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曾惊动半个中国的拾花工,一句“明年我还来!”仍在耳畔回响

修为之 2024-02-23 04:47:24

兵团的连队里雇工拾棉花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王晓霞是连队雇工第一人。当时她怕戴上“剥削”的帽子,还演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明说是请的“帮工”,暗中则按拾花数量付给工钱。

后来雇工的棉农越来越多,包括连队干部家里都雇了,就不再遮遮掩掩,于是雇工揭去“帮工”的遮羞布,升格为“民工”。

如今,雇工在中国大地上已同日出日落一样正常,又同日出日落一样司空见惯了。以前农场棉花种植面积小,自种自拾,职工拾不及的时候动员家属拾。

说是“动员”,实则是安排。各个学校还停课关门,一律下连队,不少学生拾花拾得手指头裂口子,-滴一滴向外渗血,仍然得自始至终坚持拾够任务。各级机关组织干部以支援秋收的名义参加拾花,浩浩荡荡一大帮子,看起来是股力量,连队却不太欢迎。原因不是嫌他们工效低,主要是不好伺候候,虽然心里不乐意,行动上还得敲锣打鼓地欢迎。

后来,连队的棉花越种越多,以至多到为主的地步。秋天,铺天盖地的棉花比天上的白云还厚,靠自己的力量拾不回十之二三绝大部分要雇人采拾。农场内部雇不到人,便派人到关内雇,鼓励棉农们动员内地老家的人来拾花,自动投奔来的拾花者一律接纳,多少不拘。

有码头可泊,驶来的船自然就多。人串人,人带人,赶来新疆拾棉花的人年年增加。后经广播电台、电视台、报纸杂志等新闻媒体一报道, 更是不得了,仿佛在博格达峰顶插了一面招工拾花的大旗,哗啦啦一展, 把半个中国的人都惊动了。

他们从中原大地、巴蜀山区、秦晋高原、甘南陇右拥向新疆,数万、数十万的人流滚滚而来。人流所到之处,挤破车站,压弯铁路,形成中国西部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来新疆拾花的民工绝大多数是30岁上下的中年妇女,这个年龄段上,她们的孩子多已离开手脚,可交给老人照管,她们的男人多是长年外出打工者,自己正可以抽身出门干点事情。这个季节,她们已将自家田里的农活做完,去新疆拾一季棉花, 挣些钱贴补家用。其实拾一季花就那么两个多月的时间,转眼工夫就回家了。拾花是“短平快”打工,“短平快”挣钱,是个平安活,工期短,挣钱快,去与不去,家里人一合计就定了。

于是,姑嫂、唐词、姐妹们相约成伴,奔新疆来了。她们乘坐在拥挤的火车或长途汽车上,烧着干馍或者干面饼,喝着原色原味的白开水,嬉笑着谈论着,像是去了却一桩心愿,或者奔赴一次久违的约会,心里充满希冀和企盼。

这是农村给农场打工,农民给农工打工,“衣帽子”下面一家人给一家人打工,是一项人数众多又可以各自为战的打工,它没有严密的组织却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这纵横半个中国的劳动力大调剂,没有哪个职能部门统一发号施令,仅凭劳务市场这个渠道,就迅速快捷地解决了。

这样的“打工”双方,说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劳资关系,充其量是短工与雇主之间的一次小小交易: 我把力气给了你,你将报酬付给我。如同早市上卖瓜买杏一样。棉花拾完,人走市散,再行买卖,待下次逢场。但是,他们一旦成交,就会配合得很默契,互动起来十分协调。因为同出“农门”,情相近技相通,没有行业隔阂,不需技术培训即可上岗,伸出手来便能操作。因为他们的目光都紧紧地聚集在“拾花”上,形成共同的焦点。

棉农们要通过打工者的手将棉花拾回来,打工者想通过拾花把棉农手里的钱挣回来,因而一拍即合,双方都怕拾得少,不怕拾得多。打工者只要肯出力,不愁“拾”不到钱,地里棉花多着呢!每年秋收时节只用两个多月时间,我们的农民工姐妹和兄弟,就帮农场拾回了全部棉花,到入冬的时候,他们返回故乡,不少人临行前还留下话:明年我们还来!

王晓霞联系的拾花工就是留下话:“明年我们还来”的人。她叫桂花,30岁出头的年纪,已经给晓霞家拾过两年棉花了。桂花之所以连年来晓霞家拾花,就是因为晓霞家肯平等对待她,不拖欠工钱,在吃住方面关照得也周到,使她心生信任,不仅自己乐意来,还敢带人一起来。应晓霞的嘱托,她次年又带来四位身强体壮、手脚灵敏、名叫竹、兰、菊、梅的农家女子。晓霞很满意,心想有了这五个人,拾棉花就不用发愁了,安顿好住处之后,晓霞给她们讲拾花要领,什么轻抓猛拽呀,双手拾呀,有时把嘴也要用上呀等等,接着提要求,露水不干不拾,下雨天不拾,花絮开不大不拾,绝对不能把“三丝”混进棉花里,不留“羊大腿”“羊尾巴”,一朵棉花丢下一瓣叫“羊大腿”,丢下一个籽叫“羊尾巴”。然后给他们安排任务,分发花兜、花袋和帽子,交代生活上的事。王晓霞说,我们总共有百亩棉花地, 亩产十万斤左右。你们五个人编成一个小组,桂花当组长,负责七十五亩,自己拾十五亩,剩下的另外再雇人拾。

那年的棉花特别好拾,花絮肥大,不卡壳,没“黄尖子”叫“羊尾巴”,而且是在青枝绿叶的棉株上采拾,拾到兜里的棉花不沾干草干叶。开工第一天她们都拾得不少,桂花到底是个“老手”,拾得是最高,一百公斤出头,最低的也拾了八十来公斤。初战告捷,大家虽说有点儿累,可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晚饭后,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拾掇桂花,叫她向王晓霞提要求,把那十几亩地的棉花也包下来。王晓霞听了桂花的要求,心中有些顾虑。桂花叫王晓霞放心,说她们都是带着“动力”来的,保准能收拾完。什么“动力”呢?桂花说,竹要给弟弟挣一笔学费, 兰香想给自己挣一份嫁妆, 菊要挣旅资出门远游,梅急需钱给她老娘看病。

听到这里,王晓霞心中窃窃生喜,没想到朴实憨厚的桂花竟有这等心计,就朝桂花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说:“好你个桂花妹子,真有你的!

说起来桂花当初物色她们四个人还真费了一番心思。 她认为她们将合自己的选样标准,多少人想跟她来她都没答内,她就看中了她们四个,她了解她们的心思,熟思她们的来秉性,知道她们有各有各的需求,知道她们身体条件好,具备获取需求的条件。

有需求的人比没有需求的人好鼓动,她们会为需求舍出全力讲搏,肯下不达目的不要休的狠劲。

桂花举出梅的例子向王晓霞阐述她的观点,她说:“我们离家时,梅她娘卧病不起,拉着梅的手说,你这一走,娘怕是见不着你了。梅流着泪说,娘要想开些,梅可以端水端饭在床前侍候娘,可是梅没钱给娘治病呀!这次到新疆挣到钱,立马寄回家来给娘治病,等娘病好了,梅守着娘哪里也不去了...一路上,梅为娘的病哭了好几回。你想想,为了老娘她能不拼命拾花吗?”

说到这里,桂花眼圈有些湿润了,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原来还想求您预付她两千块工钱,寄回家先给她娘治病呢,现在想想也不再说了,谁能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拾花妹啊! "

王晓霞看着桂花一脸凄楚的样子, 立即爽快地一笑说:“大妹子,你叫梅写个详细地址,我明天就托人替她寄两千元回家,给老人治病要紧啊!”

桂花果然把她们拾花小组“发动”得很充分,三天一次小竞赛,五天一次大竞赛,并请王晓霞买点小奖品鼓励她们。她还带领她们以拾花小组的名义,报名参加连队和团场秋收拾花擂台赛,有两次名列前茅,受到团场通报表扬。

国庆节全团开展拾花大竞赛,她们五个人吃住在棉田,借助明亮的月光,夜以继日地不停拾花,王晓霞把饭菜送到她们手上,她们都舍不得花时间吃,只是随便往嘴里扒两口,又埋下头去拾花。瞌睡的时候,到地边晒花场上睡一会儿,困顿稍解,又立即走向棉田里。

她们身体力行检验着简单而明晰的拾花公式:时间乘以速度等于工效。时间在她们手上并没有像水样流过,而是被她们牢牢地挽住,化成了白绒绒的棉花。拾花竞赛要的是结果,赛的是过程,抓住过程就抓住了结果。她们拼命抓过程中的时间,恨不得一天真能等于二十年。

她们拼命抓进程中的速度,恨自己少生了两双手。她们的拾花工效脱颖而出,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仅上了团场的电视,而且还映出了图像。不少棉农知道王晓霞家来了精明能干的拾花五姐妹,都羡慕得不得了,有人甚至想加薪挖她们给自家拾花。

那年的秋天特别长,霜降节气过后,天空才下起第一场带霜的雨。长秋为棉花提供了充足的阳光和温度,在往年不能成熟的棉桃都成熟了。长秋也为棉花采拾提供了充裕的时间和良好的条件,不等打霜棉花就基本上收拾完了。

下雨时,王晓霞家的百亩棉花已采拾到扫尾阶段,仅剩几个似开未开的棉桃留在枝头。雨过天晴后,是一场苦霜,经霜一打,那似开未开的棉桃开大了许多。再过三五天,桂花她们把剩下的霜后花拾完之后,就要回家了。

此时此刻,姐妹们的心情特别轻松,两个多月来第一次戴着花头巾,穿上女儿们喜欢穿的花衣裳下田拾棉花。她们不再像土拨鼠那样钻进棉花行子里去拾,而是像蝴蝶一样飞行在一片褐色的棉田里,去采拾那几朵点缀在棉株枝头上的花絮,从这一朵飞到那一朵。

此时此景,与其说她们在采摘枝头上的棉花,不如说她们就是枝头上的雪白花朵....

在她们五姐妹打点好行装,等待返乡火车票的时候,团里派人给她们送来一张返程飞机票,说是团里奖赠的,五姐妹中谁拾的棉花多给谁,大家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桂花。桂花却不假思索地说,这张机票应该给梅,她最需要。她们走了,一年的拾花也随之结束了。

0 阅读:0

修为之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