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陆林野是姜白薇的前男友，也是殡仪馆的殡葬师。
一年前，姜白薇确诊骨癌，和相爱三年的男友分手。
分手时他说：“姜白薇，你死了都不会有人给你收尸。”
时隔一年，她为自己预定了殡葬一条龙服务。
却不想电话那头，恨她入骨的陆林野却红了眼。
他说：“姜白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
……
源嘉市，骨癌病友群线下交流会。
不大的教堂里，坐的人不少，却个个脸色发白，形销骨立。
身为病友群群主的顾嘉鸣穿梭在过道，细心清点着人数。
姜白薇看着稀疏地人群，心里空的透风。
这次，又少了三个病友。
姜白薇慢慢攥紧了衣角，脑海中闪出医生的话。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撑不过一个月。”
所以，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来参加病友交流会了。
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姜姐姐。”
姜白薇一回头，就看见交流会的群友孟春竹和她女儿曦曦站在那里。
她扯开笑意：“春竹姐，你又带着曦曦来了。”
孟春竹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柔声道：“是，曦曦想见你。”
姜白薇和孟春竹是在病友群认识的，到现在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孟春竹不是骨癌患者，她女儿曦曦才是。
曦曦带着帽子，凑上前好奇问道：“姜姐姐，你去做穿刺了吗？是不是很疼？”
姜白薇轻轻摸了摸曦曦的帽子：“姐姐还没去，不过医生说，穿刺能帮我们好起来。”
曦曦黝黑的眼一亮，随即用力点头：“真的吗？那曦曦不怕疼了。”
“只要我好起来，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姜白薇瞬间僵住了手，一边的孟春竹飞快的扭过了头。
许久，姜白薇才再度出声：“是，曦曦一定会好起来的。”
七岁的孩子终究没意识到大人的异样，嘻嘻哈哈的找别人去了。
直到曦曦走远，孟春竹才蓦的落下泪来。
姜白薇轻轻拍着她的背，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生死面前，任何话都是多余。
等到孟春竹平静下来，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的事了。
她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便利贴。
“白薇，这是一个殡葬师的联系方式，从入殓到下葬，他都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姜白薇看着那串号码，身体止不住的一颤。
如果从前有人跟她说，她会得骨癌，她一定会骂那人神经病。
但跟骨癌对抗了整整一年，前天才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姜白薇，伸手接过了那张纸条。
“春竹姐，谢谢你。”
病友交流会结束后，姜白薇站在街边，摩挲着便利贴。
然后拿出手机，添加了这个号码的微信。
很快，一个一片漆黑的头像通过了好友申请。
姜白薇看着那个漆黑的头像，缓缓打下一行字。
【你好，是寿云殡仪馆吗？】
【是】
姜白薇看着简洁明了的回复，再度敲下字符。
【我想预定下个月的殡葬一条龙服务。】
对面过了好一会才回复。
【好，你有空来殡仪馆吗，需要沟通时间和流程。】
一个小时后，寿云殡仪馆。
姜白薇看着透出阴冷和死寂的玻璃门，突然有些踌躇。
她拿出手机给殡仪师发消息。
【你好，我到了，可以在你们店旁边的便利店里见面吗？】
对面也回复的很快：【可以，稍等五分钟。】
姜白薇放了心，刚收起手机，就看见殡仪馆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林野。
相恋三年，最后被她决绝分手的前男友。
姜白薇心尖一抖，拔腿就躲。
当初她跟陆林野都谈婚论嫁了，却被查出骨癌。
为了不连累陆林野，姜白薇提出了分手。
可陆林野却不同意：“姜白薇，你至少要给我个理由。”
别无他法的姜白薇，只能在这狗血的桥段上再添一把柴。
她找了邻居林沂北，来冒充自己的男友。
哪怕时隔一年，姜白薇还是记得陆林野气到通红的眼，以及他恶狠狠说出口的那句话。
“姜白薇，就算以后你死了，我都不会去见你。”
姜白薇坐在便利店里，只觉得冷气透过肌肤，钻入骨髓。
辜负真心的人不止要吞一万根针，还会吞下无数苦涩的药片，却依旧求生不得。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您好，我现在过来，您在哪里？】
姜白薇回复：【我在便利店靠窗的第二张桌子这里。】
发完消息之后，她下意识看向殡仪馆，却见陆林野正直直朝这边过来。
姜白薇心里陡然发慌，她连忙低下头，暗暗祈祷陆林野不要看见自己。
可就跟她当初祈祷诊断出错那样，这次同样事与愿违。
一只修长的手落在她眼前，陆林野熟悉又淡漠的声音自上而下砸进耳朵里。
“姜白薇，怎么是你？”
姜白薇只能抬头，对上他那双不含情绪的眼，一时失声。
陆林野打量她一眼，嘴角露出嘲意。
“怎么，你要死了？”
第2章
姜白薇面色骤白。
一瞬间陆林野那句‘就算你死了，我都不会去见你’反复在脑子里作响，像是一记重锤锤在她心口。
仓皇无措间，姜白薇扯开一抹难看的笑意。
“不是，给家里人预定的。”
陆林野蹙眉，下意识问道：“外婆怎么了？”
话音落下，两人都是一怔。
陆林野眼里闪过一抹懊恼，将手中的报价单递给姜白薇，语气冷硬。
“入殓火化一站式服务价格，18299。”
姜白薇压了压颤抖的手指，忍着难堪开口：“价格还能优惠吗？”
陆林野冷声道：“生老病死都是大事，你难道连这些钱都拿不出？”
姜白薇按着套餐单的手泛白，半晌才缓缓点头：“那就这个吧。”
姜白薇在心里计算着自己的余额，交上这18299之后，剩下的钱……
应该够她活到死了。
在没查出骨癌之前，姜白薇作为源嘉有名的家装设计师，买起奢侈品眼都不眨。
但抗癌的一年里，她变卖了所有的奢侈品都还不够。
陆林野站起身来，淡淡开口：“跟我去签合同吧。”
姜白薇木然点头，看着陆林野的背影，思绪放空。
如果他知道，这个殡葬套餐是给她自己准备的，会是什么表情？
刚踏进殡仪馆，迎面而来的冷意让姜白薇不由打了个寒颤。
陆林野从前台拿出合同放到她面前：“把信息都填一下。”
姜白薇接过合同，目光落到‘死亡人’那刻，思绪一瞬停滞。
看着她僵住，陆林野不由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姜白薇喉间发紧，下意识用手指盖住‘死亡人’那一栏，低声道：“我想带回去签。”
陆林野没说什么，平淡开口：“签好了记得过来交定金，到时候再确定相关事宜。”
姜白薇正要点头，骨缝里突然翻涌起剧痛，她忍不住白了脸。
在陆林野看过来的一瞬间，姜白薇拿起合同，落荒而逃。
踉踉跄跄冲到拐角处，姜白薇跪坐在墙角，双手哆嗦地从包里翻出镇痛药囫囵塞进嘴里。
等候药效发作时，姜白薇不由想起从前。
陆林野是个注重锻炼的人，经常约着她一起爬山。
其实那个时候，姜白薇就察觉过膝盖肿痛的症状，她只以为是运动过量。
要是那时候自己上心一点，是不是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直到十来分钟后，姜白薇才扶住墙站起身，慢慢往家里走去。
一小时后，江北小区。
姜白薇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门户大开，她心里猛然一惊。
“外婆？”
姜白薇猛然冲进门，却见除了茶几上凌乱散落的那堆照片，空无一人。
姜白薇盯着那些曾经和陆林野的合照，骤然白了脸。
外婆患有老年痴呆，在她跟陆林野分手这一年里，老人家的症状越发严重。
在小区找了一圈，依旧是不见老人家的身影。
就在姜白薇六神无主的时候，手机嗡嗡震动，是邻居张婶的电话。
“小姜，我看到你外婆一个人沿东方路走了，你知不知道？”
姜白薇颤声开口：“我正在找她，谢谢婶子。”
来不及多说，姜白薇挂了电话就往东方路冲去。
东方路属于源嘉市的中心地带。
人潮汹涌中，姜白薇不断拉着路人询问。
她满头大汗，两眼通红的模样引的不少人侧目。
直到有人指向一家婚纱店：“我好像看见她朝那边去了。”
姜白薇眼前一亮，连忙道谢，快步朝着婚纱店走去。
刚走到店前，就看见了外婆熟悉的身影。
以及，陆林野。
姜白薇重重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身上的疼和喉间的铁锈味。
她艰难抬步朝两人走过去，正要开口，却听见陆林野的声音。
“我跟您孙女早就分手了，今天我是来陪未婚妻挑婚纱的。”
第3章
姜白薇一瞬攥紧了手指。
未婚妻？陆林野要结婚了？
酸涩一瞬像是在她心头撕了个口子，不断溢出。
陆林野当初抱着她情意缠绵时曾说：“姜白薇，如果新娘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可现在，他说他要结婚了。
姜白薇还没有动作，却听见外婆不可置信的嘶哑声音。
“小陆，你说什么呢？你昨天还跟白薇来家里看我，怎么今天就分手了？”
姜白薇再也忍不住上去扶住自己外婆，低声道：“外婆，别说了。”
陆林野满身的寒意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口：“姜白薇，你到底想干什么？”
冰冷的话语砸的姜白薇难堪至极。
她扶着外婆的手收紧，低低道：“对不起，我外婆她得了老年痴呆。”
可这时，婚纱店内一个女人推门而出：“林野，事情处理好了吗？”
姜白薇怔怔看着她，喉间挤出一个变调的音节。
“邓梓玥？”
姜白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大学时期的闺蜜，会变成自己前任的未婚妻。
邓梓玥看清是她，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可下一刻，陆林野轻扣住邓梓玥肩膀，温声道：“你先进去等我一下。”
姜白薇被陆林野这份熟悉的温柔刺的心尖发疼，默默别开了眼。
邓梓玥离开之后，姜白薇的外婆好似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一脸漠然的陆林野，喃喃出声：“小陆，你不要我家囡囡了吗？”
她突然转头看着姜白薇：“你不是跟我说小陆工作忙吗？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姜白薇眼眶一瞬酸涩，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可陆林野却出声：“姜白薇，你想复合吗？”
姜白薇身体一颤，忙道：“我没有……”
“那就不要利用老人来博取同情，我现在很庆幸，当初你放弃了我们的感情。”
说完，陆林野再没多看这对祖孙一眼，转身进了婚纱店。
精致的婚纱店前，姜白薇如坠冰窖。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白薇才牵着外婆的手，慢慢转身。
“外婆，我们回家好不好？”
老人没吵没闹，安静的出奇。
祖孙俩回到家后，姜白薇走到茶几前准备把那些照片收起来。
可这时，外婆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囡囡，小陆的意思是，你提出的分手？”
姜白薇顿了一下，没敢回头，低低应了一声。
可下一刻，一只苍老的手落在她手臂上，外婆急声道：“囡囡，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你那么喜欢小陆，怎么会提出分手呢？你一定不是真心分手的是不是？”
姜白薇口鼻像是被黑布蒙住，喘不上气。
她转头看着外婆，尽量笑的平静：“外婆，我就是……不喜欢他了。”
姜白薇看着外婆表情凝固，慢慢放开了抓着自己的手。
头发花白的老人满眼担忧：“你爸妈走得早，我也年纪大了，要是我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姜白薇只觉得心脏被生生撕裂，匆匆收起桌上的照片，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等关上门，姜白薇才靠着门板，猛地瘫软在地上，照片散落一地。
她将头深深埋进膝盖，用力咬住手背，止住喉间溢出的呜咽。
外婆，囡囡不孝，得走在您前面了……
姜白薇就这么坐在那里，直到黑夜染尽天空。
她撑着身子准备起来去做饭，熟悉的剧痛忽然铺天盖地。
姜白薇手颤抖得不成样，艰难拿出手机拨出了病友群群主顾嘉鸣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姜白薇竭力开口：“顾大哥，我又犯病了……”
自从加入病友群之后，每次犯病姜白薇都是让顾嘉鸣来帮忙的，以免外婆看见吓到。
下一秒，她却听见陆林野厌恶的嗓音。
“姜白薇，别再装了，有本事就真死在我面前。”
第4章
姜白薇的心霎时像是有一条裂缝，心头的痛意不断翻涌而出。
还没等她在说什么，陆林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而在越发汹涌的疼痛中，姜白薇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等姜白薇再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她耳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以及外婆几乎哽咽的声音。
“囡囡，你开开门，我不去找小陆了，你别生我的气……”
姜白薇猛然回过神来，狠狠咬了下舌尖，逼着自己清醒过来。
她虚浮的拧开门把，正对上外婆佝偻的身形。
她连忙安抚道：“外婆，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太累了，睡了一觉。”
外婆紧紧抓着她的手，像个孩子似的不断重复着：“我听你的话，囡囡不生气。”
姜白薇被她的念叨刺的心里痛的发慌，却还是挤出笑意。
“不生气，我最喜欢外婆了，绝对不会生您的气。”
姜白薇哄了半天，外婆才平复情绪。
握着那双枯瘦的手，姜白薇止不住的心酸。
等到老人睡着后，她才重新进了房间。
将地上那些照片放进抽屉，她看着放在床头的殡葬合同，攥了攥手指。
最后缓缓在死亡人下方签下一行字。
【本人姜白薇，同意寿云殡仪馆工作人员陆林野，依照合同条例处置身后事。】
姜白薇放下笔，看着这行字，自言自语道：“陆林野，我再麻烦你一次，最后一次……”
她折好文件，拿着手机点开了微信里那个漆黑的头像。
【我签好合同了，随时可以过来交清费用。】
可这一次，姜白薇始终没有等到对面的回复。
姜白薇只能退出微信，点开了一个备注着‘长青养老院’的号码。
她按下拨号键，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
“你好，我是姜白薇，我想好了，就定你们疗养院，这周末我会带老人过去看看。”
等到对面确定回复后，姜白薇才挂了电话。
明明已经解决了外婆的养老事宜，可不知道怎么，她却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里。
沉的发闷。
直到手机再次响起，姜白薇才从那种低迷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喂，小姜，我是顾嘉鸣，我这里有个熟人要做家装设计，出价很爽快，你要不要来看看？”
姜白薇眼睛亮了亮，连声道：“好，顾大哥，你给我个地址，我现在就过来。”
走出房门，姜白薇又叮嘱了一遍外婆，才打了车出门。
自从患癌后，姜白薇就从原来的工作室辞了职，只能零零碎碎接一些私单。
那些报酬，一部分她用来买药，一部分给外婆存起来，当作养老金。
车子穿梭城市，很快就到了顾嘉鸣说的地方。
姜白薇看着眼前这栋二层的洋楼，不由一阵恍惚。
她跟陆林野订婚的时候，看中的就是这样一幢小洋楼。
源嘉市的房价还可以，以她和陆林野的收入，就算不分期，咬咬牙也能拿出来。
只是后来……姜白薇垂下眼，鼻尖一阵酸涩。
几分钟后，姜白薇才推开铁门进了院子，却被眼前的一切惊的一愣。
院子里的吊篮秋千，墙根盛开的月季，红蓝经典配色的漆面……
都跟她曾设想过的家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顾大哥，我怎么会介意设计师是癌症患者？我老公更不会了，你问问人到了没有吧。”
姜白薇瞳孔骤缩，是邓梓玥？
她转身就想走，可下一刻，屋门被推开。
牵着邓梓玥的陆林野，以及正打电话的顾嘉鸣就这么出现在台阶上。
而此刻，姜白薇包里的手机发出悦耳的声音……
第5章
不大的院子里，时空仿佛陷入凝滞。
姜白薇手忙脚乱的按断电话，眼眸低垂，却不知道说什么。
关于自己患癌的事情，除了外婆，她最不想被陆林野知道。
说她要强也好，说她自私也罢，但只要能避开陆林野的怜悯，怎样都好。
一阵安静之后，邓梓玥的声音响起：“顾大哥，你说的那个癌症患者，是姜白薇？”
陆林野站在那里，幽黑的眼里情绪不明。
没等顾嘉鸣开口，姜白薇猛然抬头。
“不是，因为她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让我来的。”
姜白薇盯着顾嘉鸣，眼里露出一丝哀求。
顾嘉鸣顿了两秒，才打了个哈哈：“是，白薇也是很优秀的设计师……”
陆林野俊脸上闪过讥讽，淡淡出声：“不用了。”
他牵起邓梓玥的手，撩起眼皮：“请前任做设计师，我嫌膈应。”
他说完，朝顾嘉鸣点了点头，就这样牵着邓梓玥直接离开。
姜白薇低着头，用力攥紧了手，任由指甲刺进掌心，凭借那份疼痛死死压住情绪。
院中再度恢复安静，顾嘉鸣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对不起啊白薇，我不知道你跟陆先生是……哎，都怪我！”
姜白薇脸色惨白，苦笑着摇头。
顾嘉鸣是个健康人，但七年前他的妻子也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从那以后，他才立志帮助病友。
姜白薇深吸口气，看着陆林野离开的方向，缓缓开口。
“顾大哥，我只求你别把我得病的事情告诉陆林野。”
顾嘉鸣抿了下唇，才点头：“行。”
姜白薇这才放下心来，走出院子，朝家里走去。
推开家门，外婆从厨房探出头，笑的皱褶堆在一起：“囡囡，我做了你爱吃的土豆饼。”
莫名的，姜白薇眼眶一热，那颗被碾的稀碎的心好似被黏合了一点。
她用力点头，手机却在此刻响了一下。
是陆林野的消息。
【随时可以去殡仪馆缴费，墓地款式可以自选。】
姜白薇在沙发上坐下，看完他发的文件，小心翼翼回复。
【我想在墓碑顶部雕刻一朵白山茶花行吗？】
对话框沉寂几秒，才闪出一行字。
【连亲人的墓碑都要加上你的喜好？姜白薇，你别太自私。】
姜白薇只觉自己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疼得不能呼吸。
她看着那行字，眼神瞬间黯淡。
可这是自己的长眠之地，她不想妥协。
这样想着，姜白薇颤着手敲下一行字。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是你的客户，你得满足我的要求。】
过了很久，对话框才弹出一个‘好’字。
盯着那个漆黑一片的头像，姜白薇好像看到了对面陆林野不屑一顾的讽笑。
她颓然的放下手机，刚低头，却感觉鼻腔一股热流。
刺目的殷红就这样滴落在大腿上。
姜白薇瞳孔骤缩，快步走向洗手间，用水拍在颈椎上。
她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她突然想起最后那次复查时，医生的话。
“姜小姐，如果开始出现流鼻血的症状，那就证明时限快到了。”
想到这，姜白薇不由悲哀的闭了闭眼。
怎么她才二十五岁，就要大限将至了……
晚上，姜白薇等外婆睡着后，才回了房间。
只是刚拿起手机，就看见一条未读信息。
是在病友群里认识的孟春竹发来的。
只有极短的一句话——
【曦曦走了。】
第6章
轰隆一声。
短短四个字，像是惊雷炸响姜白薇脑海。
她立刻给孟春竹回了电话，铃声响了三遍，才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白薇……”孟春竹只说了两个字，就泣不成声。
姜白薇忍住鼻尖的酸涩，颤声开口：“春竹姐，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源嘉市，第五医院。”
挂了电话，姜白薇拉开门就准备出去，却惊醒了外婆。
老人关切凑上前：“囡囡，你要去哪？”
姜白薇按下心头的焦虑，温声道：“外婆，我有个朋友出事了，你乖乖在家，最迟明早，我就回来了好吗？”
见外婆点头，姜白薇这才走出去，并习惯性的反锁了房门。
等姜白薇赶到医院病房时，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孟春竹跪在病床前，小拇指勾着那块白布下露出的小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姜白薇不忍出声：“春竹姐……”
孟春竹慢慢转过头，干涸的眼眶里溢出无尽的泪意。
“我每天打三份工，曦曦从来不闹，要么陪着我，要么在家等我，我赚了钱给她买最好的止痛药，那药我刮着尝了点粉，苦的作呕，但曦曦每次都跟我说不苦……”
“不苦……投胎在我肚子里，她怎么会不苦！我连留住她命的本事都没有！”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姜白薇蹲下身紧紧抱住歇斯底里的孟春竹，哽咽出声：“不是你的错，春竹姐，不是你的错。”
可姜白薇能说的，也就这么一句。
曦曦的痛她感同身受，孟春竹的悲她也理解，可这样的病落到人身上，只剩无能为力四个字。
就在孟春竹哭的声音都嘶哑的时候，病房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孟女士，我是寿云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我们通过电话的。”
姜白薇回头，一脸沉重，拿着工具箱的陆林野就这么出现在面前。
她垂了垂眼，扶着孟春竹起身：“麻烦你了。”
陆林野看了姜白薇一眼，平静开口：“家属情绪不太好，建议出去。”
殡葬流程的第一样，就是给死者敛容。
考虑到孟春竹的状态，姜白薇只能点头。
在外面等了约莫一个小时，陆林野才从病房里走出来。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棺材还有二十分钟到，家属先休息一下，等会跟着一起去火葬场。”
孟春竹像是失了魂一样坐在长椅上，默不作声。
姜白薇看着陆林野一眼，目光突然被他无名指上那枚钻戒刺了一下。
当初他们订婚时，陆林野看上的好像就是这枚婚戒。
陆林野察觉到姜白薇的目光，蹙眉出声：“你看什么？”
姜白薇一愣，随即别过头：“没什么。”
她走回孟春竹身边，再没跟陆林野说过一句话。
直到凌晨三点半，一行人才从火葬场出来。
孟春竹捧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连哭都哭不出来。
刚走到大门口，一个男人从小车上走下来，径直走到孟春竹面前。
“春竹，老家那边已经挖好墓了，走吧。”
姜白薇隐隐猜到，这个应该是孟春竹的前夫，也是曦曦的爸爸。
此刻男人双眼通红胡子扎拉的样子，倒像极了曦曦生前口中那个很好的爸爸。
孟春竹如同被人操纵的木偶似的被带上了车。
姜白薇看了眼天色，正要拿出手机打车，就听见陆林野的声音。
“我送你回去。”
姜白薇诧异的目光让陆林野冷了脸：“这么晚了，要是你出了事，警察会找我。”
姜白薇只能默默上车。
车厢内萦绕着淡淡的香气，静谧的环境刺激的姜白薇有些昏昏欲睡。
她强撑着，直到陆林野在单元楼前停下车。
姜白薇刚抬头，就看见楼下停着一辆消防车。
而火光闪动的楼层，正是她居住的那层！
第7章
姜白薇的心脏瞬间跌落谷底。
她快速推门下车，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冲向火场。
可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拉住她。
陆林野厉声道：“姜白薇，你去送死吗？消防员能救外婆。”
姜白薇一回头，眼里的泪被闪烁的红光衬的像血，看的陆林野心脏发紧。
姜白薇开口，溢出绝望的哭腔：“我反锁了门，陆林野，求你放开我……”
陆林野瞳孔一缩，下意识松了手。
就这么一瞬间，刚才还在他身边的女人义无反顾的冲进了火场。
“姜……”陆林野只喊了一个字，就紧紧抿住了唇。
几秒后，他走到一边，点了根烟，任由烟雾在指间升腾。
因为消防队来的很快，这场因姜白薇邻居违规使用电器造成的火势逐渐得到了控制。
当天边露出一点光亮时，楼层里只剩浓烟。
而姜白薇和外婆也被消防员完好无损的送了出来。
姜白薇紧紧握住外婆的左手，一刻都不敢松开。
外婆由她握着，嘴里安抚着：“囡囡，我没事，我躲在里面，还打湿了被子蒙住了头……你教过我的，我都记在本子上了。”
说着，老人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本子。
姜白薇垂眸看去，上面的条条例例映入眼帘。
【囡囡最爱吃烤红薯】
【不要一个人出门，免得囡囡担心】
【9月13号，囡囡跟小陆结婚】
【要听囡囡的话，不要拖累她】
姜白薇一瞬眼眶酸涩，她再也忍不住，紧紧干瘦的小老太太抱住。
“外婆，是我没照顾好你……”
不远处，陆林野看着祖孙俩，转身上了车，那块地方，只留下一地烟头……
楼层失火，家是暂时回不去了，姜白薇索性带着外婆去了最近的酒店。
坐在酒店里，姜白薇哄睡了外婆，这才疲惫的躺下。
就在她要闭眼睡觉时，手机却震了起来。
姜白薇随意接起，却听见一个客套的声音。
“姜小姐，我是长青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您之前说今天要过来的。”
姜白薇缓缓看着熟睡中的外婆，心里狠狠一刺。
她咽下喉间刺痛，压低了声音。
“我不去了，你给我拍个现场视频看看吧，合适的话，我就定下来。”
“好的，姜小姐，这边再跟您确认一下，您给家里老人定的4800一个月的高级疗养房。”
姜白薇应了一声，随后挂断了电话。
她垂眸看着外婆满头的白发，眼圈滚烫。
自从父母去世后，外婆就养着她，算起来老人家真的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一个合适靠谱的疗养院，是她唯一能为外婆做的了。
姜白薇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身边却空无一人。
她猛然睁开眼，却看见外婆坐在房间的桌子前，在自己的本子上写着什么。
姜白薇坐起身来，却看见雪白的枕巾上，血色一片。
她一惊，下意识将枕头翻了个面，又拿起纸巾堵住鼻子，冲进了厕所。
姜白薇看着镜子里那个下半张脸都被血糊住的自己，心脏发颤。
外婆她……发现了吗？
抱着忐忑的心思，姜白薇清理好自己，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刚走出门，就见外婆正满脸笑意的坐在椅子上。
“囡囡你饿不饿？”
姜白薇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开口问：“您最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外婆愣了半晌，最后迟疑的摇摇头。
“囡囡，我想回家。”
姜白薇手颤了颤，她强行逼出一抹笑意：“行。”
她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备忘录。
病痛缠了她太久，一些琐碎的事情，姜白薇只能记下来。
她看着日程上的记录，轻声开口：“外婆，您今天约了王奶奶他们去白湖堤公园见面，我送您过去。”
外婆眼睛亮了亮，孩子似的点头：“好。”
姜白薇正准备退出备忘录，却看见备忘录的最上方，她自己还记载着一条——
【2023年8月27号，去跟陆林野一起许愿的月老庙还愿】
第8章
姜白薇看着那条备忘录，回忆铺面而来。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陆林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城南的月老庙很灵验，非要拉着她去拜拜。
那时姜白薇还笑：“陆林野，好歹你也是个名牌大学生，怎么这么迷信。”
可陆林野却说：“这不是迷信，是心之所向，我绝不能放过任何跟你一起白头的机会。”
回忆里的美好，就好像一根刺直直地戳进姜白薇的心窝。
而今天，就是8月27号。
姜白薇掐了掐颤抖的手指，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直到把外婆交到几个矍铄的老人手中，姜白薇才放心离开。
她打车直接去了当初的那个月老庙。
姜白薇正买着票，却听见邓梓玥的声音。
“林野，天气这么热，你怎么想起带我来这里了？”
姜白薇转头，正好看见陆林野和邓梓玥并肩而立的身影。
而陆林野的声音也清晰入耳。
“我曾经在这里许过愿，今天是来还愿的。”
姜白薇手指一颤，连忙接过售货员递出来的票。
刚走出队伍，却直直撞上一个坚实的身影。
姜白薇张嘴就要道歉，却在看清满脸笑意的男人时愣了神。1
“林沂北？”
林沂北笑了笑：“算你识趣，没枉费我当时冒着被打的风险冒充你男朋友。”
姜白薇正要说话，却感觉到身后投来一道冷厉的视线。
她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陆林野如凛冬的脸色。
那双黑眸暗沉无边，像要将她撕碎一般。
邓梓玥却笑了笑：“白薇，你跟你男朋友也来月老庙？”
姜白薇心脏发紧，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时，陆林野却开口：“走吧，别在无关重要的东西上浪费时间。”
林沂北愕然看着陆林野淡漠离开的背影，看向姜白薇。
“他就这么被你骗到了？这一年，他从来没有问过你？”
姜白薇神色平静：“问什么？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说完，她默默收起那张票，朝着出口相反的方向走去：“林沂北，我还有事，先走了。”
既然陆林野来还愿了，那她也不必去了。
回到白湖堤公园接外婆时，姜白薇听见外婆的一个好友叹息道：“这世上的人呐，总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姜白薇猛然攥紧了手。
她看着自家外婆苍老的模样，心里某个决定，瞬间成形。
在外奔波了一天，姜白薇才带着外婆回了家。
膝盖泛起难忍的刺痛，她连忙从抽屉里拿出止痛药咽了下去。
可随着病情越发严重，止痛药却没有原先的效果。
姜白薇只能咬牙强忍。
可这时，外婆却偏偏过来了，眼里满是担忧：“囡囡，你怎么了？”
姜白薇摇了摇头，一个简单的动作，甚至都能让她眼前发黑。
她艰难的拉住老人的手，低声道：“外婆，我送您去疗养院住，可以吗？”
老人脸色瞬间变了，她仓皇的缩回了自己的手，连声道：“不要不要。”
说着，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姜白薇。
“囡囡，我以后不乱跑，听你的话，不连累你，别送我去那里住，行吗？”
泪意瞬间充斥姜白薇的眼，可骨子里的疼却让她狠下了心。
“外婆，你听话，那里很好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狠狠打断：“不好！你就是不想要我了才把我往那里推的，那里就是无儿无女的人去的，我不去！”
就这个瞬间，身体上疼痛跟耳边的吵闹摧毁了姜白薇的理智。
她勉力睁大眼睛，却止不住滚滚落下的泪。
姜白薇哽咽出声：“可您不去，要是我死了，您该怎么办……”
第9章
话说出口，姜白薇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重，终于清醒几分。
外婆看着她，浑浊的眼里一片怔然。
姜白薇抿了抿唇，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外婆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进了房间。
砰的一声，关门声震的姜白薇心里一颤。
寂静的客厅，独留她一人坐在那里。
第二天姜白薇拉开门走出卧室的时候，外婆穿着整齐坐在客厅，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
姜白薇愣在门口：“外婆，您……”
“囡囡，你不是说要送我去疗养院吗？我想通了，走吧。”
姜白薇猛地握紧门把手，心脏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她垂下眼，涩声开口：“那我先带您去看看。”
两个小时后，长青养老院。
姜白薇和外婆站在明亮宽敞的房间里，工作人员侃侃而谈。
“房间南北通透，窗外就是小型喷泉，还有24小时贴身护工随时待命……”
姜白薇看着一脸拘谨的外婆，轻声道：“外婆，您觉得怎么样？”
老人张嘴想说什么，看了她一眼之后又低下了头：“挺好的，我今天就住下吧。”
姜白薇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种莫名的痛意让她只想哭。
她下意识拉住外婆的手，千回百转的话到嘴边，只挤出一个字：“好。”1
在大厅缴费之后，姜白薇再回到房间，却见外婆已经跟隔壁的老人聊了起来。
见她过来，外婆朝她招招手：“囡囡，谢谢你给外婆找了个这么好的地方。”
姜白薇勉强一笑，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外婆，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姜白薇深深看她一眼，这才转身往外走。
可她看不见，在她进了电梯之后，外婆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她对面的老太太笑着问：“妹子，你既然舍不得，又干嘛要答应过来？”
姜白薇外婆低着头，声音里充斥悲哀的无奈。
“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只要她开心快乐的活着，就好了。”
姜白薇站在疗养院的路边，拿出手机，点开了陆林野的头像。
犹豫再三，她还是没有发信息过去，而是拦了辆车。
“去寿云殡仪馆。”
半个小时后，姜白薇走进殡仪馆。
接待人员跟她确认一应事宜后，接过了她手中的合同。
当看到合同上那句【同意寿云殡仪馆工作人员陆林野，依照合同条例处置身后事】时，接待人员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姜小姐，负责您身后事的工作人员，可能要有变动了。”
姜白薇抬起眼：“为什么？”
接待人员笑笑：“您选的殡葬师陆林野，他未婚妻怀孕了，您也知道，咱们这行有些忌讳……所以老板给他放假了。”
姜白薇浑身一颤。
陆林野跟邓梓玥有孩子了？
她呆坐在那里，心里像是被人闷闷锤了一拳，疼的她想作呕。
姜白薇也真的弯下了腰，五脏六腑都透出烧灼般的痛来。
接待人员变了脸：“姜小姐，您怎么了？”
突发的症状让姜白薇几乎难以思考，她撑着最后的力气，朝接待人员说道：“帮我打120。”
说完，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就在姜白薇晕过去的那一刻，陆林野的手机上闪出一条短信。
【家属须知：与患者匹配骨髓已经找到，请及时来源嘉市第二医院进行术前体检，如有疑问，可拨打电话咨询，联系方式：172XXXXXXXX】
看着这条莫名的短信，陆林野眼前瞬间闪过姜白薇那张苍白的脸，眉心不由一跳。
恰好这时，邓梓玥端着水果走过来，随口问道：“林野，怎么了？”
陆林野回过神来，黑眸沉了沉，他随手删除了那条短信。
“没什么，一条诈骗短信而已。”
第10章
当姜白薇再次睁开眼，鼻尖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林沂北沙哑的声音：“醒了？”
姜白薇转过头，就对上林沂北疲惫的眼。
她一愣，怔怔问道：“怎么是你？”
林沂北抿唇，生硬开口：“这里的医生，是我朋友。”
听他这么说，姜白薇才想起来，当初自己查出骨癌时，就是林沂北帮她找的医生。
姜白薇还想说什么，却被骨缝里的刺痛刺的猛地闭上了眼。
等那份刺痛过去，姜白薇像是从水里被捞起来的人一般。
痛的无法动弹的身体，和越来越困难的呼吸，都让姜白薇意识到一件事。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
想到这，姜白薇抬眼，祈求的看着林沂北：“你能，带我回家吗？”
林沂北眼眶骤红，他猛地别过头，许久，才重重应了一声。
林沂北很快就办好了出院手续，抱着姜白薇回到了小区。
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林沂北低声开口：“我就在客厅，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姜白薇笑着点头，等到林沂北关上门，她才慢慢蜷缩起身体。
骨缝里的疼如潮水席卷，疼的她连闷哼的力气都没有。
姜白薇感受着越来越无力的身体，咬着牙拿起手机，划开了通讯录。
她忍住喉间的颤抖，一条条发着短信。
“外婆，我要走啦，我买了很多东西，每个月您都能收到我的快递……”9
“春竹姐，我得去找曦曦了，我会好好带着她……”
最后，姜白薇的手指停在陆林野那个漆黑的头像上。
她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才迟疑按下语音键。
简单的动作，却让姜白薇觉得无比的疲惫。
发完语音后，她慢慢放下手，看着洒落在床沿的日光，一点点闭上了眼。
咚！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丧钟似的闷响……
与此同时，陆林野刚在殡仪馆前停好车，就收到了姜白薇的信息。
他看着那条信息，最终还是按下了播放键。
“陆林野，祝你幸福。”
陆林野眉心紧蹙，嗤了一声，推开了殡仪馆的门。
柜台里，上次接待姜白薇的那个员工惊讶出声：“林野？你不是休假么，怎么回来了？”
陆林野随口道：“医院给我未婚妻拿错了诊断单，我就销假回来了。”
接待人员还要再说什么，手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喂，你好，哦，江北小区十二栋一单元613是吗？好，我们的工作人员马上到。”
陆林野猛然僵住，这个地址……是姜白薇家？
她外婆走了？
那边，接待人员挂了电话，立马从抽屉里翻出合同递给陆林野。
“你回来了也好，这个客人当时还点名要你去给她处理后事呢，也是可怜，竟然是癌症。”
陆林野心脏莫名一颤，姜白薇外婆得了癌症？
他没再问太多，将合同收起后，提起墙角的工具箱就往外走。
一路上，陆林野将油门踩到底，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心底那股慌乱是为了什么。
到了江北小区，陆林野直直朝姜白薇的家里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就听见林沂北正在打电话的声音。
“是，我这边处理完后事就会去接姜白薇的外婆，不管怎样，她老人家也该见外孙女最后一面。”
陆林野猛地停住脚步，他下意识出声：“不是姜白薇的外婆去世了吗？”
林沂北转头看见他，眉眼骤冷。
他眼里尽是寒意：“谁告诉你，去世的是姜白薇的外婆？”
陆林野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却听林沂北讥讽出声：“死的姜白薇！一年前她得了骨癌！而你从来都没有发现！”
陆林野彻底愣在原地。
两秒后，他掏出口袋里的合同展开，直直看向最下方的签名。
【死亡人：姜白薇】
【本人姜白薇，同意寿云殡仪馆工作人员陆林野，依照合同条例处置身后事】
陆林野瞳孔骤缩！
他踉跄着脚步推开了姜白薇卧室的门。
只见温馨的卧室内，苍白瘦弱的女人静静躺在那里，早已没了呼吸……
第11章
三天后，西临火葬场内，火化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着。
陆林野站在旁边，紧握的双拳青筋凸起。
他听着火炉里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耳边一瞬响起初见姜白薇时的话。
她站在阳光下，笑着回他：“你好，我叫姜白薇，很高兴认识你。”
下一秒，画面忽地一转。
姜白薇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低声说：“陆林野，我们分手吧。”
陆林野闭了闭眼，所有走马灯般的画面最后都化为乌有，定格在他眼前的火炉。
这一刻，他心好像被扔至火炉中，灼烧到满是伤痕。
陆林野双眸通红，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哪一天他的话会一语成谶。
他只是恨当初分手时姜白薇为什么能那么狠心，转头就去爱别人。
可当他真的看到姜白薇毫无气息地躺在他面前。
他才明白自己的恨有多么可笑……
“囡囡，我的囡囡还在里面，你让我进去。”
陆林野身形一怔，转身看过去。
阿婆整个人被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拦在外面，她伏倒在地，老泪纵横。6
陆林野压了压自己的情绪，走过去把阿婆扶了起来。
他看了眼狼狈的阿婆，满目担忧：“阿婆，为什么不在家里等我回去？”
阿婆猛地抓紧陆林野的手，情绪激动：“林野，带我去看看囡囡好不好？”
陆林野回头看了眼火化炉，里面的火已经渐渐熄灭。
一瞬间，炉内的火好似又将陆林野心头的疼痛燃烧起来。
半晌，他才收回视线，喉头有些哽咽。
“阿婆，白薇已经推进火化炉了。”
陆林野一瞬间也不知道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这句话。
阿婆顺着陆林野的视线朝火化炉看去。
渐灭的火焰在她眼里好似一瞬变成了黯淡的光。
她猛地推开陆林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举到他面前，嘶喊。
“我不相信，囡囡前几天还给我写了留言。”
“你骗我……我要去见囡囡……”
陆林野紧紧盯着纸条上的字，瞠目欲裂。
【阿婆，在家等囡囡回家。】
熟悉的字迹和亲昵的语气就好像姜白薇依旧还在人世一般。
阿婆患上了老年痴呆能欺骗自己，那他呢？
怎么欺骗自己？
陆林野压下自己的情绪，低声劝慰：“阿婆再等等好不好？”
“再等等，我们就带白薇回家。”
陆林野话音刚落，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就朝他走来，将姜白薇的骨灰递到他面前。
见两人的模样，工作人员面色沉痛：“节哀。”
陆林野接过骨灰。
一瞬觉得有一层密不透风的布将他的口鼻捂住，心头又闷又痛。
半晌，他才点点头，在流程单上签下字。
他深吸了口气，将骨灰放到姜白薇早就预定好的骨灰盒中。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会觉得一个方寸大的盒子会如此重，好似压着他每一步的步子，让他动弹不得。
直到身边的阿婆扯了下他的袖子，问：“囡囡……”
陆林野才回过，看了眼入火的晚霞。
他一手捧着骨灰盒，一手牵着阿婆，声音沙哑。
“走，阿婆，我们带白薇回家。”
第12章
江北小区，居民楼下。
陆林野从车上下来，扶着阿婆的手，把她接下车。
阿婆下车便向前走着，陆林野却愣在原地半晌，喉头干涩。
半晌，他才喊住了阿婆：“阿婆，我就不上去了。”
阿婆回头看着陆林野，疑惑：“为什么不上去？囡囡还在家里等着我们。”
阿婆又忘记了？
短短三天，阿婆从姜白薇去世的悲痛脱离的很快。
却是因为她的病，让她忘记了她囡囡去世的事。
姜白薇离开后，阿婆却很抵抗去养老院。
执意要留在家里等姜白薇回来。
陆林野一瞬紧按住骨灰盒的边沿，修长的手指泛出青白。
可他忘不了……
他永远忘不了姜白薇面无血色躺在床上的模样。
他干这行见过许多死者去世前的模样。
可当他看到姜白薇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疼痛和恐惧。
阿婆伸手拉住陆林野，喃喃：“囡囡以前想你的时候，总看着照片流泪。”
陆林野身形一怔，不确定地开口问了句：“什么？”
她不是和林沂北在一起了吗？
怎么还……
阿婆开口：“囡囡告诉我，你们分手了……其实我记得。”
“但我每次都看到她深夜里抱着你们的照片。”
“她没说，我也装作不知道。”
陆林野一瞬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呼吸好似被剥夺了一般，喘不过气。6
所以她和林沂北在一起是骗他的？
就是为了隐瞒她患病的事……
为什么会相信她当初的话？
陆林野一瞬间双眸猩红：“对不起……我……”
阿婆却没有再说，而是拉着陆林野径直上了楼。
陆林野推开门看着熟悉的布置，心头却像是被一只手撕扯一般，痛得厉害。
得知姜白薇死讯的那刻，他甚至连周围的环境都没来得及注意。
他按了按手指，环视四周。
屋里电视柜上的电视还是他们在一起时的那台，甚至连墙上挂的钟也还是他们一起挑选的。
陆林野一瞬只觉喉头干涩得厉害。
半晌，他才将手上的骨灰盒端正地摆放在茶几上。
而一旁放着的茶点也还是早上他留给阿婆的模样。
没有动过半分。
他垂眸看了眼身边的阿婆。
从火葬场排队到现在他几乎没有进过食，也没有那个心情。
只是阿婆不能跟着他一样。
他低声开口：“阿婆，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做。”
说完，陆林野就起身去了厨房。
他怔愣地站在冰箱前，冰箱上的冰箱贴还是他们在喝咖啡的时候店里送的联名冰箱贴。
上面的动漫人物生动可爱，明明是笑态讨喜的模样。
陆林野眼睛却止不住地发涩。
那时姜白薇拿着冰箱贴，兴奋地对他说：“陆林野，我们打卡恋爱第100件事，现在已经做了第66件啦。”
陆林野取下冰箱贴，边沿几乎嵌入他的手心，他却似毫无痛觉般依旧紧握。
他低声喃喃：“姜白薇，你说过我们要做千千万万个100件事，没有做到你怎么能跟我分手。”
“当初为什么要骗我分手……我不该相信你这个骗子的……”
一个身形高大的大男人站在比自己还矮上半分的冰箱前，哭得好似全世界都将他遗弃般。
阿婆走到厨房门口，扶着厨房的门，满眼担忧。
“林野……”
陆林野快速抹了抹自己眼睛上的泪，背过身去，压着沙哑的嗓子低声问。
“怎么了，阿婆？”
阿婆走了过去，把姜白薇的备忘录放到灶台上，喃喃：“这都是囡囡喜欢的菜……”
她的话还没说完，又话锋一转。
“不过不管是不是上面的菜，只要林野做的，囡囡一定喜欢。”
陆林野垂眼看着上面姜白薇的笔迹，心头的疼痛愈发汹涌。
菜单上写的哪里是她爱的菜？
明明每一份都是他的口味……
一瞬间，陆林野几乎感觉到自己整个胸腔都在颤抖。
他双手撑在灶台上，低声开口：“阿婆先去客厅等我好不好？”
阿婆迟疑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好。”
陆林野闭了闭眼，看着菜单久不出神。
直到他口袋的手机震动，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抿了抿唇。
接通电话后，邓梓玥的声音一瞬在他耳边响起。
“陆林野，你刚搬去新房子那边，房间白薇的东西还留着吗？”
第13章
陆林野呼吸一窒，一瞬将手机攥紧，声音沙哑。
“留着。”
放在他房间里的东西还是分手前姜白薇留给他的。
只是分开以后，他把东西都放在箱子里锁了起来。
这段时间再次看到姜白薇，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箱子。
过去一年里，他对姜白薇鲜少提及。
在家里，‘姜白薇’三个字就像是某种禁忌般。
在他分手后就紧紧埋在他心里那块无人可碰的地方。
只是曾经的记忆就像是一只深海里的缠人的海藻，把他拖进海底，困在其中任由海中的鲨鱼啃噬他的骨肉。
那时，姜白薇穿着白色长裙，眉眼里装的都是他，她说：“陆林野，我们结婚吧。”
那一刻，他真以为幸福之神真的眷顾到他了，可后来，她却……
陆林野闭了闭眼，心脏却依旧被撕扯着血淋淋地疼。
邓梓玥低声开口：“你这几天都没有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林野沉默了两秒，声音沙哑：“嗯。”
邓梓玥犹豫了会，开口：“我伪装你未婚妻的事，是不是也该告诉……”
陆林野却开口打断：“过两天我会回去看我妈，我的事你别管。”
一年前，姜白薇和他分手没多久后，他妈妈就和邓梓玥她爸结婚了。
两个重组的家庭，那时候他没想到他现在名义上的妹妹会是姜白薇大学的闺蜜。
大学毕业后邓梓玥出了国，和姜白薇的关系渐行渐远。
邓梓玥喉头堵了堵：“行，你自己看着来。”6
出国那段时间，姜白薇什么也没和她联系……就连她在国外发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回来后，邓梓玥听到的就是他和姜白薇分手的消息。
她也想过联系姜白薇，但是当时她却被姜白薇一把拉黑。
她也赌气认为就是姜白薇背叛了陆林野……
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配合陆林野装作他未婚妻。
只是她想到姜白薇虚弱的脸时，还是忍不住劝了下陆林野。
挂断电话后，陆林野垂眸看着备忘录的菜单。
他按着纸张的手用力，却肉眼可见地颤抖。
一顿饭做下来，陆林野看着摆放在桌上的菜却没有一点食欲。
阿婆却一道道给他数着。
“茄子炒肉，我最爱的菜。”
“海带汤，囡囡说多喝烫对身体好。”
……
“水煮鱼片，是囡囡第一道学会的菜。”
说完，陆林野放在桌下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姜白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并不会做菜，学会这道菜也是她心血来潮时缠着他，要他教。
他说过：“白薇跟我在一起，以后都不用进厨房。”
她却笑着说：“只学这一道好不好，林野不是最爱这道菜吗？”
他教了，只是她当时并没有学会，他也只是笑着说：“你啊，就是个享受的命。”
阿婆夹了一块鱼片放到他碗里，陆林野垂下头，缓缓夹起鱼片放进嘴里。
只是一瞬，他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声开口：“阿婆，我先出去一下。”
陆林野从客厅走到阳台，心里紧紧压着的那口气，却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散不去。
他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墙上。
随后转身抵靠在墙上，身体却一点点沿着墙滑落，最后溃败地坐在地上。
陆林野打开手机，在一个上锁的图像上，他停留了很久才输入密码。
915125。
是两人的生日。
陆林野喃喃：“姜白薇，我是不是很没用？你当初都那么说了，我还没放下你。”
随即他又自嘲道：“没用也好，总比忘了你强……”
他的手指缓缓拂过手机上姜白薇的脸侧，冰冷僵硬的屏幕没有丝毫余温，可照片上姜白薇的笑，却让他指尖发热。
他低声压着喉头的哽咽：“姜白薇，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可下一秒，陆林野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老张的电话。
老张，名为张翔，寿云殡仪馆一直以来都和他是搭档。
陆林野压下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了才接通电话。
“什么事？”
老张的声音叹了口气：“你当初谎称结婚，拒绝了这个单，又是何必呢？”
“姜白薇那个单主的葬礼按照流程明天就该办了，你早点带骨灰回来。”
第14章
陆林野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僵，下意识看向还在客厅的阿婆。
单只形影。
一个人坐在桌前，满是冷清。
所以现在就是他的报应。
他压了压嗓子，喉头苦涩：“给我点时间，这个单我明天会送过去。”
老张的声音在那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行，和你搭档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这样，抬那姑娘的遗体时，你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你……”老张的声音顿了顿，“只是人还是要入土为安，才走得安稳。”
陆林野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下，刺痛一下占据整颗心脏。
他当然知道老张的话是什么意思，再舍不得都得尊重逝者……
陆林野看着沉沉的天际，开口：“我知道。”
老张担心地提醒道：“要是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我。”
陆林野缓声开口：“谢谢了老张。”
老张那边传来一阵温厚的笑声：“你和我还道什么谢啊，打电话给你就这么个事，你先整理下你自己的情绪，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陆林野从怀里拿出姜白薇的殡葬流程单，半晌才缓缓站起身来，走进客厅。
他垂眼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和多出来的那只碗许久。
等他收回视线看向阿婆时，却发现她满眼通红地看着桌上那只空碗。
陆林野的心脏一瞬紧揪，喉头干哑：“阿婆，以后跟我住一块好不好？”
阿婆抬头迷茫地看着他：“那囡囡怎么办？”3
陆林野看了眼茶几上放着的骨灰盒，低声：“我会让她安息……”
阿婆却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囡囡回来。”
陆林野身形一顿，手里握着的流程单几乎变形。
客厅里一时多了几分紧绷的气氛。
陆林野一瞬想到姜白薇把阿婆送到养老院的事，她那时是真的无法再照顾阿婆了才会那样吧？
她一直想照顾好阿婆，可现在……
她没有办法做的事情，他替她完成。
陆林野重新坐到桌前：“好，阿婆想等，我陪阿婆等。”
阿婆一瞬眼里满是笑意：“我就说囡囡不会看错人的，林野会等她。”
陆林野点了点头，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等哄了阿婆睡觉，陆林野才再次回到客厅。
他的手搭在骨灰盒上，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只是上面的纹路却好似在化作利刃，一点点在他心上凌迟，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闭了闭眼，颀长的身体慢慢与黑夜融为一体。
次日，天还未亮。
陆林野忍着发麻的双腿起身走向阿婆的房间。
看着仍在熟睡的阿婆，他心头才松了口气。
脑中回忆着阿婆说的姜白薇的习惯，从茶几下的收纳盒里拿出一张便利贴。
模仿着姜白薇的字迹，在便利贴上写下。
【阿婆，在家等我回来。】
陆林野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瞬苦笑，将便利贴揉作一团，扔进口袋。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姜白薇曾经写下的便利贴压在茶几上，随后抱着骨灰盒出了门。
两个小时后，寿云殡仪馆。
陆林野抱着骨灰盒走进面包车里，开口对老张说：“走吧。”
老张回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你和这小姑娘的事，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陆林野搭在腿上的手一瞬僵直：“分手了。”
老张抿着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放不下，为什么当初不追回来？”
陆林野眼前一瞬闪过姜白薇林沂北的身影，喉头干涩。
她到死都不想让他知道她得骨癌的事。
他追一步，姜白薇退十步……
可……说到底，是他自己没有去问清楚情况。
陆林野没再说话，久久看着窗外。
直到老张把车停在葬礼会场，老张才缓缓开口：“流程单上的字谁签？”
陆林野眸子闪过一丝疼痛。
“我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