏的主顾那是络绎不绝。
这天一大早,谭班主正带领两个徒儿排练,忽然打门外走进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
男人恭恭敬敬递上了请柬,说道:谭班主,我是奉老爷之命,送来请柬,望您肯赏脸。
谭班主打开请柬一看,原来是县城的大财主刘子豪过六十大寿,请谭家班去唱三天的堂会。
谭班主一看到刘子豪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略带歉意地回道:
管家,真是对不住,我们已经应了别人,刘财主的堂会,我们去不了啊。
管家冷笑一声,冷冷的回道:
谭班主,你初来乍到,还不认识我们刘老爷吧,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刘老爷是县城鼎鼎有名的大富豪,县太爷是他的把兄弟,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你要不赏脸,以后就别想在县城唱戏了。
管家这话软中带硬,暗带威胁。
谭班主赶紧满脸赔笑,那好,我们把上一家主顾给推了,答应去唱刘老爷的堂会,你看这样行吗?
诶,这还差不多,管家听罢得意洋洋的走了。
等管家走远了,谭济明说到:师傅,我们根本没有戏约,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哎,你不懂!谭班主叹了一口气,默默的转身回屋了。
过了几天,谭班主带领谭济明、阿莹来到了刘财主的庄园。
好家伙,这下让两个年轻人开眼了,刘财主的庄园不下有数百亩,亭台楼阁,雕龙画凤,装饰的相当豪华。
刘财主这次过寿,不光请了谭家班,还请了别的戏班子,有唱大戏的,有玩杂技的,还有变古彩戏法的,煞是热闹。
谭济明、阿莹平日里一老待在戏班,很少出门,这次进了刘府,真是大开眼界,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可谭班主面色阴郁,眉头紧锁,将两个徒儿关在了房中,说道:
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哪里也不准去。
阿莹一听就急了,为啥呀,师傅,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把我们关在房里,这不比坐牢还难受吗!
谭济明也附和道:师傅,看你愁眉不展,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哎,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总之不要你们出门,是为了你们好。
两个徒儿还想说什么,忽然管家走进来了,笑嘻嘻的说道:
谭班主,我们老爷有请。
谭班主起身跟着管家往外走,突然回头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你们两个就待在房里,哪都不准去!
见师傅语气严厉,谭济明、阿莹不敢忤逆,只得乖乖的待在房里。
谭班主走进刘财主的房中,他已经等候多时了,看到谭班主进来,刘财主立马笑脸相迎:
谭贤弟,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哼,有什么好不好的,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还不是被你找到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我就喜欢快言快语,二十年前,我们合作的天衣无缝,现在就不能再合作一把吗。
痴心妄想,你也不看看,我现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能去做那种事情呢!
诶,我知道你做不了,不过你的徒弟谭济明可以做啊。
混账,他还是个娃娃,你要敢打他的主意,我绝饶不了你!
谭班主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回了房间,焦急的喊到,徒儿,快,快收拾行李离开这里。
师傅,你这么着急要带我们去那里啊?
来不及解释了,快逃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谭班主带着谭济明、阿莹兴冲冲往外逃,不料刚刚走到大门口,就被护院家丁拦住了。
家丁把钢刀一亮,厉声喝道:呔,干什么的,回去,回去,刘老爷发话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庄园。
一行人无奈,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到了房中。
谭济明急了,就说道:
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难道现在还不肯说吗!
这,---!谭班主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脸上露出了万分痛苦的神情,他犹豫挣扎了好半天,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回道:
哎,隐瞒了你们这么多年,是该把真相告诉你们了。
原来二十年前,谭班主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争强好胜,爱出风头。
有一回,他跟几个戏班的师兄弟在河边练功,他为了显摆自己的能耐,就玩了一手水上漂的绝活。
这绝技可厉害,就是在河面上放几块木板,谭班主踩着木板,能够从河岸的这一头飞到河岸的对面去。
谭班主的精彩绝技,赢得围观群众的阵阵喝彩,这时候就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谁呢?就是刘子豪。
当年的刘子豪是一个江洋大盗,他一看谭班主这身轻功,眼前登时一亮,于是想拉他入伙,说道:
小兄弟,你有绝技傍身,唱大戏岂不可惜了,干脆跟着我干吧,保你发大财,银子女人有的是。
谭班主得知刘子豪要他当贼,入室盗窃,当然不干了,立刻就拒绝了。
哪晓得刘子豪心狠手辣,当即就绑架了谭班主的小师妹,威胁道:
你干不干,你要不答应,我把小师妹先奸后杀。
谭班主心底善良,不愿连累他人,只得含辱忍垢,成为了刘子豪的同伙。
白天谭班主在戏班唱戏,到了晚上,他就换上夜行衣,翻墙越户,进入到有钱的人家盗窃。
刘子豪事先已经踩好了点,哪家有钱,钱放在什么地方,都摸得一清二楚,所以谭班主屡屡得手,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他每次作案的时候,都带着一副鬼脸假面,所以人称鬼面大盗。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谭班主为刘子豪盗窃珍宝无数,但自己却陷进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
有一回,谭班主潜入到一位韩姓的员外家盗窃,不料惹上了人命,害得韩员外家破人亡。
谭班主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趁着夜色偷偷溜走了,逃到了非常偏远的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躲藏了起来。
直到很多年之后,见刘子豪没有追来,谭班主这才重新组建了谭家班,过上了以唱戏为生的正常生活。
听到这里,谭济明、阿莹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养育自己多年的师傅,竟然是臭名昭著的鬼面大盗。
过了很久,谭济明才缓缓说道:师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再者说了,当年你也是被逼迫的,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能全都怪你啊。
济明啊,话虽这么说,但我毕竟有罪啊,这次刘子豪请我们来唱堂会是假,他要胁迫你当鬼面大盗才是真啊。
济明,为师当年走错了一步,令我悔恨终身,我不能再让你走我的老路啊。
放心吧,师傅,我心里拎得清。
这一晚,谭济明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他刚刚起床,管家领着两个手持钢刀的打手,气势汹汹闯了进来,指着他,喝道:谭公子,我们老爷有请。
说罢,架起他就往外走,谭班主急眼了,急忙上前阻拦,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一个打手狠狠推了谭班主一把,骂道:妈的,别给脸不要脸,你要再吵吵,对你不客气。
谭济明被带走后,谭班主、阿莹心如油烹,急的是团团转,但如今在刘子豪的地盘里,他们是毫无办法。
过了很久,管家独自一人回来了,冷冷的对谭班主说道:你和阿莹姑娘,可以走了。
啊,那谭济明呢,他人在哪里?
哼,他已经答应了刘老爷,要为他效力。
我不信,你们在骗我,让我去见他,让我去见他!
妈的,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闹事,来人啊,把他轰回去!
话音刚落,冲进来几个彪形大汉,连拖带拽,将谭班主、阿莹赶出了庄园,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谭班主顿时犹如万丈悬崖一脚蹬空,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回来之后,谭班主无时无刻不为谭济明的安危担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天城门口贴出了通缉令,谭班主上前一看,霎那间眼前一黑,差点闭过气去。
原来通缉令上写着:前几天,城里一位大财主家遭窃了,损失惨重,金银珠宝丢失无数,有目击者看到,盗贼身穿夜行衣,头上戴着一个鬼面,但凡知道这鬼面大盗下落的,即刻去衙门报案,重重有赏,有知情不报,或者藏匿凶犯的,严惩不贷!
谭班主心里清楚,这个鬼面大盗,肯定就是徒弟谭济明,但如今他已经背叛师门,当了盗贼,自己这个做师傅的,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短短几个月,县城就有十几个富户家里遭窃了,霎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有钱的人家,一到晚上就大门紧闭,加强了巡逻警戒。
就算是这样,仍然防不住鬼面大盗,此人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只要他盯上的人家,没有一家能够幸免,可以说是屡屡得手。
谭班主得知这些消息后,心如刀绞,他不愿看到徒儿越陷越深,难以自拔,这天拉着阿莹就来到了刘子豪的庄园。
再看刘子豪一脸的得意,趾高气扬的说道:
谭贤弟,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叫你跟着我混,多好啊,你偏不听,你看你徒弟如今跟了我,日子过得多滋润啊。
谭班主气得咬牙切齿,他压根没有搭理刘子豪,用手点指谭济明,厉声喝道:
孽障,你要还认我这个师傅,就跟我回去,要不然我就将你逐出师门!
再看谭济明镇定自若,面无表情的回道:
师傅,对不住了,恕我难以从命,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谁也不欠谁的。
你,---!谭班主听罢,简直气炸了胸肺。
这时候一旁的阿莹伤心欲绝,泪眼婆娑的说道:
师兄,你好狠心,难道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说断就断了吗?
哼,师妹,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对你只不过是玩玩而已,你又何必当真呢,我现在有的是钱,身边的女人多的是,还会在乎你吗!
你,你无耻卑鄙!阿莹听罢,悲愤万分,捂起脸哭着跑了,谭班主重重叹了一口气,急忙追了上去。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就没有必要再挽留了,谭班主彻底死了心,带着阿莹离开了嘉善这个伤心地,去往了外地。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过去了半年,到了寒冬腊月,外面滴水成冰,寒风呼啸,冷的邪乎。
谭班主带着阿莹住进了绍兴县城的一家小客栈,客栈虽说不大,但是住满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大伙都着急赶路,争取在年前赶回家。
谭班主叫了一荤两素几个热菜,和阿莹在大厅里边吃边聊,旁边一桌是几个皮货商人,点了一大桌菜,几人吃的热火朝天,聊得正起劲。
嘿,你听说了吗,嘉善县城最近出了一件大案子。
喔,不知你说的是哪件案子?
你还不知道啊,城里都传开了,县城首富刘子豪死了。
什么,刘子豪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嘿嘿,稀奇就稀奇在这上面,听说刘子豪被人灌醉了,扒光了衣服之后,扔在了坟地里,是被活活冻死的,等被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冻成冰棍了。
该,活该,这种人死得好,多死几个才好,我可听说了,这个刘子豪为富不仁,残暴奸诈,平日里做尽了坏事,城里老百姓都恨透了他。
阿莹听到这里,猛地张大了嘴巴,惊讶的说道:师傅,他们说的刘子豪,不就是师兄的----
最后几个字还没有说完,谭班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嘘--不要声张,快随我回房。
等回到房中,阿莹急切的问道:师傅,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嘿嘿,傻丫头,那里人多眼杂,小心你的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我有一种预感,很快就有你师兄的消息了。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傻丫头,为师的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早点睡吧。
晚上过了三更,谭班主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窗外人影晃动,谭班主那也是练武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力好着哩,他当即喊了一声,谁!
黑暗之中,就听见嗖的一声,一个东西飞进了屋里。
谭班主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翻身下床,点亮了蜡烛,借着烛光一看,只见床头钉着一只飞镖,飞镖的箭头还钉着一封信。
谭班主拔下飞镖,展开信一看,顿时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信是谭济明写的,他在信里叙说了一段曲折离奇的伤心往事。
原来谭济明真名叫韩良,他就是二十年前,谭班主偷盗的那家韩员外的儿子。
当年韩员外的夫人刚刚离世,夫人临终前有个遗愿,就是希望死后回到老家安葬。
韩员外为了满足夫人的遗愿,就凑集了一笔钱,准备将夫人入殓后,运回老家。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鬼面大盗潜入了家里,将家里的钱财洗劫一空。
韩员外刚刚丧妻,如今钱财尽失,他受不了这个打击,霎时一病不起,很开就撒手而去了。
那时候的韩良不过五岁而已,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儿。
韩府里面有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仆,名叫韩福,韩福心底良善,依靠卖苦力,抚养韩良长大。
韩福是个戏迷,对唱戏也是略懂一二,有一回他看了谭班主的演出,就看出了端倪,这个谭班主怎么跟传说中的鬼面大盗,那么像啊。
可没有真凭实据,也只能是怀疑而已,恰好那个时候,谭班主正在收徒,韩福就把年幼的韩良送到了他那里,拜了谭班主为师傅。
韩福嘱咐韩良,好好跟着师傅学戏,另外交代韩良,务必查清师傅的身份,看看他究竟是不是鬼面大盗。
谭班主这些年尽心尽力传授谭济明、阿莹技艺,根本没有做作奸犯科的事情,谭济明还以为是韩福看走了眼,师傅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大盗呢。
直到那天晚上,谭济明一行人被困在了刘子豪的庄园,眼看出不去了,谭班主这才抖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谭济明听罢,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手撕了谭班主,替父亲报仇雪恨,但是冷静一想,不行啊,不能这么做。
老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当年谭班主是被刘子豪胁迫的,刘子豪才是幕后的真凶,要杀也应该是杀掉刘子豪。
但是刘子豪身边保镖众多,戒备森严,想要取他的性命,绝非易事。
就在这么个时候,机会来了,刘子豪主动找到了谭济明,要拉他入伙。
谭济明想都没想,立马就答应了,他扮作鬼面大盗,连续作案数起,为刘子豪赚了不少钱,刘子豪很是满意。
那天谭班主、阿莹来劝他回头是岸,谭济明故意装出冷血无情的丑陋嘴脸,那是为了麻痹迷惑刘子豪,就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
刘子豪果然上当了,他以为谭济明彻底变坏了,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心腹。
谭济明眼看时机成熟,这天假意请刘子豪到郊外去吃野味。
刘子豪不知是计,就跟着去了,谭济明用酒灌醉了他,而后扒光了他的衣服,将他扔在了冰天雪地里面。
刘子豪作恶一生,最后落了个被活活冻死的下场,那也是罪有应得,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谭班主看罢书信,又悲又喜,悲伤的是,他错怪了徒儿,还把他逐出师门,高兴的是如今真相大白,知道徒儿是无辜的,还报了杀父之仇,替他高兴啊。
谭班主抹了一把眼泪,高兴地说道,阿莹啊,走,找你师兄去。
找我师兄?师傅,我们能找到他吗。
能,一定能找到,只要人的良心还是红的,就一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