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之外，组织一组很少数的、以广大民众中推选出来的、不脱离群众的、少而精的基础科学工作队伍……我参观过上海的芭蕾舞学校……选择做基础科学工作的少年人员，似乎也可以采取类似的步骤……”

1974年，第二次归国访问的李政道，正在向周总理、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以及钱学森、朱光亚等著名科学家，阐述自己关于培养基础科学人才的想法。在场的众人对于李政道的讲述都听得兴致勃勃，唯有坐在不远处的江青，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就在李政道谈到效仿上海芭蕾舞学校，从少年中选拔培养科学人才时，江青突然开口反问道：

“50岁就不行了？”

1971年夏天，眼看着中美之间冰封的外交关系开始有些松动，杨振宁经巴黎回到中国访问，开启了美国学术界人士到中国的里程碑。离开祖国近30年，杨振宁对于祖国天翻地覆的变化感受颇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种感觉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述的。

杨振宁的归国之行，同样触动了身在美国的科学家李政道。对他来说，为了回到故乡，他已经整整准备了26年。随着尼克松总统和毛主席的双手紧紧相握，让李政道立刻决定回国访问。

就在尼克松总统访华半年之后，李政道和妻子登上了前往中国的飞机。

图丨李政道夫妇合影

李政道夫妇中国之行的第一站是上海，那里是李政道的出生地。1946年李政道离开故乡的时候，还只是一位20岁的大学生，如今他已经是享誉全球的物理学家。家乡人民的热情欢迎，让李政道感觉仿佛昨天才离开。

随后李政道夫妇前往北京，除了参观祖国的大好河山，还受到了周总理的接见。周总理是李政道仰慕已久的革命家，在两个多小时的畅谈中，李政道对于周总理的学识和风度感到由衷的敬佩。

然而就在参观过程中，李政道也发现了一些令他痛心的事情。当时国内由于处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学校的教育几乎中断，科研人员很多都被迫前往边远山区，大学和科学院里到处都冷冷清清。

李政道亲眼目睹科学研究被严重忽视的现象，对此颇为忧虑，心里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

图丨周总理接见李政道夫妇

两年之后，带着振兴祖国，为祖国的教育和科学文化发展贡献一份力量的想法，李政道带着家人再度回国访问。当他参观上海复旦大学时，发现所看到的情况比两年前更加令人不安。

怀着沉重的心情，李政道几经考虑，决定利用这次回国的机会，给中央领导写一封信，郑重建议要加强科学研究和科学人才的培养工作。当时李政道的夫人回想起一件事情，让李政道顿时看到了国内培养科学人才的希望。

在李政道第一次回国访问的时候，江青曾向李政道的夫人夸耀，上海芭蕾舞学校在培养年轻演员方面很有经验，他们从十多岁的少年中选拔有培养前途的孩子，到芭蕾舞学校既学文化又学舞技。

李政道得知这件事情后，立刻请有关人员安排参观上海的芭蕾舞学校。参观过后，李政道提出完全可以按照芭蕾舞学校的培养方法，来培养基础科学的人才，并写了一封建议书和一封给周总理的信。

图丨周总理与李政道在一起

没过多久，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主持会见李政道一行。会见一开始，周总理就告诉李政道，他写的信和建议书已经呈送给毛主席了，但今天还是请他先说说培养科学人才的想法。

就在李政道提出效仿芭蕾舞学校，在十三四岁的少年中培养基础科学人才的想法之后，没想到却和江青发生了一场辩论。很显然，江青反对从少年中选拔培养科学基础人员。

最后，周总理明确地对李政道说：“你说的完全可以试验一下，只是千分之一嘛！”

会见结束之后，李政道又写了一份补充说明，第二天就呈报给周总理，同时给前一天参加会见的人员都印发了一份。

几天之后的清晨，李政道正在酒店房间里洗漱，突然电话铃声响了，对面通知他做好准备，毛主席一个小时后要在中南海接见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李政道又惊又喜，他很早就想拜见毛主席，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

图丨毛主席与李政道亲切握手

很快，李政道乘坐的专车就驶入了中南海，当他在朱光亚、罗青长等人陪同下，走进毛主席的书房时，毛主席在两名护理人员的搀扶下起身，伸出手来与李政道紧紧相握，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虽然二人是第一次见面，但也没有什么客套的寒暄，毛主席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是物理学中的对称？为什么对称是重要的？”李政道听到后不禁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位老人还在思考关于对称这一类问题。

两个人的话题从科学研究谈到了自然现象，然后逐渐转移到人类活动，李政道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谈到了人才培养的重要性。毛主席当场肯定了李政道的想法：

“你提的培养人才的建议我是赞成的，很值得考虑。”

图丨毛主席接见李政道

整个会谈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虽然当时毛主席的身体情况不太好，但还是坚持将李政道送到了门口，并在第二天派人给李政道送去一套原版的《科学大纲》作为临别礼物。

这是李政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位伟大的领袖。

尽管毛主席肯定了李政道培养科学人才的想法，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并不能够马上实施。

1977年邓小平正式复出之后，主动承担起科技和教育工作，并推动召开全国科学大会，迎来了“科学的春天”。在召开科学大会的通知下发到各地后，人民群众纷纷给中央有关部门写信，踊跃向国家建言，推荐人才，仅中科院每天就能收到群众来信二三百封。

在国家科委主任方毅的积极推动下，中科院下属单位破格录取了一批自荐求学者，中科大也积极遵行方毅的指示，招收了一批15岁以下的少年，组成了第一期预科性质的少年班。

远在美国的李政道听说少年班创办的消息后，挤出时间偕夫人再度回到祖国，看望少年班的同学们。校领导简要介绍了中科大和少年班的情况，并特别提到科大少年班就是参照李政道的建议试办的。

图丨李政道与少年班学生合影

在参观过程中，李政道着重询问了少年班学生的学习情况，并嘱咐校领导不要限制同学们的发展，要让他们自己发展。同时建议学生们要学好语文和外语，同时看书的范围要广，不能专注于看业务书。

在和少年班的同学们见面时，李政道讲了许多科普读物中有趣的问题，启发他们去思考。临别时，李政道夫妇为少年班题词：“青出于蓝，后继有人”

在少年班建立之后，李政道在为国家培养科学人才方面并没有停下脚步，中国博士后制度的建立，也得益于他的助推。

博士后制度已经有百年历史，发达国家的经验表明，从取得学位到独立工作还需要一个过渡阶段，而博士后制度的建立，恰好可以缩短这一过渡阶段，加速人才的培养。但当时我国却迟迟没有建立起这一制度。

图丨李政道在中国讲学

为此，李政道两次给中央写信，建议建立有中国特色的博士后制度，将流动的优点化为博士后制度整体的一部分，并设计了博士后制度的基本实施模式。李政道的这一建议，再次引起了中央领导的重视，尤其是得到了邓小平的直接支持。

1984年，邓小平在会见李政道时，当面听取了李政道关于建立博士后制度的想法，并明确表示给予支持。在邓小平的亲自关怀下，博士后的试点工作开始在中科院展开，一年之后就开始在全国全面实施。

当时邓小平再次见到李政道后，询问落实博士后工作中的困难和问题。李政道提出将博士后每人每年的日常经费，从8000元增加到12000元，邓小平当场同意。李政道随即起身向邓小平表示感谢，邓小平摆了摆手，亲切地说：

“是我们要感谢你。”

图丨李政道陪同邓小平视察

在之后的很多年中，李政道一直关心和帮助博士后制度的完善，被称为“中国博士后制度的建议人和设计师”，但李政道总是谦虚地回应：

“由于祖国当时的迫切需要，才使我有机遇成为建立中国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的建议人。”

在李政道全年的工作时间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帮助中国发展教育和培养人才，尤其是他倡导的中美联合招考物理研究生项目（简称CUSPEA），为中国培养了不少高水平的物理人才。

1979年初，李政道受邀到中国科学院作近代物理讲座，期间他将美国博士生资格考试的题目，拿来测试中科院的研究生，发现不少学生素质非常好，而且对于物理方面的深入研究十分渴望。

鉴于当时中国物理实验条件比较差，优秀的人才很难脱颖而出。李政道经过反复思考，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让中国的研究生到哥伦比亚大学读书，在美期间由哥大每年提供2万美元的资助，直到取得博士学位为止。

图丨李政道访问上海交大

李政道的想法立刻得到中科院领导的大力支持，不久，5名中国留学生踏上了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深造的飞机。

5名中国留学生在美期间勤奋好学，尤其在第一学期的考试中，前两名就出自这5名同学，因此哥伦比亚大学表示愿意继续接受中国留学生。李政道随即给中科院写信，反映了这一情况。就这样，有一批中国留学生来到了美国深造。

在李政道的推荐下，另有两所大学接收了10名中国留学生，并同样得到资助。这便是CUSPEA项目的雏形。

在改革开放之初，中美之间的大学缺乏了解和沟通。一般美国招收研究生，都需要经过GRE考试，再加上大学课程成绩和相关教授的介绍信，才能决定招收与否。

当时中国还没有设置相关的考试中心，因此派遣中国留学生的工作等同于无从下手。

图丨李政道等人庆祝CUSPEA的顺利实施

由于李政道的努力，和中国留学生在美国的优异表现，让一些原本不太了解中国人的美国大学，对中国留学生产生了兴趣。李政道对CUSPEA项目在脑海中形成了大致的想法，并给当时主管科技、教育的方毅副总理写了一封建议信。

方毅对于李政道的建议表示非常赞成，责成相关部门开始研究实施这一计划。很快CUSPEA办公室在中科院成立，同时在全国几所高校设立考场，CUSPEA计划正式开会在全国实施，为中国派遣留美研究生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

李政道为祖国教育事业发展所耗费的心血，终于在这一年开花结果。

当时美国招收CUSPEA学生的学校共有70多所，几乎遍及整个美国。为了让中国留学生能顾顺利进入美国学校，李政道发出的相关信件就达到了好几吨，打电话上万次。

这些事情占据了李政道很多的研究时间，而且所有费用全部自费，但李政道毫无怨言，他说每一个国内送来的孩子，他都会负责到底，这只是他的一点心意。

图丨晚年李政道在美国留影

CUSPEA项目成功之后，李政道向国家领导人建议，将这一做法推广到其他的学科。在李政道规划的蓝图里，他希望能将这一项目推广到十多个领域，每个领域每年录取100名左右的学生，这样每年就能够培养出上千名各方面的中国年轻科学家。

按照中美之间的协议，CUAPEA项目到1986年截至，在中国政府的要求下，李政道同意继续举办，一直到1989年为止。在这10年中，通过CUSPEA考试共培养了915名学生，不少人在学成之后，有的回国工作取得了杰出的成绩，有的则周期性回国讲学，成为国内外学术联系的重要桥梁。

李政道经常自豪地说，在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前4名几乎每年都是他办的CUSPEA的中国学生，其他的几所学校亦是如此。今后20年的科技领域，大部分都是华人，这是没有问题的。到那时，世界科技领域的局面就会大为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