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白烨
整理:萌萌
你说我妈傻不傻?
老家房子拆迁的事还没着落呢！只不过刚听村干部们说可能这两个月要拆迁，就我们家那面积，合计下来差不多能给280多万的赔偿吧！
可是我妈已经开始得瑟了，已经给舅舅打了几个电话通气了。
姥姥骂我妈:你就是雁在天上飞，地下烧开水的那个憨货，都还没影的事呢，你急着和小浩打电话干啥?再说了，这房子现在还和他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小浩是我舅舅，现在德国。
我妈只有这一个弟弟。
当初舅舅学习成绩好，一家人倾尽所有供他读书。
好在是舅舅也争气，考上了名牌大学，然后又接着读研 ，考博，然后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大城市。
舅舅的结婚对象是他导师的女儿，独生女，自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俩是同学，都是搞科研的，所以舅舅和舅妈自然不会留在农村伺候我姥姥和姥爷。
而老人又住不惯大城市。
舅舅结婚后没多久，姥姥曾经被舅妈隆重地接到城市生活了一个多月。
但是姥姥说那是她这辈子过得最痛苦的日子。
亲戚邻居们没有一个认识的，她只要出门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晚上睡觉紧闭着大门和小门。
没有农村的高门大户，姥姥说自己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整个晚上都在那小房间里丈量脚步。
再住下去恐怕就要窒息了。
舅舅和舅妈忙，姥姥也不打扰他们。
直接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说:女婿，你赶紧来接我回家吧！我不能在他们家住了，楼房那么高，感觉刮个风都在晃荡，我头晕。晚上睡觉，他们家房间里还没空气，我胸闷。我要回家，回咱们农村的家。
把我爸妈乐得哈哈笑。
隔了一天就收拾东西去舅舅家接姥姥了，妈妈给舅舅摘了菜园子的新鲜菜，装了土鸡蛋和土猪肉，把汽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全部是姐姐给弟弟的爱。
舅舅也没客气，收下蔬菜就对姥姥放行了，临走的时候还悄悄给我妈塞了10000块钱，满怀歉意地说:姐，这些年辛苦你了，先是供我读书，现在还得照顾咱爸妈，我们不能时时回家，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只能出点小钱，麻烦你和姐夫了。
舅妈还专门去给我妈买了身香奶奶的衣服，给我爸买了套大西装，带上姥姥和姥爷的奶粉，营养品，浩浩荡荡地把几个人送回了老家。
此后我姥姥和姥爷就再也没进过城，没有去过舅舅家了。
又过了几年，舅妈怀孕，他们一家人准备去国外生活，那边的工作和房子都安排好了，净等着过去住就行了。
临走的时候，舅舅不放心姥姥和姥爷。
专程回了一趟家，请家里的亲戚朋友们吃了一顿大餐，然后给我妈又留了五万，说:姐，我这一走就更远了，回来一趟不容易，到时候就更照顾不上爹妈了。
舅舅话没说完，眼泪流得老长。
如此一来，我妈就心疼了，赶紧取了手帕给舅舅擦眼泪，急着安慰说:小浩，咱姐弟俩你还说这些见外话，爹妈是你的也是我的，你照顾不了还有我呢，只要有我在一天，还能让他俩饿着是咋的?你是干大事的人，该忙你就忙，爹妈就交给我，保证给你照顾的妥妥贴贴的。
妈妈一番话就把舅舅说笑了，转手就把现金往她包里塞，说:这是给咱爹妈留的生活费 ，你和姐夫已经出力了，我就不能再让你们出钱，以后我每个月都会按时往家里寄生活费，一部分是给他们的，另外一部分是给你和姐夫的辛苦钱。
我妈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说: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还辛苦费，我又不是保姆，照顾自己的爹妈咋还要让你出工资啊！你要是这么见外，非要给我们出工资的话，那我就不干了啊！反正你有钱，那你自己请保姆吧！
一席话把舅舅说得无语了，只好讪讪地收起了现金，问我妈:姐姐，那你说我该咋办啊？出力也出不上，给钱你也不要，你这样让当弟弟的心里多难受啊！
我妈哈哈一笑，说:你也不用难受，我其实是有条件的。
舅舅说: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的忙。
我妈说:你看我和你姐夫也没个正式工作，没文化没特长，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种庄稼了，咱老家的后山上不是有五亩果园嘛，再加上爹妈的三亩旱地，反正你也不指望庄稼吃饭，要不就让我们种吧！每年保证给你们一家人留一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要粮食还可以给你留粮食。
舅舅在一旁听得直乐呵，跺着脚笑，说:我以为是什么大条件啊！原来就这些啊！不就是几亩庄稼地吗？爹妈老了干不动，我又常年不在家，我们要地有什么用?本来就是给你和姐夫的啊，你们随便种，想怎么种就怎么种，更不用考虑给我分粮食和蔬果。
得到了承诺后，我妈高兴的简直要飞起来了，担心舅舅变卦，当即就取来了纸和笔，当着亲戚和长辈们的面让舅舅签字。
亲姐弟两人为了几亩地签字画押。
舅舅承诺把八亩地都归我们家种，可以永久种，种一辈子，而且不要任何的报酬。
他还把姥姥和姥爷住的老院子也送给了我爸，只要爸爸妈妈照顾两位老人一天，这房子他们就有居住权。
倘若以后老人安然离去，那么老房子以及田地的处理权也归我爸妈所有。
意思就是，只要我爸妈能好好照顾姥姥和姥爷，那么老家的一切都是他俩说了算，舅舅什么都不要，而且保证每个月给家里的两位老人寄一万块钱生活费。
至于那些房子和田地，都算是我爸妈照顾老人的酬劳。
心愿得以达成，我妈简直要高兴坏了，当天就和亲戚喝了个一醉方休，摇晃着手里白纸黑字的合同书，拍着胸脯让舅舅放心，家里有我和你姐夫，两个老人的啥事都不用担心了，哪怕真的到了百年那天你们也不用管，到时候只回来个人就行，其他事都有我们呢。
舅舅他们一走就是七年。
之前还可以一年回来两三次。
可是后来因为口罩问题，四年间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次。
期间我爸妈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四年，姥姥发烧，被送去过两次急救。
姥爷感冒诱发了心脏病，一家人在医院待过半个月，爸爸和妈妈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们。
舅舅在大洋彼岸急得直跳脚，跑遍了自己所在的城市，给家里转寄口罩和防护衣。
一家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抗过了最艰难的三年，总算是盼得了平平安安。
舅舅一家人在放开后的第一年就回来了，好像是只久未归家的燕子，舅舅狠不得把异国他乡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回来。
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衣服和鞋子，我爸爸的手表和首饰，妈妈的名牌包包和金链子，舅舅把三年的思念全部用物质展现了出来。
在家住了一个多月，临分别的时候，妈妈拉着舅舅的手说:你这次可是亏大了，虽然说三年多没回来吧！但是回来一次就花了那么多钱，光给咱家人妈东西都得花十几万吧！
妈妈在兜里抠搜了半天，然后朝我爸使了个眼色，迅速拿出了一叠红红的钞票，说:这是你姐夫的一点心意，虽然不多，但是能顶一点算一点吧！让你一下子花那么多，别惹得弟妹不高兴，回去和你吵架就不好了。
妈妈塞给舅舅的是两万块钱，我爸攒了半年，卖小麦和猪仔的钱。
舅舅紧紧握着那叠钱，眼睛潮红，拍了拍我妈的手，说:姐，知道了，我就给她说你给了两万，我就此收下了。
我妈顿时欣喜得像个孩子，见人就说:我这弟弟还行，没嫌弃他姐姐穷，给他两万，他数都没数，直接收下了，哎呦，这样我这心里才舒服点，他收下了我心里就舒坦多了啊！
舅舅离开后三个月，托他朋友在我们当地的县城买了套大平层，用的是我妈的名字，说是想买套房子以后回老家住着方便，但是平时的话就让我们一家过去住了。
我妈心里明白，这是舅舅在不动声色地帮我们呢。
这次老房子拆迁，上面才刚刚放出口风，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妈就开始兴奋了，赶紧给舅舅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小浩，给你说个事啊！你这次可是要发大财了，知道不，就咱们老家的房子啊！要拆迁了，大约摸能给280多万啊！哈哈，你赶紧准备啊！到时候落实了我给你打电话，随时回来取钱啊！
姥姥在一边听得直上头，敲着拐棍追着她骂:你是不是傻啊？那年他们走的时候不是签过合同嘛！这房子和地，还有你的爹妈，都是你一个人的了，现在要拆迁，不管多少也都是你自己的了，你乍乍个啥啊！
我妈一拍脑门，对啊！这不应该都是我的了嘛！为什么要和他打电话呢？
不过这么大的数额，我也不敢要啊！还是等我弟回来吧！让他领，他拿着我心里就踏实了。
姥姥气得一脑瓜蹦敲在我妈头上，说:你可真是傻到家了，喊你弟弟回来，那这280不就变成140了吗？一个电话少了一半，你愿意啊！
妈妈捂着脑袋嚎嚎:我愿意，他是我弟弟，给他分了我才心里踏实啊！不分我后半辈子睡不着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