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床上没有个男人,那日子根本就不值得过。——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
潘金莲后来最不引以为豪的是一生里不得不与七个男人有过交际。
遇见第一条烟熏火燎的老腊肉时她刚刚过十八岁生日。那是东平府清河县的张大户,他快要被挂在墙上。
以艺术交流之名他要听潘金莲弹琵琶,谁知泠泠的琵琶声变成了他的喘息声。
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一层层白云覆盖着她,被贩卖过两次,见惯人间丑陋的潘金莲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冰块。
主家婆将潘金莲百般苦打。
大户不要武大一毛钱,白白地将潘金莲嫁与他的房客——武大。他还把胸脯用力一拍,说以后要继续照顾潘金莲。
武大没钱买面粉,大户私下给他银子。
趁武大不在家,大户便找潘金莲玩耍。有时被武大撞见,武大不敢声言,只会讷讷一句,你们继续。
一天,这条老腊肉彻底挂在了风里。
一、潘金莲和武大:一块好羊肉落在狗口里!
对于武大,潘金莲不细看都是一种残忍。
武大是二婚,和前妻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潘金莲直接喜当后娘。
他还是一枚三无人员:无房,无钱,无颜,只会卖“武大郎牌”炊饼,还折了本。
潘金莲一家一计和武大过日子,她脸皮太薄,都不好意思开口说武大那方面不行。
日子一转眼就是七年。
美人门前是非多,有人言语骚扰潘金莲,她提出解决办法:换个地方租两间房子,也气派些,不受人欺辱。
武大理直气壮地说我哪里有钱?
潘金莲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钗梳,让武大当了,租了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
多年以后,潘金莲将会回想起武大带她去迎接武松的那个相思枫叶丹的秋天。
武松撩帘子进来时一缕阳光也照进潘金莲的眼睛里。
她欢天喜地酥脆地唤他叔叔。扶起武松时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线条,在倒酒时说不清楚好像手上还沾有他的余温。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雪花化成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潘金莲要给叔叔拨炭盆里的火,她分明看见武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却说“我不热”。
潘金莲筛酒,先呷了一口,半盏酒还未送到武松唇边。
武松不喝就不喝呗,还匹手夺过酒杯,泼在地下。不但把嫂嫂推了一跤,还挥拳放狠话,说拳头不认得嫂嫂!
把潘金莲气得粉面通红,哭成带雨梨花。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武松后来去了东京,这一别就是三个月,殊不知那也是他与哥哥的最后一次别离。
那时的潘金莲还太年轻,不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怀揣希望和理想,而理想与现实的鸿沟,那就是人的一生。
潘金莲吵着要和武大离婚,武大手汗都攥湿了那一纸休书,就是不给。
等武松回来时,哥哥化为西陵灰,嫂嫂已是他人妇。
二、潘金莲和西门庆:最佳拍档
这一切,都是因为潘金莲生命中第四个男人的出现,在她的七年之痒,在她家那吹不动恼人的春风的竹帘下。
三月如火如荼的桃花映红了潘金莲的美人脸,也熏染了西门庆那颗将要砰砰跳出胸膛的春心。
来呀,快活啊!以前浪费了大把时光!
西门庆家虽住东平府清河县,却是四海八荒第一“潘驴邓小闲”。
潘金莲在和他体验过极乐之乐之后,便从此走上了世界上最长的路——海王的套路。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天雷勾地火,而是缺少懂得。
他扼腕痛惜她是好一块羊肉落在狗口里,说她的针指是神仙一般的手段,明白她弹的琵琶技压勾栏三街两巷,尤其是风月绝妙不可言。
但他从来不会为她这一朵火烈的玫瑰驻足不前。
西门庆先是娶了有钱又淹然百媚的孟玉楼,直到一个多月后才改变初心,娶了潘金莲。
他会亲自往庙上给她买珠子穿箍儿戴。刷六十两银子,给潘金莲买一张螺钿有栏干的床。
连两边槅扇都是螺钿工艺,还粘着花草翎毛,挂着紫纱帐幔,锦带银钩。
这六十两银子可是西门庆生药铺伙计三十个月的工资呀。
在那张床上,他们不知东方之既白,日高睡足犹慵起。
还在那翠叶深稠的葡萄架下,两人自在玩耍。
西门庆也会学汉成帝,自屏风后偷窥,兰汤滟滟,她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他意思飞荡,若无所主。
在西门庆梳笼了“歌喉宛转,声如枝上流莺;舞态蹁跹,影似花间凤转”的李桂姐后,便半月不回家。丽春院还把西门庆衣帽都藏过,不放他起身。
曾经带潘金莲上过天堂的男人,现在也把她推入地狱。
潘金莲找到了孟玉楼带来的琴童,这算是她遇到的第五个男人。她实在是馋他那生机勃勃的身子。
西门庆也没找到她和琴童在一起的证据,琴童被三十大棍打发出门。
或者,西门庆是聪明人,他永远也不想承认。
西门大院的日子依旧是丽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西门庆在临死之际,还指着潘金莲,让正妻担待她些。
潘金莲回想起多年以前,西门庆曾经搂抱着她,在她耳边说“虽然我和人睡,一片心只想着你。”
还记得那晚,他们吃的是加酸笋韭菜的香喷喷的馄饨汤。
仰头望一望西门大院那四四方方的天,潘金莲回眸撞到了他的第六个男人。
三、潘金莲和陈敬济:你侬我侬
在陈敬济的眼睛里出现的那一抹惊喜,和她初见武松时一模一样。
他的眼睛里还留着潘金莲簪着鲜花的残影。
陈敬济是西门庆的女婿,他说从来没有爱过她的妻子。
他在上元夜放金丝菊、一丈兰的烟火炮仗,他还帮她们推画板秋千,那秋千飞在半空中,潘金莲犹若飞仙相似。
潘金莲会将一枝桃花做成一个圈儿,悄悄套在陈敬济的帽子上。
一个是绮年玉貌,一个是绿鬓少年,在西门庆死后,两人遂在一起。
和他浅浅厮会过,潘金莲才发现,和不同的男人谈恋爱,那虽是不同的感觉,但都一样美好。
潘金莲将自己袖的一方银丝帕,裹着一个纱香袋儿,里面装一缕头发并些松柏儿,封好,送了陈敬济。
陈敬济回赠他一柄湘妃竹金扇儿,上面一种青蒲,半溪流水。
有一次,潘金莲卧听窗外檐滴雨,正是一枕相思时。陈敬济竟然披着一条茜红毯子卧单赴约。
他们还有过个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潘金莲用一贴红花打下来,是个白胖的孩儿。
潘金莲也因此被西门庆的遗孀让王婆去发卖、聘嫁。
临别,潘金莲在西门庆灵前大哭了一回。
在王婆家,潘金莲用手绞着陈敬济曾经在门外手帕巷王家买的汗巾。
那是一方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它的颜色、花样都刻在她的心头。
“上销金间点翠,十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儿喜相逢,两边栏子儿,都是缨络珍珠碎八宝儿。”
潘金莲迎来了他生命中的第七个男人,也是她从十八岁到三十二岁最后的一个男人,王婆的儿子——王潮儿。
两人摇得床子一片响声。
王婆挂出一百两银子的价格,湖州贩绸绢的何官人出到七十两,掌刑千户张二官出到八十两,周守备出到九十两。陈敬济钱不够,雇头口上东京去取银子。
武松恰遇赦归家,说要娶潘金莲。潘金莲还是那么天真,欢天喜地一如当初。
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尸横灯影,血染空房。
武松把潘金莲心肝五脏用刀插在后楼房檐下,她死在他爱的人手中。
有人说潘金莲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她这一生尽管命运多舛,却选择放纵不羁爱自由。
她的故事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