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在《史记》中,我读到项羽的一次流泪和刘邦的四次落泪。
眼泪,成了解锁刘邦情感和人性幽微的密码。
楚汉争霸四年,终于达成楚河汉界。
谁知刘邦转眼便撕毁鸿沟协议,把项羽在垓下兵围数重。
项羽兵少食尽,四面楚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羽自知英雄末路,慷慨悲歌,美人和之。一代战神为虞姬、乌骓流泪,万千柔情尽予宝马美人。
而反观刘邦一生的四次落泪:一是为义帝熊心,二是为对手项羽,三是为壮士田横,四在刘邦成为皇帝衣锦还乡时。
从刘、项流泪的对象便可以预判出结局。
一、哭傀儡义帝:政治秀
项梁的父亲是楚国名将项燕,被秦将王翦逼而自杀,此仇不共戴天,所以项羽和叔父项梁一起反秦。
他们发现反秦打着国王后代的旗号这招特别好使,不但名正言顺还能满足人民的愿望。
项梁便立楚怀王的孙子,也就是正在放羊的熊心为楚怀王,孙子和祖父都是楚怀王。
楚怀王是个傀儡,后来项羽尊楚怀王为义帝。
刘邦第一次先入秦,一心为汉中王的愿望破灭,在天才韩信的辅佐下一年后还定三秦。
到达洛阳时,董公告诉汉王刘邦义帝被项羽杀害。刘邦一听“袒而大哭”,就是袒臂大哭。
还为义帝发丧,亲自祭吊了三天。
刘邦的眼泪说流就流,后世的刘备与他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刘邦和义帝有感情么?
其实,这不过是刘邦的政治秀。
他敏锐地觉察到义帝之死可以大做文章,变成他手中的一张王牌。
董公是新城县的三老,三老类似乡长,拦路而哭,那么百姓对义帝之死很在乎。
项羽为他解决了烫手山芋。刘邦此时心里应该乐开了花,以后他刘邦不用再背负弑主的千载骂名。哈哈!
刘邦向天下诸侯发布声明,广而告之项羽杀害义帝是大逆不道。
还号召天下诸侯和自己一起诛伐项羽。
刘邦用政治来延续军事手段,打着正义之师的幌子,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进行楚汉战争。
刘邦这次大哭目的非常明确,为自己消灭项羽捞取政治资本。
二、哭对手项羽:表演秀
在垓下之围,项羽不忍杀掉所向无敌、日行千里的乌骓,把它送给了乌江亭长。
项羽一人杀汉军数百人,自己也深负十余处创伤,却遇到故人司马童。
“我听说汉军悬赏千金买我的人头,还有万户的封地,我送你个人情吧。”项羽拔剑自刎。
他们为争项羽的尸体,互相残杀了几十人。最终,五个人分抢到项羽的头和四肢。
项羽死后,楚地都降汉,只有鲁城说不。刘邦想屠城,后来亮出项羽的头,鲁城这才投降。
刘邦按鲁公之礼为项羽举哀,“泣之而去”,就是哭祭后才离去。
项羽是刘邦的敌人,日思夜想恨不能除之而够快,他和项羽的感情是除了嫉妒、仇恨,还是仇恨。
难道他们之间不会产生王者的惺惺相惜?
这还是刘邦的表演秀,刘邦在世,全靠演技。
因为有这样一件事。
在汉武帝时,有一位直臣郑当时,他的祖先曾经是项羽手下的将领。在项羽死后,不久就归属了汉朝。
刘邦下令所有项羽的旧部下在提到项羽时都要直呼其名,项羽的名是“籍”。
只有郑君不服从诏令。刘邦下旨把那些肯直呼项籍名讳的人都拜为大夫,而赶走了郑君。
项羽已被分尸,刘邦对他的恨意还未消散。
但通过这次哭,刘邦安抚了楚地百姓,在官方报道上立住了恢弘大度的人设,完美收官。
三、哭壮士田横:惜英雄
在刘邦称帝后,齐王田横害怕被杀,就带领他的部下五百多人逃到海岛上。
田氏家族三兄弟都是齐王,他们最早平定齐国,贤能之士都追随他们。
如果现在不收服,以后恐怕会造反生乱。刘邦就赦田横的罪召他进京。
“田横你来,最大封王,最小封侯,你不来,举兵灭你。”
田横来到距离洛阳三十里的驿站住下来,他对两个门客说:
我开始和汉王刘邦都是王,现在汉王成了天子,而我是亡国奴,已经很耻辱了。
况且我烹杀了说客郦食其,要和郦食其的弟弟郦商同事一主,即使郦商听从刘邦的命令,不敢动我。我自己难道就于心不愧吗?
陛下想见我,不过是想见一下我长什么样罢了。
陛下就在洛阳,现在割下我的头,快马加鞭飞驰三十里,我的样子还未衰败。
说完,田横视死如归,就自刎了。
刘邦“为之流涕”,拜田横的两个门客为都尉,并且派两千名士卒,以诸侯王的丧礼安葬田横。
两个门客安葬完田横,在他的墓旁挖了个洞,都自刎在里面,追随田横而去。
刘邦听说还有五百人在海岛上,召他们进京。
那五百人听说田横已死,也都自杀。
刘邦的眼泪再也不能让人相信,他并不想赦免田横的罪。
而田横呢?刘邦你是天子那又怎样?就是不care你!
正是:一门兄弟王齐中,耻于群臣侍沛公。五百余人同日死,也胜匹马向江东。
通过这次哭,刘邦痛惜英雄田横忠心耿耿,传达的风向标是希望臣子们也都忠心赤胆于汉家天下。
四、衣锦还乡:大风悲歌
刘邦从斩白蛇起义,到群雄逐鹿,最终三让称帝,从未回过老家。在平叛黥布路过沛县时,是他唯一一次还乡。
他把亲朋故旧和父老子弟全部召集过来,纵情畅饮。还找了一百二十个儿童,教他们唱歌。
酒酣耳熟,刘邦击筑高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还踏节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说“游子归故乡”,我有时魂魄还在思念着故乡。
刘邦是布衣起家,七年功成称帝,是一个传奇。
衣锦还乡自然是欢歌,他为什么哭呢?
他经历了韩王信在太原谋反,女婿张敖的赵国相国贯高被逼图谋弑杀他,陈郗被在代地被逼谋反,淮阴侯韩信被灭、冤杀梁王彭越、淮南王黥布被逼谋反。
他此时众叛亲离,身心俱疲。还打算换掉不像他的太子刘盈,改立戚姬的儿子刘如意。刘邦已经六十二岁,人对死亡是有预感的,他也自感时日无多。
所以,大风歌中又夹杂着悲凉,谁为我守大汉四方啊?!
刘邦最终哭江山和自己。
项羽乌江自刎,求仁得仁。刘邦从共分天下到天下姓刘,诛杀异姓诸侯王,抛亲弃友,求志得志。
项羽的眼泪是生怕情多累美人,所以他是拔山盖世的西楚霸王,是千古无二的英雄。
刘邦的哭戏是非尽吞天下不休,所以他是并吞八荒的布衣皇帝,是问鼎天下的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