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刘纪同播讲的《明朝那些事儿》,对里面“守仁格竹”的故事印象深刻。
有个叫娄谅的学问家向王守仁(即王阳明,按现在年龄划分当时他还是少年)讲授“格物致知”的道理之后,王守仁甚喜。
之后他又遍读朱熹的著作,思考宋儒所谓“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的学说。
为了实践朱熹的“格物致知”,有一次他下决心穷竹之理,“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什么都没有发现,人却因此病倒。从此,王守仁对“格物”学说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王守仁格竹虽没有获得成功,但却让他开启了阳明心学上的探寻之旅,并最终在贵州龙场实现了悟道。
先贤们不仅思想深邃,他们悟道的故事听起来也神奇和富有趣味,作为普通人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普通人悟道,准确来说叫“开窍”。
只是以“开窍”作标题既不雅致也不顺口。不过,悟道也好,开窍也罢,普通人的故事倒也还能够自得其乐的。
小时候的我,就像《三国演义》里面郭嘉评袁绍“见事迟”,也就是反应很慢,这毛病直到今天仍旧如此。那时读书总是不求甚解的,及年稍长,读书略认真些,但也只停留在就事论事,纸面理解。
参加工作后,发现自己读了十几年书却不能解决工作中的实际问题。比如,调试电子设备时,如何发现问题并从理论到实践上分析解决它。
我当时的做法是,机械地按照某种流程调试,发现有某种故障现象后要么凭着某种“共变关系”建立的经验去解决问题,要么漫天去寻找故障位置。
我也知道这样做不行,所以买来许多电子技术有关的书来看。但是结果不是一知半解就是实践时搭不上火。后来我在中国地质大学的一家书店买到一本与科学技术有关的哲学书《科学认识论与方法论》,看过之后很受启发。
以前技术书上的一段话读过了也就读过了,和看小说时读一段没有什么区别。看过这本书后,再回过头看原来的电子技术书,一下子变得能够真正读懂了。
我看电路图就会想象具体实物的情形,看实物就会把它抽象为电路模型。从技术书本到实践的壁垒就这样不经意间被攻破了。
有次我和同事老胡到江西第二造纸厂调试设备,临时发现有个电位器需要调整,但两个人都没有带调试所需的一字起。
正束手无策的时候,老胡发现地上有一根用过的电焊条,正好旁边还有一把大铁锤,他迅速地拿起铁锤一下子就把电焊条锤成了一字起的模样。看到这一幕,我脑海里也迅速地把这个过程转换成了文字“因情措法,就地取材……”
“观察渗透理论”这种理念在后来的实践中多次起了作用。一次是我在某医学电子公司调试医疗电子仪器时,发现很多的仪器总有或高或低的啸叫声。通过查找,我认为是有干扰信号被放大的缘故。
基于这种认识,我采取的解决办法是在信号放大电路的三极管基极前面顺串一个二极管,利用二极管的管压降提高信号电压的门槛,把干扰的噪声信号过滤掉。二极管很便宜,并且改装也很简单,无需大动干戈。
后来在另外单位调试二次仪表和光电转换器时,二次仪表读数总是不对。前面检查的人说线路没有问题,怀疑的设备也更换过。
我推测可能是二次仪表提供的直流电压高于其电路板上集成电路正常工作范围,影响其正常工作,所以造成其显示的数值有误。
因为情况特殊,直流电压不方便调整,我也是利用二极管有固定管压降(这点不同于线性元件的电阻,压降随电流变化)的原理给供电线路降压。
理论还需结合实际。还有一次是在武石化检查PLC电路,当时也是上位机上面显示的数值不对。武石化的电工李师傅说接线他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我也看了一遍确实接线理论上讲没有不对。
但当我测量光电转换器信号电压时,却发现它的高电平电压幅度不够,这就是上位机读数出错的原因。但这个问题是怎么造成的呢?
我又把线路检查了一遍,发现信号接地位置过远,接地线过长过细。理论上导线电阻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具体到实际中接地点和线径的问题则不能忽略。
换了一根粗短的接地线就近接地后,问题即解决。在这个寻找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原来构筑模型时被忽略的次要因素又因具体的情况被捡了回来。
悟道的过程是从个别到一般,提炼共性的过程,提炼的办法是抽象,即抽去具体形象。运用的过程则相反,是一般到个别的过程,是赋予个性的过程,赋予的办法是物化,即具体形象化。
悟道之事自然还离不开“穷究”。这里的“穷究”既不是钻牛角尖的意思,更不是没有道理“干究”的意思。它是指在某个知识点上做关联或垂直深度的研究。
我比较喜欢看历史题材的艺术片。像许还山、杨在葆主演的《双雄会》,赵丹、舒适、仲星火主演的《李时珍》我都看过不止一次。看这种电影要心若止水,心浮气躁就看不进去。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就是这两部电影主要人物的房间或客厅都挂有对联,但是电影中显露的都不完整。
电影《双雄会》是根据姚雪垠长篇小说《李自成》片段改编,讲述了李自成去说服已经投降了明朝的另一个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重举义旗的故事。
里面有个镜头,在张献忠(杨在葆饰)的背后若隐若现有副对联,一边可以看到用繁体字写的“营春试马”,一边可以看到的是“帐夜谈”。后来在军事网站上知道了这是一副著名的军中对联:“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
我少年时期看过林汉达、曹余章编写的《上下五千年》,周亚夫细柳营的故事也是知道的,所以对联的意思大体知道,只是这作者是谁呢?进一步查找得知,这是唐朝李晋王赠与周德威的对联。
李晋王是谁?围棋《官子谱》里面有一个经典名题,叫“李克用归唐势”,就是他。他还有一个儿子叫李存勖,即后唐庄宗。记得中学学过欧阳修的《伶官传序》,里面提到过李存勖。
这样一来,通过由此及彼,一下子把一些历史人物故事都关联上了。
电影《李时珍》里面,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稿书已经完成,在出版上却遇到了困难,这时之前和他闹过矛盾的包乡绅主动要求帮他出书。
在两人谈话的镜头中,李时珍家客厅中堂也挂了一副对联。我来回倒放依然看不全。完整的对联内容我不知道,上联可以看清楚下面三个繁体字“三世业”,下联可以看到三个半繁体字,“万家春”三字能够完全看清楚,上面一个字像“与”,“兴”繁体字的下半部分。
其实这副对联对于对中医有研究的人是很熟悉的:“术著歧黄三世业,心涵胞与万家春”。上联中的“三世”,指的是《礼记.曲礼下》中“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前面两句,《三国演义》第23回曹操曾引用它对试图投毒的太医吉平说过。后面一句意思是要找经验丰富的医生看病吃药。
我曾于2023年国庆节去湖北蕲春李时珍纪念馆旅游参观,根据纪念馆提供的信息,李时珍祖父是走村串户的铃医(有人说电影中的老魏就是他祖父的影子),父亲李言闻(号月池)是当地名医,曾被推荐做过皇家医院的医官,所以对联里面的“三世”也很符合李时珍的家庭情况。下联“胞与”,是“民胞物与”的略称,意思是泛爱一切人和物。
李时珍为医,仁以爱人,修本草,爱物。可以说电影中这副对联设置得恰到好处,有画龙点睛的作用。作为编剧,这是于细节处见真章。
其实细想也不意外,编剧张慧剑的祖父以医术著称,他本人也学过中医,熟读中国医药史,加之他对李时珍也有研究,所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了。
过年时和表哥、表弟们聊天,说到一个人的成长需要经历一些世事和磨难,别人无法代替。聊着聊着不由自主就转到了对《西游记》的感悟上来。
《西游记》的书以前看过,至于电视剧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遍。但坦率地说《西游记》中的这么一段我是后来才搞清楚的:阿傩、伽叶引唐僧看遍经名,准备检经卷给唐僧之时突然提出索要“人事”的问题来。
唐僧和弟子们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着,就没有给。于是二位尊者就把无字的经书传给了唐僧。多亏燃灯古佛派白雄尊者作法才让师徒四人发现所传的经书竟然是无字的。
后来找如来评理,如来还说经不可轻传,亦不可轻取。所以长期以来我一直觉得这是阿傩、伽叶两位尊者没有得到“人事”故意作弄唐僧师徒的。
若干年后,读国防大学柴宇球教授的谋略学书籍,里面有一句,“每个人面前都有两本书,一本叫传统,一本叫大自然(也包括社会)。传统是沉淀后的文化,大自然则是活生生的。”
读到这句时我忽然有一种“由此及彼”的顿悟。我感到《西游记》中阿傩,伽叶所传的无字经书怕不完全是作弄唐僧师徒的,只不过此时唐僧师徒四人修行不深,看不到字罢了。
带着这种疑问我再翻看《西游记》,果然在第98回,前面燃灯古佛听到阿傩、伽叶说“东土众僧愚迷,不识无字之经,却不枉费了圣僧这场跋涉?”
后面如来也说了“白本者,乃无字真经,到也是好的。因你那东土众生,愚迷不悟,不可以此传之耳。”
虽说是我看书不仔细,但现实中“无字真经”确实需要用心而不是眼来读的,要想真正读懂它需要有自己的背景知识储备和生活历炼。
“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谨以古代文艺理论家刘勰《文心雕龙》中的这句名言与读者诸君共勉。
本文作者尺半鲤鱼授权新集旧事发布,尺半鲤鱼,黄陂长堰人,现居武汉市洪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