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在回忆录中说，东北之败责任不在卫立煌而在蒋介石：“如蒋先生从卫立煌以北平为后方之议，不胡乱越级指挥，则国军在关外精锐不致丧失净尽，华北亦不致随之覆没，则国民党政权在大陆或可再苟延若干时日。蒋先生不痛定思痛，深自反省，反将全部战败责任委诸卫立煌一人。立煌不但被拘禁，几遭枪决。直至蒋先生下野后，我才下令将卫立煌释放。”

时任东北“剿匪”副总司令兼冀辽热边区司令官的杜聿明在《我在辽沈战役中所见之国民党高层百态》中回忆：“在葫芦岛时，卫立煌（东北‘剿总’总司令、东北行辕代主任）、赵家骧（东北‘剿总’参谋长兼政务委员）同我三个人一起经常检讨东北失败的原因，一致认为蒋介石已经老糊涂，无论什么战斗，只要他去指挥，他就一意孤行，谁的意见也不接受；他召集开会，也只是要别人附和他的意见，执行他的命令，谁不同意，他就骂人。”

杜聿明给了辽沈战役中的老蒋一个形象的比喻：“蒋介石真像一头被牵着鼻子走，要在哪里宰就牵往哪里宰的牛，辽沈战役的历史事实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牛的特性，就是犟。老蒋犯起犟劲，十头牛都拉不回，替陈诚背黑锅的卫立煌一肚子苦水，他在败出东北后，也不怕杜聿明和赵家骧告密，直接把矛头指向了老蒋：“蒋介石的用人是人人直接通天，弄得谁也不能统一指挥，我在东北未下过一道命令，看谁负责？”

杜聿明当时还有些不理解，认为卫立煌是怕老蒋追责，这才说自己在东北根本就没有指挥权。

杜聿明曾经对老蒋十分忠诚，所以不能理解卫立煌的苦衷，但却承认自己对老蒋的越权指挥也十分不满：杜聿明名义上是卫立煌的二把手，可是廖耀湘等兵团司令在辽沈不听他的，在后来的淮海战役中，他这个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前进指挥部主任，也指挥不动兵团司令邱清泉李弥——邱李二人直接受命于老蒋，连上将刘峙说话都不好使，那些中将兵团司令，又有几个能把中将杜聿明放在眼里？

杜聿明跟卫立煌不同，杜是中将，卫是上将，杜是黄埔出身，卫给孙中山当过卫士，跟老蒋也曾称兄道弟：老蒋喊一声“光亭”，杜聿明就受宠若惊，老蒋跟卫立煌说话，则是先要叫一声“俊如兄”的。

杜聿明明知道老蒋瞎指挥也不敢违抗，卫立煌不但经常对老蒋的命令拖延不办，有时候还当面硬抗，据杜聿明所知，在辽沈战役期间，卫立煌至少跟老蒋发生了三次争执，这也给读者诸君留下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要是老蒋早听卫立煌的，该打就打、该逃就逃，辽沈战役的结果又会如何？

辽沈战役蒋军必败，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卫立煌一门心思想把主力撤往关内而老蒋执意不从，这也是事实，所以如果老蒋听了卫立煌的，虽然不能改变其在东北全线溃败的结局，可能也会有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蒋军逃掉，那时候淮海战役好不好打、能不能打，可能就真是一个问题了。

老蒋用人，一向只只问听不听话而不问有没有能力，他派卫立煌去东北主持军政，却留了一个尾巴：陈诚的“东北行辕主任”不免，卫立煌以“代主任”身份指挥全局，也就是说在东北千夫所指的陈诚，依然可以对各兵团发号施令，而卫立煌这个“代主任”，基本相当于“如夫人”，这让被老蒋称为“俊如兄”的卫立煌十分难堪。

是不是真主任，卫立煌或许不在乎，但是老蒋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指挥到兵团甚至军、师，卫立煌可就难受了。

1948年1月17日，老蒋正式宣布卫立煌为东北行辕副主任（代主任）兼东北“剿总”总司令，同时他又给陈诚写了一封信，告诉陈诚别急着交权，等卫立煌“熟悉情况”之后再说。

老蒋之所以不把东北军政全权一下子交给卫立煌，可能也有顾虑：抗战期间，卫与林有很深的交情，他们在东北对垒，万一卫顾念旧情怎么办？

老蒋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卫立煌当时还有没转换阵营的想法，他想的是怎么打赢这次战役，如果打不赢，又怎样把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

卫立煌想把仗打好，就不能不跟老蒋争执，他刚到东北就任，马上就跟老蒋产生了分歧。

卫立煌到东北后一直采取守势，老蒋再三电令他派兵解各地守军之围，他总是把主力集中在沈阳附近不动：“林的目的和战术是围城打援，我们不能他的圈套！”

老蒋让卫立煌动，卫立煌坚决不动，陈诚还在中间搅浑水，郑洞国跟陈诚一起去南京，老蒋请他俩吃饭的时候，郑洞国亲耳听到陈诚说了卫立煌和东北将领很多坏话，老蒋命令郑洞国回东北做其他将领的工作，但是郑回到东北，却发现“大家一致赞成卫的计划，主张不实行蒋介石的计划。其中尤以廖耀湘、赵家骧、罗又伦等主张最力。”

郑洞国也被说服，但老蒋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又派新的“参谋总长”顾祝同来东北督战，卫立煌依然不动，于是顾祝同又回南京告了卫立煌一状：“东北负责将领不服从命令，不愿意打仗，企图避免作战。为了免于被消灭，出辽西的命令，卫是绝对不干的。”

时任“国防部”第三厅中将厅长的郭汝瑰在《蒋介石与卫立煌的战术分歧》中回忆，老蒋为了迫使卫立煌就范，亲自飞到沈阳召集会议，当着卫立煌的面下令放弃沈阳，倾全力经新立屯、黑山、大虎山向锦州进攻，卫立煌和各兵团司令官、军长们反对无效：“蒋介石下命令后，要坐待卫立煌下命令后才离开。”

老蒋终于把主力调出了沈阳，他唯恐卫立煌阳奉阴违，还把参军罗泽闿留下来监督，结果断送掉了廖耀湘兵团。廖耀湘在《辽西战役的背景与结局》中回忆：“10月2日蒋飞到沈阳，压迫东北将领执行他的命令和计划。他先到‘剿总’稍息后，即单独接见卫立煌。卫立煌仍坚持自己的意见，引起他更大的愤怒。我随即进见，他脸上表情很不好。”

卫立煌“不听话”，老蒋直接越过他，让杜聿明给各兵团下命令，杜聿明完全照办：“10月18日蒋介石再度飞沈阳，召集卫立煌、我、赵家骧等开会。这时卫因历次会议上受蒋介石的责备，默不发言……蒋见没人附和他的意见，急得头胀眼红，从沙发上起来拍桌瞪眼大骂卫一顿。我就迎合蒋介石的心理，建议以营口为后方，以一部守沈阳，主力归廖耀湘指挥先转移到大虎山、黑山以南，将营口后方掩护确实，再向大虎山、黑山攻击；如果攻击成功，进而收复锦州，攻击不成功，即逐次抵抗并迅速向营口撤退。蒋介石觉得我的第二个方案符合他的意图，马上同意。”

廖耀湘要是知道自己就这么被杜聿明给“卖了”，在功德林也得跟他拼命。

老蒋看杜聿明比卫立煌听话，就起了以杜代卫的念头，私下召见杜聿明：“我把东北完全交给你好了，你自己发纸币，找粮食，扩充军队。”

杜聿明一点都不傻，他马上婉拒：“我从来未搞过政治、经济。还是让卫先生在东北。他在政治上经验丰富，又有现成的一套班底。我还是回徐州吧（杜当时还任着徐州‘剿总’副总司令）！”

老蒋把手一甩，骂骂咧咧上楼了，把杜聿明吓得呆若木鸡：“我想溜走，又慑于蒋介石的淫威不敢走。”

老蒋在东北输光了三分之一家底，在淮海又输掉了三分之一，这两次惨败都跟杜聿明有关，杜聿明无奈地回忆：“国民党军队败局已定，解放军必胜。自己虽然内心惶恐异常，但又感到似乎不依靠蒋介石就毫无出路。”

杜聿明就是在彷徨中对老蒋唯命是从，先败于东北，再败于淮海，而卫立煌则被李宗仁释放，1955年回国后担任了国防委员会副主席，不知道杜聿明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会作何感想，读者诸君肯定也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如果老蒋不听陈诚顾祝同告黑状，在东北战略上都听卫立煌的，结果又会如何？东北的蒋军，有几个兵团能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