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婚夫又一次为白月光斥责我时,我终于决定放弃了。
决心成为断绝情爱的南疆圣女,彻底给未婚夫自由。
可为何,我断绝了七情六欲后,他却疯了般哭求我变回从前.
1
“南星,你真愿代替阿月吞下这枚忘情蛊,成为南疆圣女?就此,断绝人间情爱,也断绝与燕星河的婚事么?”圣母羲皇座下,老族长手捧琉璃罐,神情略悲悯。
司南星叩首,身上银饰泛起泠泠的轻响,可她的嗓音却比银铃更清脆决绝:“我愿!”
忘了俗世一切烦恼。
忘记燕星河。
让他和阿月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成圣女,护南疆,是我平生所愿,请老族长,赐蛊。”
老族长叹:“也罢,蛊虫生效需十日光景。”
“十日之内,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你中蛊消息,以免节外生枝,切记,切记。”
司南星俯首受戒:“南星谨记。”
十日后,她再非自己。
从此,只是守护南疆的圣女。
走出圣殿,天光刺目。
剑仙燕星河沐天光踏残阳而来,他白衣胜雪,周身金辉熠熠,眉目凛然,不可逼视。
“你来此作甚?”他目光凌厉如剑。
刺得人生疼。
不像对未婚妻。
倒似对什么邪魔外道。
分不清是蛊虫作祟还是什么,难言的酸涩弥漫口腔。
司南星十指扣紧,一脸平静相望:“那你来做什么,为了阿月,还是我?”
燕星河剑眉微蹙,目光愈冷。
“你又是如此。”
“我从来如此。我们南疆女子直率,想说便说,想做便做。”
这些年来,司南星一贯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燕星河,喜欢这个曾因受伤,误闯南疆的谪剑仙。
自小她就追在燕星河身后,只因他不喜,她便封存了蛊虫不用,转而去学中原的礼义廉耻,捧着晦涩难懂的道经,跟着他去中原仙门修习道法。
但燕星河此人清冷孤傲,天资高绝,被认定为仙门下任掌教的不二人选。
红尘婚姻,本是不配玷污他这样的谪仙人物。
可年前,自从阿月被确定要成为苗疆新圣女的一刻。
他却自称有了心仪之人,顶着三千仙神的反对,也要与备受鄙夷的南疆左道联姻。
指名道姓求娶司南星。
得知消息的她开心极了。
可是直到上个月她才知道,他娶她,不过是退而求其次。
娶了她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常驻南疆,看望阿月了……
燕星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和阿月清清白白,你为什么总……”
“星河哥哥!”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驾驭着飞马蛊的司北月一阵风似的冲出来。
“太好啦!我不用服下忘情蛊,更不用当这个圣女了啦!”
阿月小脸通红,乳燕归林一般扑进燕星河的怀里。
燕星河身形如山,将她牢牢抱住。
他冷峻的面目微微柔和。
连声音也温柔:“你是苗疆万年来资质最好的苗女,十日后就要正式成为圣女了,他们怎么舍得放你走?”
“族长爷爷说,有个命格与我相同的苗女愿成为圣女,天资虽稍弱些,对方心智坚定,比我这样吊儿郎当的更适合守护咱们南疆。”
阿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燕星河见之一笑。
一瞬间,冰消雪融,云开雾散,灼灼风华叫人睁不开眼。
哈。
司南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皎皎如天上冷月的剑仙,并非大爱无私。
他爱众生。
可他也会为一人低眉浅笑。
只是那个人,从始至终都不是她……而已。
司南星垂下眼,敛去眸中苦涩。
“星河哥哥,你刚和南星阿姐因为我在吵么?别吵啦,现在一切都好啦。”阿月笑眯眯地去拉燕星河的手,“和好吧,好么?我不想你们因为我吵。”
她像个女主人,自如地横亘在一对未婚夫妻之间。
而燕星河冷峻如冰的眉目越发温和:“嗯。”
仿佛只有她是个局外人。
司南星的心中仿佛有蛊虫密密麻麻啃噬,喉间似被什么堵住,她微微攥紧拳头,转身欲走。
蓦然被阿月拉住。
“南星姐姐,别生气了。都要和星河哥哥成亲了呢,也就十日光景,到时候请我喝上一杯喜酒,好不好?”
司南星脚步一滞,浑身僵了僵。
“想喝喜酒?那你自己摆一桌。”司南星甩开她的手,笑吟吟压抑住眼眶里的泪。
十日后她成圣女,燕星河便可名正言顺的求娶阿月了。
等阿月和燕星河成亲了,自斟自饮去好了。
“浑话。”燕星河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淡漠的眸中浮现出隐隐的愠怒。
“你我……婚姻之事,岂容儿戏?”
司南星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便走。
转过身那一刻,眼里的泪珠坠落。
司南星仰首,扯了扯嘴角。
年前,她听见这话的时候多么欢喜。
燕星河来说,立在那一片千日醉兰花丛中,长身玉立,皎如玉树临风。
她也曾像阿月一般,百灵鸟似的扑过去围着他打转。
踮脚凑在他耳边,坏心眼的吐气:“小相公,终于动了凡心,要被我娶回家做相公了么?”
剑仙一侧身,呵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你成何体统。”
语气虽冷,如玉的耳根却通红。
“说嘛说嘛,你不说,我就当你是喜欢我啦~”
那时的司南星欢心鼓舞地拍起手,全身银饰叮铃铃的脆响,仿佛为一双新人伴奏的欢歌。
“小燕真可爱,连喜欢我都羞得说不出口,嘻嘻。”
呵呵,现在想到这些,就感觉好生可笑。
回到住所,她伸手抹了抹脸上干涸的泪痕。
挺好的,中原有句话,叫君若无情我便休,那就这样吧。
再等九日,她就会忘尽前尘了。
不是司南星,只是守护南疆百姓的圣女。
第三天,仙门的传音灵鹤飞来,通知她已将聘仪送来。
司南星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
聘仪中有一件南疆失落已久的圣物——傩面
身为未来的圣女,她即便退婚,也得将这东西讨回来。
南疆神足蛊缩地成寸。
她到时,恰是约定时分。
可刚落地,便见到阿月拿着一张傩面,在自个儿面前兴致勃勃地比划。
侧首,对着一旁的燕星河问:“星河哥哥,好不好看?”
说着,便将那傩面戴上去。
“住手!”
司南星一声冷喝,运足了法力,震得阿月“啊”的一声惊呼,跌在了燕星河怀中。
“南星,你吓她做什么?不过是一张傩面。”
燕星河不由分说,冷声呵斥。
小兔子般的少女,瑟缩在身材高大的剑仙怀中,被他牢牢庇护着。
司南星嘴唇翕动,可是望着面前这一对相拥的璧人一般的男女,那句“道行不足者,必遭傩面反噬”终究没有解释出口。
“没事的,星河哥哥你别怪南星姐姐,是我不好。”反而是阿月扯了扯燕星河的衣袖,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南星姐姐,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这都是给你的聘仪。”
“我只是情不自禁……”
没等她话说完,司南星冷着脸,上前劈手夺过。
燕星河刚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便被司南星打断:“除了这张傩面,你想要什么,只管拿去吧。”
“南星,你又在任性了。”燕星河提高了声量,“你的聘仪,也是能让的么?”
司南星手抚着傩面,没有做声。
其实她很想说,若他愿意,聘仪、昏礼、还有他……给阿月又如何呢?
让?是她让阿月,这些本就是燕星河想给阿月的呢?
可她的骄傲终究不允许她开口。
“我想要的,只是这一张傩面而已。”她咽下喉间苦涩,淡淡说。
“只要傩面?珠冠呢?喜服呢?聘仪呢?”燕星河拧起眉,摄人的目光落下来。像谪仙审视臣服在他面前的凡人,声音冷得似天边落下的雪,“阿月已经道歉了,你还在任性?”
“好了好了。”阿月抱着燕星河的手臂摇啊摇,“别说傩面的事了,南星姐姐,你可是新嫁娘,快去试试中原的婚服吧,我还没见过呢,想看!”
“因为我耽搁你们的话,我会于心不安的。”
说着,她拱手作揖,憨态可掬的模样,令燕星河望向司南星的目光越发冰冷。
司南星连张口的力气也失去了。
她能说什么呢?立刻退婚?
但她答应了族长,不能说。
更何况,她就算说了,燕星河大概也不会信吧。
不被爱的人做什么都是错。
算了,还有七天,到时候他们会知道一切的。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不想再跟燕星河争吵。
接过阿月递来的婚服,默默进了内堂。
大红的嫁衣,鲜艳娇美,倒是与燕星河今日一身大红绛绡道袍相映成趣。
曾经,她梦寐以求的,确实是穿上中原的嫁衣,和那位惊才绝艳的剑仙举行一场盛大的昏礼。
但如今不愿了。
何况,这嫁衣上的符文与珠冠上的禁制,是需要巫术认主后才能穿戴。
可因为巫蛊有伤天和,不为燕星河所喜,她早就弃之不用。
燕星河怎会不知,真正精通巫术的是定为南疆新圣女的阿月?
这嫁衣或许本来就是他为阿月预备的。
穿不上也好。
司南星抱着嫁衣,笑了笑,望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恍惚间,想起百年前遇见燕星河生出的妄念。
她觉得自己真有些可笑。
嫁衣终究没试成。
司南星一身苗女装扮原封不动出去,引得阿月一声惊呼:“南星姐姐,怎么未穿婚服?还在和我赌气吗?”
司南星淡淡道:“没有,只是衣裳不合身。”
“不合身?怎么会……”
阿月一时讷讷。
燕星河却猛地望着她,眉头微蹙,冷淡地睨视,看不出情绪:“既不合身,那再定做一件合身的便是。”
司南星轻笑着看了燕星河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屋自家草庐中,长老已派人送来了形形色色的蛊虫。
忘情蛊,是一种特殊强大的蛊。
以人爱欲为食,以蛊为食,一旦养成,就是万虫之王,众蛊之王。
八十年前,燕星河修无我剑时,司南星还想着讨一味忘情蛊助他修行。
燕星河厉声呵斥她:“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他总是这样,脊梁骨仙门礼义锻造出来的,求的是天理公心,哪瞧得上南疆的下流货色?
司南星就是那时候咬着牙放弃自己喜爱的巫蛊,转而去研习他爱的大义、公理、道经、剑诀……学着学着,连她都会觉得燕星河说得对。
人活一世,不能总像她一样任性妄为。
成为圣女,除了想逃避他以外,其实也就因为这个。
南疆生她养她,她也该有所回报。
割破指尖,司南星全神贯注,强忍着蛊虫噬体的不适,全没注意到,燕星河来了。
手腕猛地被他攥住,蛊虫被结界弹开老远。
“你又在养蛊。”燕星河的指尖很冷,嗓音犹有过之,“我不是告诉过你,蛊毒此物有伤天和,少碰为妙吗?”
蛊虫一断,忘情蛊噬心之痛疼得司南星面色煞白。
其实她本不该再动情欲,平白多受苦楚,可她还是忍不住偏头望着他笑:“我养便是伤天害理,是么?那旁人呢?”
“是不是不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错就是错。”
那阿月呢?
她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是对的吗?
司南星头一次没听他的,扬起头,倔强道:“若我不愿呢?”
燕星河绷着脸,不说话,可看得出来,他生气了。
下一刻,剑气四溢,剑光纵横。
蛊虫四散奔逃着,在屋中哀哀飞翔。
司南星刹那间头脑一白。
“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的蛊虫!”
她尖叫着扑上去,想要护住自己的蛊虫。
可是剑仙的剑,何其厉害?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漫天蛊虫落下,仿佛一场无声的哭泣。
司南星呆呆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虫尸,和悬停在自己面前缓缓消散的剑气。
她尖叫一声,扑了上去,绝望地给了燕星河一巴掌。
“你就那么喜眼睁睁看着我为你舍弃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步步变得面目全非的模样么?”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不喜欢她,还要来招惹她?
明明不爱她,却要来控制她!
很好玩么?
燕星河眼中复杂一闪而逝,半晌后,他徐声道:“要成为仙门的一员,你早该知道,要放弃什么,不是么?”
没等司南星开口,他挺直了腰,复道:“仙门有事,我需要处理,七日之内,必然回来。走的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下阿月,不要让她受委屈。”
燕星河走了,只剩司南星捧着满地残尸呆坐。
让她受委屈?
司南星凄然一笑。
良久,她才回过神收拾。
她笑着抹去脸上的泪,心中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反正七日之后,自己已断情绝爱,和他燕星河再无瓜葛。
隔日,阿月雷打不动前来串门。
“星河哥哥怎么不在?他答应了要带我去春狩,猎一只五彩通天雀送我的。”
燕星河虽为剑仙,却并不喜欢滥用法力多造杀伐,对他而言,杀生为护生。
往常司南星杀只通灵妖兽都会惹得他蹙眉,可他却愿意为了阿月轻易打猎取乐。
司南星垂下眼,淡淡道:“宗门有事,他须得回去。”
“真是的,怎么不早说。”阿月发出哀嚎,“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来呢。”
“南星姐姐,要不然……你陪我去嘛!好不好?”
“不好。”
司南星还要炼蛊,实在没那闲工夫陪她。
阿月一咬牙一跺脚:“都不陪我,那我自己一个人去!”
她骑着飞马蛊一溜烟跑了,司南星反应过来,忙去追她。
春日丛林,万物复苏,危机四伏。
阿月虽天资很好,却从不努力,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嘿嘿,我就知道南星姐姐你会跟来,你真好!”
见到司南星,阿月立刻上前来挽着她的胳膊,笑嘻嘻拉着她,去这个妖兽的巢穴探索,又荡到那棵古树上玩耍,时不时还手欠地招惹两只禽鸟。
司南星从前其实也这般活泼好动,但现在忘情蛊日渐生效,每日要受万蛊噬心之痛,她实在没什么精力陪阿月玩闹。
但为了阿月的安全,也只能强打起精神,看顾着她不要出事。
可正当她冷汗涔涔跟在阿月身后时,兽潮突然来了。
“南星姐姐,救我!”
阿月尖叫着,面前一只巨大的天阶苍鹰俯冲而下。
“阿月,丢掉你手里的蛋!”
司南星不顾身体疼痛,强使剑诀,可是强弩之末,剑诀一出反引起兽潮阵阵骚动。
眼睁睁那苍鹰顷刻间把阿月叼走。
如离弦利箭,再无踪影。
司南星陷入兽潮,花了好一阵功夫,才险险摆脱。
可她却并不觉庆幸。
料峭春风一吹,冷得钻心,她打了个寒颤。
现在这一耽搁,哪里还找得到阿月的影子?
而阿月深陷妖禽之口,她还能活得下来吗?
司南星死死咬住颤抖的唇,咬得鲜血淋漓,她恍若未觉。
不!阿月不会有事,她一定会找到阿月!
无关燕星河,这是她的族人,她一定会救阿月。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忙用法术、蛊虫找遍山林的每一处。
又用传音蛊通知族人们,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回阿月。
可是,阿月还没找到,等来的却是燕星河的一巴掌。
“我不过离开一天,你就迫不及待带她去春狩。你就这么恨阿月,恨到要害她去死吗?”
燕星河冰冷的目光仿佛要一寸寸将她凌迟。
司南星愣怔了片刻,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她顶着鲜红刺眼的巴掌印,喉间涌起一口腥甜。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燕星河冰冷的背影。
他早就化成一道剑虹,冲天而去,寻找阿月去了。
竟是一句也不想听她解释。
滴答!
冰凉的液体滴在手心,不是泪,是血。
为了寻找阿月,她用了噬血燃髓的禁咒,反噬了。
司南星咬牙,硬压下伤势,转身去找人。
可当三日后,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回到村落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笑闹的燕星河与阿月。
当她还在与妖兽浴血奋战的时候。
两人早就平安归来了。
可是这消息,却是老族长告诉她的。
他们……早就把她这个人忘在脑后了。
司南星浑身上下,血痕斑斑,五脏六腑被妖兽击打错位,漂亮脸蛋上也斜斜横亘着一道深深血痕。
狼狈得仿佛一条丧家之犬。
若不是她昨夜被那群妖兽围攻得伤痕累累,不得不撤退,可能就连老族长传音都顾不上看,还会继续寻找阿月。
她浑身冰凉地,施法掩去自己狼狈模样,转身便要走。
“南星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去哪儿啦?”阿月出声叫住她。
司南星不答,黑润润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紧了她:“你说呢?”
“找我?用不着啦!星河哥哥一回来立刻就找到我了。”阿月嘻嘻扬了扬腰间一枚玉珏。
司南星怔了怔。
她知道的,那枚法宝,这法宝本是一对,唤作灵犀双珏。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人持一枚玉珏,另一个人就算在天涯海角之外,也能轻易找到她。
心有灵犀,永不分离。
这法宝代表的,便是一双亲密无间的爱侣。
而另一枚,司南星一错眼,果然在燕星河腰间看到了那另一半。
她忍不住笑了。
好一个心有灵犀,好一对有情人。
“星河哥哥那一剑——嗖嗖嗖!可厉害了。南星姐姐,你见过么?星河哥哥用剑,怎么说来着——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我背得对不对?”
“诶……南星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阿月见她脸色冷淡,不禁也把声音压低,惴惴:“你在生我的气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怪我——”
“怎么能怪你?”燕星河拧眉,嗓音森冷,“要不是你身上带着通幽辟邪丹,早就出事了。”
所以,还是怪她了?
所以,即便找到了阿月,也故意不告诉她,就是在惩罚她了。
“她身上有通幽辟邪丹,那我呢?我在兽潮里浴血拼杀几度濒死,又该怎么算?”这句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司南星咽下喉间鲜血,满不在乎道:“随你怎么想好了。”
她转身离开。
这些天一直默默养伤喂蛊,和燕星河互不理睬。
忘情蛊发作愈发频繁,她似乎忘记了许多情绪,但心中却愈发安宁了。
直到昏礼前一日。
族长将南疆圣女的衣冠送来时,修改好的嫁衣凤冠后脚也到了。
圣女袍服是苍蓝底色,缀银饰如繁星,微微一动,便折射出粼粼波光,说不出的清冷高华。
嫁衣如火,绣的也是凤求凰的缠绵图样,红得分外炽烈,也与圣女袍形成了鲜明对比。
司南星失神片刻,将嫁衣收回纳戒之中。
只剩下最后一天。
明日,她就将在南疆最盛大的祭典上,成为圣女,从此守护南疆,忘却前尘。
这嫁衣,还是还给燕星河好了。
怎么说也有百年的交情,做不成夫妻,也好聚好散吧。
可是叩开他临时居所的大门。
房间里没有燕星河的影子,只有阿月一个人伏案写着什么。
“南星姐姐,你来了。”阿月抬起头,哀怨地咬着笔杆,“中原的字好难,学得好累。”
司南星不答,只问:“他呢?”
“给我留下课业就走了,好难……我每个字都认识,可是连起来就一点也不懂,南星姐姐,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司南星蹙眉,信手接过那张字帖,只见那力透纸背的字写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刹那间,耳边似响起万千炸雷。
司南星愣了好半晌,后知后觉的,感到蛊虫又开始密密麻麻地啃噬着她的心房,好疼。
她看着这首诗,看着看着,忽然低低笑出声。
早就知道的不是么?
这首诗本是一首情歌。相传,是当年摇船的异族姑娘看到了出游的中原君子,心生爱慕,便用异族语言吟唱起了这首歌。
一开始,君子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却被她歌声感染。找人翻译后,才知道她唱的是:“山上有树木啊,树木有枝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我爱你的心意你却不知道。”
他被女子缱绻的深情打动,上前拥抱住这个异族姑娘,接受了她的追求。
这是她学中原文化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首诗。
可司南星只说:“我不懂。”
将纳戒匆匆交给阿月,托她转交燕星河。
转过身来时,泪水已簌簌落下。
燕星河还记得么?
学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兴冲冲跑去对着燕星河唱了好半天,末了,问:“小燕,你愿意做我的君子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对燕星河如是,燕星河对阿月亦如是。
他从不回答,因为他从来都不愿做她的君子。
一夜后,忘情蛊吞噬锥心之痛。心绪重归平静。
昏礼当天清晨,司南星身披苍蓝圣女袍服,佩银环,又庄重地将那张圣物傩面戴在了脸上。
昏礼是黄昏时举行,现在还未正式开始。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和他们道别,并说清楚,她不嫁了,昏礼取消,联姻可以另择人选。
她施术唤出一面玄光镜。
可镜中映出的画面,却让她刹那间浑身冰冷。
因为阿月正坐在新嫁娘该呆的青罗帐子里,一身嫁衣红得刺目。
她举着团扇掩面,眼波跟帐外同样身披喜服的燕星河交汇,不胜娇羞。
郎情妾意,无言胜千言。
没有她,一切如常运转,甚至更添了一分喜气洋洋。
无数大能宾客聚集在此,很快有人发现了这道简单的术法,甚至循着玄光镜反追踪到了她的影子。
目光一触即走。
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才是原本的新娘。
司南星浑身颤抖着,固执地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
明明……明明她都已经放手了!
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连通知她一声都不舍得,就这样换了新娘的人?
若非她已经答应成为南疆圣女,若非她是戴着傩面用玄光镜观察了情况,傻呆呆地去了现场……岂不是成了笑话?
燕星河,他好狠!
他就这么讨厌她?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替她考虑过!
哈,哈哈哈哈哈。
泪水顺着指尖滴落,玄光镜关闭的那一刻。
燕星河浑身一震,似有所感,蹙眉抬眼。
司南星低眉,恰好错过了那道复杂的目光。
其后,似乎燕星河发来了几道传讯,可她也懒得看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
君若无情我便休。
他自娶他的阿月,她自做她的圣女。
从此燕星河与她再不想干。
“圣女,祭典要开始了!”
丢掉过往一切。
再抬眸时,她目光重新坚定起来。
“带路吧。”
苍天之下,群峰之巅,族长、一众长老早已恭候多时。
正午时分,司南星迎着明媚天光,阔步走上祭坛。
族长手握竹杖,轻点她头颅:“天地苍茫,万物生长,皆循天道,法自然理,舍弃俗念,心如琉璃,明澈无瑕。”
“你可愿舍弃小我,背负南疆使命,承我圣职,守护这片土地,世代相传?”
司南星眼帘缓缓垂下,声音坚定而清澈:“我心所愿,无怨无悔。”
她拱手,接过那权杖。
霎时间,天垂紫气,地涌金莲,群山俯首,百川朝宗。
天边一只金色的凤凰破云而来,口衔香花,置于她肩头。
袅袅烟霞之间,众人齐声喝道:“恭迎圣女。”
司南星持杖,阖眸颔首。
永别了,燕星河。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司南星。
只有南疆圣女。
青罗帐前,一身红袍的燕星河凝视着帐中魂牵梦萦的身影时,眼中浮现出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
隔绝神识的青罗帐将她的影子朦胧地映出来。
嫁衣委地,珠冠熠熠,团扇遮面,俨然中原新娘的模样。
与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如今,终美梦成真。
燕星河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勉力维持住淡漠孤傲的剑仙模样。
他就知道,南星放手的话不过是赌气,她还是来了,来赴这一场百年之约。
等昏礼结束,她正式成为他的妻子。
那时,天地为证,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了。
司南星,和燕星河。
生生世世,永不离分。
他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燕星河的神识警惕地游曳着,却蓦然察觉一道术法窥伺。
他不禁蹙眉,施法追溯。
抬眸,蓦然对上一张流泪的凤凰傩面。
燕星河如遭雷击。
等一等……这、这不是……
“诶诶诶!仪式没开始,新郎官不能进!不能!”
在傧相的阻止声中,燕星河三两步冲到了“新娘”面前。
径直夺下她手上团扇,露出了一张新桃初绽般的俏脸,错愕地望着他。
“怎么……会是你?”
啪的,团扇落地。
燕星河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阿月?……怎么会是你?”
“星河哥哥,怎么了?”阿月睁圆了一双小鹿眼,显得惊讶又无辜,“是我啊,你想娶的不是我吗?”
“当然不是!”燕星河一声厉喝,吓得所有人脖子一缩。
他一把揪住阿月的衣领:“南星呢?她在哪里,她的嫁衣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阿月颤抖了一下,眼中蓄起盈盈的泪光,她咬着唇,手覆在燕星河的手上:“可是……这身嫁衣,就是南星姐姐昨日转交给我的呀。”
“不是你让她转交给我的吗?星河哥哥?”
他?
怎么可能是他?
可若不是他,便只能是……南星自己。
燕星河触电般放开阿月,踉跄地后退了数步。
“她……她怎么会……不会,不会的。对,一定是有人逼她。”他越说越笃定,眼中锋芒也愈发凌厉。
“没人逼她,都是她自己决定的!”
“星河哥哥。”阿月发足奔上前来,扯着燕星河的衣袖,嗓音带着梦幻的憧憬,“谁看不出来,你喜欢的是我,不是她!”
“四海八荒,你为我遍寻天下奇珍异蛊。你这样厌恶巫蛊的人,却能为我尽心竭力奔走,你还说不是喜欢我么?”
那是因为……
燕星河指节攥得发白,话到嘴边,又顿住。
其中龌龊的算计,实在难以示人。
“你看,星河哥哥。”阿月泪中带笑,拦腰环抱住燕星河,“若不爱我,为何在我确定当选新圣女时,不顾三千仙神反对,也要来找我。”
“我都知道的,从前,你碍于我族族规不敢对我表明心意,所以才选了南星姐姐,只为陪在我身边。”
她将头依偎在燕星河身上,娇声如莺啼:“可是现在我不是圣女了,南星姐姐自愿退出,我们之间什么阻碍都没有啦!”
待听到阿月说司南星自动退出时,燕星河眼尾已是一片赤色,哪还有半点剑仙风度?浑然一个地府降世的玉面修罗。
“荒谬!”
“南星怎么可能退出?她追在我身后百年,她说她会不惜一切争取!”
他用力一拂,阿月“哎呀”跌落在地,委委屈屈地说:“星河哥哥,你弄疼我了。”
可抬眸一看他神情,不禁被吓了一跳。阿月声音变小,嚅嗫道:“我……我绝对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去哪儿了?你究竟知不知道?”
燕星河目光似剑,冷厉凶狠地刺来。阿月浑身一颤,心中升起莫名恐惧。
她头脑一片空白,嘴却先替自己答了:“南星姐姐没告诉你吗?——也对,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老族长说了,那个与我命格相同,要主动替我成为南疆新圣女的人,就是南星姐姐啊。”
忘情蛊事涉南疆绝密,司南星吞服后十日内,除了她和老族长,没人知道她将成为圣女的消息。
可昨日,司南星将纳戒交托给她的时候,阿月并没有如约将纳戒交到燕星河手中。
她私自打开,才惊讶地发现了其中嫁衣,得知了司南星的选择。
这事她自然避而不谈。
只说今日一早,族长将她要成为圣女之事告知她时,她才恍然大悟。
“老族长说了,圣女之事不得提前外泄。也就是今日,圣女册封大典在即,才叫我这个与你交好的本族人告知你。”
说着,阿月捧出一枚令牌,嗓音愈发甜软:“你看,星河哥哥,这是老族长之令。他说此事是我们南疆对你有所亏欠,但也实在情非得已。”
“可他也说了,你若是想,联姻可以继续,我们南疆的好姑娘都任你挑选。”
她就着跌坐的姿势,缓缓抬眸,如一条妩媚迷人的美人蛇。
“别生气了,星河哥哥,此事确实是南星姐姐做得不对,她没提前同你商议,就草草做下决定,一点也不顾你在宾客面前受辱的窘境……”
“可没办法呀,等到今日祭典一成,她就是南疆圣女,不可能再嫁给你了。但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我可以与你携手并肩……”
其他的话,燕星河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只有两句——
“那个与我命格相同,主动代替我成为圣女人就是南星姐姐……”
“只待今日祭典一成,她成为了南疆圣女,再也不可能嫁给你……”
仿佛两道噬人魔咒,回荡在脑海之中,让他灵台巨震,道心有缺。
什么叫再也不可能嫁给他?
她怎么会?
她怎么能?!
当初招惹他的是她,等他对她情根深种、费尽心机求来婚约后,她轻易抽身,这么轻易就不要他了?
她想要挥一挥袖,抽身去做她的圣女?
休想!
他绝不会放手。
她只能和他生生世世纠缠!
“等一等!星河哥哥,你要去哪儿?”见他要走,阿月连忙拽着了他的腿,旋即她意识到了什么,哀哀祈求道,“南疆祭坛,不容外人闯入!那里守卫森严,你去不了。”
“而且已经午时三刻,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已消散在了风中。
她五指僵硬蜷在空中,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剑光如虹,划破苍穹。
哪怕已经到了极限,一心御剑燕星河仍想着,快些,再快些!
“外客止步——”
“外客止步——”
“外客止步——”
还没等他赶到禁地祭坛山门前,山神、水神、南疆诸部长老纷纷拦住了前路,严阵以待。
可燕星河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打算,现在他心心念念的,唯有在那群山之巅上的蓝衣倩影……
司南星决不能成为南疆圣女!
距离正午,还有半刻。
满天剑气纵横,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红衣剑仙。
燕星河立于九天之上,仿佛魔神临世,嗓音冰冷无情:“让开,我要见我的妻子。”
看得南疆众人色变。一位陈姓长老站出来,不卑不亢道:“这祭坛禁地里只有我南疆的第三百八十四代圣女,没有燕剑尊的妻子。”
“燕剑尊请回。”
燕星河冷冷道:“我再说一次——让开!”
陈长老微微欠身:“圣女并不想见您,您又何必打扰圣女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燕星河面无表情,水银泻地般的剑光顷刻间已锁定这长老的四肢百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仙光乍现护住陈长老周身,苍老的声音幽幽嗟叹:“痴儿,痴儿,陷溺俗情,难登彼岸。迷途知返,方得自在。你已经错过一次了,还要一错再错么?”
“师尊……”剑尖微垂,但旋即,燕星河又握紧剑柄,抬眸直视仙门掌教苍老的面容,嗓音坚硬如铁,“余心之所善,九死不悔。为了她,弟子纵然一错再错又如何?”
“无量天尊。”仙门掌教一扫拂尘,轻轻摇了摇头,“即便她早已服下忘情蛊,前尘尽忘,断爱绝情?”
燕星河掐诀的手微微一颤。
自小长在南疆,忘情蛊的威能他非常清楚。
此蛊,断情绝爱,无药可解。
当司南星吞下忘情蛊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心抛弃过去,也……抛弃掉他。
燕星河阖眸,此刻,过去的一切种种,仿佛都在眼前流转。
从小跟在他身后巧笑倩兮的司南星,为他学中原文化却总是闹笑话的司南星,被他冰冷的态度打击却又从不放弃的司南星……
万千个司南星的影子重叠在他的脑海中,最终化成了那个抱着他手臂追问的少女:“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小燕,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君子呢?”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明天再来问一次。明天不同意,后天再来。你一百年不同意我就问你一百年!你总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是她说喜欢他,是她说会等他。
可是当他排除万难正要去牵她的手时,为什么她却已经吞下忘情蛊转身离去?
可是——
“即便如此,弟子也要找她问个明白。”
再睁眼时,燕星河嘶哑低沉的声音响彻天际,身化流光,一往无前。
漫天剑光簇拥他,仿佛膜拜主人。
众人齐齐变色,只觉得那锋芒锐不可挡。却忽然见那群山俯首,百川朝东,天上一只赤金色凤凰降下,飞向群山之巅那一抹蓝衣蹁跹的身影而去。
燕星河如遭雷击,死死朝那女子望去。
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淡漠眸子。
一张振翅欲飞的凤凰傩面。
却是——
正午时分已到,南疆第四百八十三代圣女,归位。
剑光消隐,燕星河愣怔在原地,十指攥得骨节发白。
众人也收起戒备姿态,朝着那山顶遥遥施了一礼。
燕星河仿佛刹那被抽干全身力气,他呆立良久,才对着那群山之巅的方向俯首,嗓音沙哑道:“仙门燕星河,求见……圣女。”
这句圣女,他说得极其艰难。
可就算木已成舟,他不论如何,总也要见她一面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
就算是她单方面判了他死刑,也要让他死个明白吧。
此时,众人与他之间也没了剑拔弩张的姿态,相顾无言,也不好自行定夺,还是交给圣女裁断吧。
此时,司南星还在祭坛之中体悟大道天心,感受着忘情蛊和南疆天地赋予她的神通与法力。
前来通禀的长老等了好一会儿,才禀报道:“故人求见,圣女是否要拨冗一见。我看这位燕剑尊不见到圣女,是不会罢休的。”
片刻后,祭坛上响起圣女击冰碎玉般的淡漠声音。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今为南疆圣女,此生只为守护南疆而活,再没有什么故人。请这位剑尊回去吧——”
“若他的还不肯罢休,要闹出事来,破坏南疆安宁——那么,我剑未尝不利。”
柳长老苦笑,虽然圣女所言,不容置喙,可是那位燕剑尊又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吗?剑下妖魔死伤无数,真正固执起来,是要命的。
摇头离开,到了山脚下,踯躅开口正要婉言相劝:“燕剑尊,圣女事忙,恐怕暂时……”
没等他说完,就被燕星河干涩的声音打断:“知道了。”
修行者何其耳聪目明?
此地与祭坛相去不过数里,又没有刻意去做遮掩。
司南星说的每一字,燕星河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字一句,字字锥心。
柳长老立刻反应过来,脸色顿时精彩起来,讪讪道:“那……那剑尊既然明白,还是回去吧。圣女心如琉璃,已不在意这些前尘往事了。”
燕星河倒没有如他所想大发雷霆,只是默然良久,立在那棵凤凰花树下,沉静得如同一方青石。
“多谢长老代为通传。”
“她不想见,我就等到她想见。”
“一日不见,我便等她一日,一年不见,我便等她一年。便是百年千年,我也等得,她总有想见我的时候。”
司南星曾等了他百年,他就算再等她千年又何妨?
“这、这……”又劝解了几句,见这位剑仙铁了心,长老也不好多说什么,有些头疼地离开。
此时,正与老族长商议春狩之事的司南星忽然静默了片刻。
成为圣女,熟悉了新得的力量之后。
方圆数百里之内,南疆的天,成了她的眼。南疆的地,成了她的耳。
山下发生的一切,其实她早已经尽收眼底。
神念扫过山下那个青松般挺立的男人,司南星的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
为什么他还不走,是她的拒绝还不够明显么?
她都已经成全他和阿月了,为何他今日还要离开昏礼跑来找她。和阿月成亲,不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吗?
记忆中,她喜欢他的时候,是跟在他身边一百年,他对她却总是若即若离,如天上明月,清冷孤高,遥不可及。
既然如此,还来找她做什么呢?以为她还会对她有所眷恋吗?
在彻底炼化忘情蛊后,她早已忘记了喜欢的滋味。
圣女无心,以南疆众生之心为心。
曾经种种,在她心里已如过眼云烟。
他要等便由他。
可是……奇怪,为什么她的目光要在这个过客般的男人身上多做停留?
为什么只是想到燕星河这个名字,心中还会隐隐作痛呢?
司南星怔怔,轻抚胸口。
“圣女?圣女?”
听见老族长轻声唤她,司南星才回过神,摇摇头,抛开脑中杂念,她微微颔首,道:“今年春狩,就由我带领吧。春日兽潮格外汹涌,由我守护,尽量将族中损失降到最低。”
司南星就任后,就抛开琐事,全身心投入春狩的准备中。
她不想见燕星河,那人也并不出现在她面前。
本以为此生再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只是这段时间里,她似乎总能在各个地方,听到这位燕剑尊的消息。
“圣女,咱们春狩备的药还缺了好些,大伙急得团团转,多亏燕剑尊连夜开炉,炼制了数百枚太上真灵丹送来,人都憔悴许多。”
“圣女,南疆十万大山丛林好生凶险,斥候差点回不来了,还是燕剑尊分身相护,还费了好大心血才绘制了这幅凶兽分布图送来。”
“圣女,听说燕剑尊今日跟在咱们队伍后面,杀了一伙强大诡谲的梦妖,听说神魂还被它所伤,哎,真是祸事了。”
“圣女,燕剑尊的伤似乎加重了一些,您真不去见他吗?”
他从不出现,却以这种润物无声的姿态强势入侵了她的生活中。
让司南星静如平湖的心,总是因为他掀起微微的涟漪。
她微微皱眉,压下心头不适,淡淡反问道:“以他的修为手段,也会受伤吗?”
“凶兽伤身,梦妖伤情。”一旁议事的老族长叹惋,“燕剑尊是心有挂碍,故而会被梦妖所伤。”
司南星放下十万大山的地图,瞥了老族长一眼:“身上疾好治,心中病难医。我术法不精,恐怕治不了这位剑尊神魂之伤。”
对上老族长的目光,司南星又有些迟疑:“……族长是觉得我该去见他?”
老族长摇了摇头,目光慈和:“圣女是南疆至尊,南疆诸事都仰赖圣女裁断,老夫岂敢越俎代庖?”
司南星轻声一叹:“老族长的口气,像是替他做说客来了。”
老族长又摇头,摊手道:“老夫绝非他的说客。”
“平心而论,老夫并不喜欢此人——偏执孤傲,一身中原人的臭脾气。可站在南疆的立场上,有功之人可该赏?因南疆抛头颅洒热血的勇士,可该慰问?”
老族长一番话,倒把司南星问得怔住。
她指尖轻叩桌案,用忘情蛊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缓缓道。
“南疆圣女,当心如琉璃,大公无私。他与我之间,牵扯颇多,我若再见他,恐怕惹人非议。”
老族长笑叹:“圣女啊,若真心如琉璃,物议纷纷何惧?前尘往事何妨?”
老族长走了。
却给司南星留下了满腔纷扰。
诚如老族长所言,若她当真大公无私,问心无愧,难道她还不敢见燕星河不成?
不见燕星河,岂非本就是一种偏私?
眉心微跳,司南星静默良久,眼底掠过一丝迷惘。
世事纷繁,竟连忘情蛊也无法助她分辨对错。
……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南星,别走!”燕星河惊起,拼命地想要抓住司南星的手,可等抓到一片虚无后,终于明白——梦醒了。
眼前是南疆族人们关切的脸,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老巫医,你的药怎么还没起作用?”
“就是,你看,燕剑尊噩梦缠身,精神头越来越差了。”
眼看着众人要掀起声讨巫医的浪潮,燕星河忙苦笑阻拦。
他噩梦缠身的的原因,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清楚么?
他流连梦中,不是因为药不奏效,只是因为他放不下那位梦中人。
即使知道那是虚假的幻梦,他依旧甘之如饴。
就在纷扰即将平息之际,这处十万大山的临时营帐的角落,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片苍蓝色的衣角。
燕星河愣怔片刻,抬眼望去。
凤凰傩面后,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静静朝他看来。
他浑身猛地一震。
耳边万千嘈杂在霎时间静默下来,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那一抹醉人的苍蓝。
“南星……”他喃喃,“你终于来了。”
司南星到的时候,便见到人群中的面色苍白燕星河。
几月不见,他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一袭白衣下,似乎只剩一把伶仃的骨头。
神魂被梦妖的反噬困扰,像是风中摇摇欲坠将要熄灭的烛火。
司南星突然想起他曾教过她的一句中原诗文——“形销骨立,黯然销魂”,不外如是。
可是即便如此,当她的身影出现在营帐中时,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抬起了头。
清颧的面颊上,那双黯淡的眸子刹那间亮起。
“南星……”他说,“你终于来了。”
可片刻后,他眼中的亮光缓缓熄灭。燕星河苦笑:“又是梦么?”
“是了,若不是在梦中,你又怎么会来见我?”
司南星平静地打量他。
从前,总是她为燕星河黯然神伤,仿佛仰望着天上的月亮。
可如今,却变成了燕星河仰望她。
“不是梦。”她轻声说,“燕剑尊,你执念入心,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了。”
燕剑尊?
一句疏远的敬称,立刻将燕星河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梦中的她只会亲昵地上前来,一如往昔娇俏地叫一声:“小燕!”
“我才不要跟他们一样叫什么燕剑尊,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小燕。”
可是那个曾经会叫他小燕的司南星去哪里了?
她是不是被他弄丢了?
他要去找她!找她回来。
燕星河双目赤红,握着仙剑便欲冲出营帐,形如疯魔。
司南星皱眉,忙将众人屏退,一指他眉心:“不要妄动嗔痴,梦妖反噬便不会伤你。”
冰冷的法力没入灵台,燕星河整个人为之清明。
可是随之,司南星的呵斥令他低低笑了起来:“妄动嗔痴、哈、哈哈哈……妄动嗔痴……”
笑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充满着一种癫狂的意味。
“你想死吗?”司南星厉声呵斥。
却被燕星河一把攥住手腕,司南星错愕地被他合身抵在墙角,傩面被掀开,炽热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便叫妄动嗔痴么?那我从前又算什么。我的无我剑,为你而破。仙门的掌教之位,为你而辞。我为你不惜与最亲近的师长刀剑相向!可你……可你为什么……”
啪嗒。
一滴泪透过衣襟,溅在司南星的肌肤上。
灼烫得令她微微颤抖。
“你——”
“为什么啊?”燕星河的嗓音几近嘶哑,“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么?为什么你要走?为什么要抛下我,吞下忘情蛊,来当这个南疆圣女?”
他高大的身影覆压下来,巍峨如山,可司南星却没有丝毫畏惧。
以司南星对他的了解,一眼就能看穿他强大姿态背后的卑微祈求。
司南星却有些奇怪。
于是她用清冷冷的嗓音道。
“抱歉。我只是吞了忘情蛊,并不是失忆了。”
“据我所知,”她偏头,直视剑仙,“你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司北月——也就是阿月啊?”
果然,提起阿月的名字,燕星河浑身一颤。
感受到他的反应,司南星继续道:“从小到大,总偏爱她。仙门掌教之位,是为她而辞。和我的婚约,也是为了能留在她身边。”
“那么,我退出,成为圣女。你正好可以与阿月双宿双飞,不是么?”
“抛弃?又是何从谈起?是你教我,见肃抱朴,少私寡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如此,才对得起生我养我的南疆万千生民。”
“成为圣女,护佑苍生,并不是为了抛弃你,这本就该是我的责任。”
“你为什么又因此,抛下阿月来找我呢?”
她平铺直叙,每字每句都不带半点情绪,就一位红尘真仙,审判着红尘的罪人。
“呵,呵呵呵。错了,一切都错了!”
燕星河掩面,忽而纵声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说不尽悲凉痛苦。
“我的一切肮脏龌龊,见不得人的算计,自始至终,只为得到你。”
他颤抖着坦白,终于将那些阴暗的心思曝露在阳光之下——
“阿月的圣女之位,是我算计来的,只为替代你。”
这个局,是从十年前开始布的。
十年前,南疆上一代圣女意外陨落,南疆群龙无首,更无强人护持,风雨飘摇之际,老族长与仙门精于易数的仙君做了交易。
仙君卜算出新任圣女的线索时,燕星河正在一旁。
燕星河自幼在南疆生长,精通两族语言文化,是此次沟通的中间人。
只一眼,他就惊觉,那是司南星的生辰八字、百鸟朝凰命格。
“这、这八字命格是中原人的玩意儿,我们南疆哪里懂这些?”
众人议论纷纷:“这厮莫非是欺我南疆无人?净信口胡诌些玩意儿骗咱们来了!”
“要按这个东西,要是找到个天资奇差的废物、不修巫蛊的蠢材,这怎么算?莫非咱们也要将她奉为圣女?这样的人,怎么能带领我们南疆?”
“住口!”老族长竹杖一拄,威严的目光扫过,“太易仙君何等神仙人物?说一句口含天宪也不为过。他算出的不算,你们谁选一个圣女出来才算?”
“你?——还是你?”被他杖尖指到的人连忙噤口不语。
老族长鼻子里重重一哼:“既然没本事,那就按仙君算出来的找,至于这命格八字……”
则是由燕星河负责。
心中对南疆说了句抱歉,燕星河连夜借来了仙门中一道特别的法宝,阴阳镜。
他利用了南疆人的信任,将司南星独一无二的命格,投映到了与她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的阿月身上。
逆天改命后,让阿月也成为了圣女的候选人。
司南星资质稍逊,而阿月天资更高。
虽是同族姐妹,但司南星常年跟在燕星河身后,俨然半个中原人的模样。
连巫蛊都放弃了,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叫南疆众位长老连连摇头。
在一两年的观察后,阿月被南疆诸位长老一致推举为圣女。
“阿月这天资,谁瞧了不觉得欢喜。”
“等她再驾驭上忘情蛊,咱们南疆可保千年太平啊。”
族长捋须,长老浅笑,南疆上下一片欢腾,就连阿月和司南星两个当事人,也觉得这样的结果挺不错的。
就在此时,燕星河的“无我剑”破了。
他抱着自己心爱的仙剑,在剑冢坐了一夜,不论如何,再也无法施展出“剑出无我”的神髓。
“无我剑”讲究的,就是“太上忘情,无我无私”。
可如今,他却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令南疆失去了一位命定的圣女。
岂止是有私,简直是将自我私心凌驾于天下之上。
身为剑仙,他永远地背弃了自己的剑道。
生而为人,他无耻地欺骗了生养自己的南疆百姓。
他望着自己的剑,有一瞬间茫然——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的事?会做出这样龌龊下流见不得光的勾当?
可惜,无我剑再也不会回应了。
他背弃了剑,剑自然也背弃了他。
枯坐三日,他静静起身,庄重将“无我剑”葬在了剑冢,冢前三拜。
这一刻,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真心。
愧么?他是问心有愧的。
每每,对上老族长信任的目光,每每,对上自己的剑,他何尝不是五内俱焚,备受熬煎?
可是……悔么?
在承受了“无我剑”的反噬后,燕星河伤痕累累地反问自己。
良久,自答道:“我不后悔。”
所谓剑道,剑出无悔。
极于情者极于剑,一生一世一心人。
他是罪人。
可他不悔。
燕星河前去辞了仙门掌教的位置。
尽管遭到了门中的激烈反对,他始终坚持。
“无我剑”乃仙门镇宗嫡传本命剑诀,剑诀既破,他再不可能就任掌教之位。
仙门掌教之位,需天下至公之人担任。
可是如他这般龌龊之人,早已不配。
更何况,他有了自己的……私心。
忘情蛊的成长,需要刻骨铭心的情,与巨量的蛊虫喂养。
身为南疆圣女,必以忘情蛊本命之蛊。
为此,燕星河这十年间,常常奔走于天下,替阿月收集天下巫术与奇珍异蛊——她掌握的巫蛊之道越强,越能掌握忘情蛊。
可阿月是个惫懒性子,各色蛊虫习性,御蛊要诀她总记得头疼。
“我能不能不当这个圣女了?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人能记下的!”
“我是喜欢巫蛊啦,可是一想到我还要掌握那么多蛊虫,我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星河哥哥,你也心疼心疼我……”
每当阿月带着哭腔来找他,燕星河总会柔声抚慰,耐心安抚她。
长此以往,阿月对他渐渐升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也是忘情蛊成长所必须的东西。
人人总说燕星河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有多么卑劣。
面对阿月崇敬的脸,他可以坦然自若。
对上司南星失望的眸,他却如冰炭置肠,百般滋味难言。
可他不能对任何人倾诉。
他偷走了南疆的一个圣女,必须还给南疆一个更好的。
只好一边以中原礼义教化阿月,教她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大义,一边等待着十年之期的到来——
卜词显示:“十年后,圣女情动,可归位矣。”
届时,阿月归位,他和司南星才可放心离去。
直到那日,阿月因炼化一味龙象蛊,却因意外濒死——
亏得燕星河发现,令她险死还生。
他守在医庐边,与老族长相顾无言。
“或许以阿月的心性,并不适合做这个圣女。”老族长率先叹道,“南疆的重担压在她身上,会把这孩子压垮的。”
燕星河心中一凛,担忧却瞬间压垮了他对阿月的关切。
“老族长找到了新的圣女人选?”
老族长摇摇头:“说到底,十年前,圣女初初陨落,南疆人心不稳。我求太易仙君出手,求的是仙门庇护,求的是稳定人心。”
“但如今,南疆局势稳定,自可徐徐图之。老夫千年来,见过的天才犹如过江之鲫,所谓命格天资,不过是一人的出身起点。唯有心性坚毅,百折不挠之人,方能成为世间人杰,这样的人也才能带领我南疆。”
“老族长高瞻远瞩,着实令燕某敬佩。”他心下稍安,却还是出言试探,“那十年之期……?”
老族长抚须长吟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因缘造化,自有天定。若苍天自有定数,八字、命格、天资、期限,一切都不会成为圣女归位路上的阻碍,不是么?”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燕星河一眼:“只是如今新任圣女还未寻到,也不好贸然与族人们公布,更担心有人从中作梗,坏了我族大事。故而,在找到新任圣女之前,燕剑尊可否替老夫保守这个秘密?”
老族长的信任,令燕星河倍感羞愧。
“族长所托,星河敢不从命?但有所需,尽管吩咐。”
“呵,呵呵呵。”如今讲起当时的种种,燕星河止不住自嘲,“可笑,可笑我被私欲蒙蔽了眼睛,竟早早将你排除在候选者之外。”
“彼时,我自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又因为害得阿月险死还生,害得她受了十年的苦楚,因而对她存心补偿……”
“到头来,我竟是枉费心机。”
兜兜转转,终究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原来……竟是这样么?你喜欢的,从来都是我?”
司南星手指微微绞紧,心中似有什么莫名的情绪升腾而起,随即,被她的低笑声掩去。
她退后一步,抬眸直视燕星河,鼓掌赞道:“很精彩的故事。只可惜,你忘记了——这一百年来,是你始终对我若即若离、不假辞色。”
脑海中回忆起着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漠然。
昏礼前,因为一张傩面,为阿月训斥她。
明明早就找到阿月,却刻意不告诉她,让她一次又一次在兽潮中,为阿月的安危冒险。
……还有,被他杀掉的蛊虫,百年来被他践踏的心意。
凡此种种,像一把把利刃,在她心头划上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这,便是他的爱么?
“对不起,对不起……南星。”不知何时,泪已经流了满面,燕星河阖眸,“我无意伤你。”
“可我却害了阿月,伤了你。”
——也伤了自己。
九十年来,燕星河的无我剑烂熟于心却从未圆满,始终剑心有缺。
第一次隐约窥见自己的心意,确乎是在午夜梦回,燕星河做了一个梦。
梦里,司南星站在那棵盛放如火的凤凰花树笑,笑意吟吟望着树下经过的他,突然——
她毫无征兆地从树上跳下来。
燕星河大惊,忙伸手去接。
红衣蹁跹的姑娘稳稳落在他怀里,脑袋靠在他肩头,双臂轻灵如藤蔓,轻车熟路地缠上他的腰身,吐气如兰:“怎么办呢?小燕,你今天又救了我。按你们中原人的规矩,是不是小女子该以身相许了呢?”
这是司南星十六岁时的事。
十六岁的少女,不喜欢什么中原典籍里的大义,学习中原文字,全靠那些古古怪怪的话本子。
成天学着话本子里的情节,在燕星河耳边乱学乱问。
燕星河觉得好笑,却板起脸训斥她:“从哪儿学来的话本戏文,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矜持。”
司南星冲他比了个鬼脸:“矜持是什么?我又不懂。话本子里说了,想要就要积极争取!小燕,你快说好,你快说嘛!”
当年的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将司南星推开,身后是司南星银铃般的笑声。
吵得他心里酥酥痒痒的。
梦醒之后,却是怅然若失。
随后,又警醒地与司南星拉开距离,一次次告诫自己不可妄动私情,漠然地一次次将她推开。
他以为剑道是他的性命,可直到背叛剑道,辞别宗门后,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那如兰似麝的吐息幽幽沁进了燕星河的心里。
清脆的笑声勾得他目眩神迷,心魂荡漾。
“怎么办呢?小燕,你今天又救了我。按你们中原人的规矩,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呢?”
当她冰冰凉凉的手指再度攀上他的脸颊时,燕星河兀然攥住了她的手。
嗓音因爱欲沾染上喑哑,他遵从心意,说出在心中盘旋许久却从不敢吐露的隐秘念头:“好。”
以身相许,永不分离。
她合该是他的人。
她只能是他的人。
倾身吻下,刹那仿佛永恒。
“从前,我认不清自己的心。因为天理公心,因为那些教条礼教,一直将你推开。”
“可等认清了,心意却又不能现于人前。”
燕星河第一次血淋淋地剖开自己最肮脏龌龊的念头,展露在心上人面前,“卜辞说,十年后,圣女情动,可归位矣。我担心,我对你的爱,会变成将你推上圣女之位的助力。”
“所以我刻意冷落你、疏远你。我刻意引诱阿月踏入情关,是为了给她一份情,以供给忘情蛊食用。诱她动情,是为了令她断情。”
“我就是这样不择手段、从中作梗的卑劣的小人。”
“我不许你用蛊虫,其实,是因为我很清楚,以你的天资、以你的韧性,若重修巫蛊之道,必为南疆长老们青睐,你这般强闻博识,又了解各色蛊虫习性,是最适合驾驭忘情蛊的人。可……可我决不允许你,再有成为圣女的机会。”
“我也……决不能让人发现我的私心。”
燕星河很清楚,他在其中主导了阿月成为圣女的格局。
他怕……他的目光在司南星身上停留,他的爱意在司南星身上倾泄,会被南疆人瞧出端倪,进而查出他的筹谋算计。
燕星河苦笑:“越是如此,越是害怕……害怕失去,做贼心虚。”
他这个贼,是要将南疆的圣女偷走的。
涉及到她的事……他总患得患失,不容一切有差错。
燕星河不知道他从前有没有露出过破绽,但他已经清楚,司南星的身影,很早就在他心头种下。
他不知道,从前对司南星冷漠地拒绝中,动摇的一颗剑心有没有被外人察觉。
他不知道,对她疾言厉色的姿态下,那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恋,会不会被人察觉。
他也曾努力修行,也曾试图悲悯苍生,为了天下大义,放下那一个渺如微尘的少女。
可是百年前,那少女追着他到仙门时,那一抹灿如骄阳的笑在他心底深深印下,时时摩挲,化成了心口珍而重之的朱砂痣。
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心间爱恋,重新化身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谪仙。
“而春狩那天,其实我神念后来一直附在你的身上。”
“我不敢暴露我对阿月的漠然,所以我……我打了你,任你前去寻找。”
“看你在兽潮中如一叶扁舟的样子,我又忍不住偷偷出手想帮。那时族长传讯……想来他就是在那时候发现了我的心思,不,不,或许更早。”
“那句担心有人从中作梗的话,应该就是对我的敲打。”
燕星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拼尽全力地想要去抓住一个人,可她却如指间沙,越想抓紧,越是徒劳。
“事后,等你受伤回来后。我在你的饮食里,下了补天丹。”
这是仙门至高疗伤丹药,难怪她的伤好得那么快。
司南星恍然。
燕星河似哭似笑:“只有在你熟睡时,我的神识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你。我望着你恬静的睡颜,想,只剩六日,只要再忍过这六日,我就能得到你,毫无顾忌的拥抱你,我会带你离开南疆,游历天下。我们都抛下彼此身上重重的枷锁,从此逍遥自在。”
最终,一切都在他掌中溜走,他什么都没有能抓住。
造化弄人。
莫测的命运给他们开了一场恶劣之极的玩笑。
南疆圣女平静地听他说完,曾经心口中不知滋味的情绪缓缓消退。
她轻轻点了点头:“哦。”
像是聆听众生苦楚的圣母,稍含悲悯的轻叹。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燕星河沙哑的声音念起这句再熟稔不过的歌谣,他顿了顿,“其实这首诗,是我写给你的,一直都是。”
“从前,我只敢借着教阿月习字的时候,才敢将心意落诸纸上。”
而只有现在,他才敢向这位异族姑娘大胆地念诵。
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被礼义束缚了眼,不能早一点发现自己的心意。
不能早一点对她说。
燕星河的身体忽如玉山倾颓下去,圣女微惊。
便见他倏然跪倒在她身前,虔诚如膜拜神灵的信徒。
“南星,事到如今,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心甘情愿。可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做我的淑女、还愿意跟我走么?”
南疆圣女后退一步,他便跪着走进一步。
祈求着他的神明——
俯首垂怜。
南疆圣女微微一叹:“木已成舟,懊悔又有什么意义?”
“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么多,但是这些前尘往事,是属于司南星的东西。”
“对于南疆圣女而言,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平心静气,别再加重你的伤势了。”
“别管什么南疆圣女!”清冷孤傲的剑仙红着眼,“只要你愿意,不管什么南疆仙门,什么都不能阻碍我们。”
说话之间,燕星河周身隐隐可闻金石之声,才能隐隐窥见那位曾经无双剑仙的峥嵘锋芒。
“只要你愿意,只要……”
“没有什么只要。”南疆圣女打断他,掀起眼帘,对上他通红锐利的眼眸,“你费尽心机,终究还是将我推上了圣女之位。”
“正如老族长所言,因缘造化,自有天定。燕剑尊!”
“修行者不该执迷。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若我偏要强求呢?”
燕星河眼睛越发猩红,他站起身,按住腰间长剑:“若我偏要强求,南疆谁能阻我?”
南疆圣女淡淡道:“——我不愿意。”
燕星河怔了一瞬,片刻后,寒意彻骨,浑身冰凉。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司南星在回答他先前的问话。
——“你还愿意成为我的淑女、跟我游历遍这个大千世界吗?”
她说:“我不愿意。”
一口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他干呕着,仿佛要呕尽心血。
圣女离开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一道傩法落在燕星河身上,身上痛立止,心中疼未歇。
清冷的剑仙犹如一只困兽,挣扎着起身,用嘶哑地声音朝着唯一的神明摇尾乞怜:“南星,你不能将我一个人拉入情爱的泥淖,然后自己挥一挥衣袖,抽身走了——”
“是你说的,一年、一百年,你始终会等我的,不是么?”
南疆圣女轻笑:“是的,司南星会等你。”
“可是燕剑尊,你忘了么?如今,忘情蛊就种在这里。”
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着:“她已经死了,被忘情蛊杀死了。”
“如今活着的,只有南疆圣女。”
“轰隆隆——”
雷声震震,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亮白的闪电撕裂苍穹,照彻燕星河一袭单薄的白衣,他立在营帐前,豆大的雨点砸在他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司南星在他的目送下离开。
风雨不避,波澜不惊。
正如她所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爱过,怨过,恨过。
如今燕星河解释以后,无爱,无怨,无恨。
从今以后,只是南疆圣女。
身形仿佛为之一轻,司南星闭目,感受到心口的忘情蛊渐渐沉寂下去,她的修为,更进一步了。
苍天之下,白衣如雪。
燕星河按剑,却始终未发。
他在雨里站了一夜,原本寒暑不侵、滴雨不能沾身的仙人,如今却浑身都被大雨浇透了。
老族长见到这位狼狈的剑仙时,不由吃了一惊。
“燕剑尊要与南疆定下契约?”
“不错,我愿守护南疆万载,换取南疆巫蛊之术传承。”
老族长抬首,望向他清颧面颊上那一双深沉的黑眸,有一刹那,被他坚毅的目光震慑。
燕星河这样厌恶巫蛊的人,修习巫蛊,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老族长苦笑:“燕剑尊如此,倒是我族受益了。老夫自无不可,却有一句话要提醒燕剑尊。”
“——忘情蛊,无药可解。”
也就是说,他就算留在圣女身边,付出再多,学了再多,也不可能找回从前那个司南星了。
“如此,燕剑尊还愿做这个交易么?”
燕星河笑了笑:“我的回答,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
“就算天命早定,可我这个人呐,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没有努力过,决不会放弃。”
“男儿到死心如铁。”老族长摇头微叹,“罢了罢了,我算是见识到你们中原人的固执了,这桩契约,老夫应下了。”
“多谢族长成全。”
燕星河留在了南疆,恍惚间,似乎时光倒流,一切又回到了百年前的起点。
可是分明,有什么又不一样了。
这次,换做他围绕在司南星身边,像是群星拱卫着众星之主。
她为南疆众生广施甘霖,他便以春雷相助。
她走遍南疆大地行医问药,他便开炉炼丹,为她分担压力。
她疲惫时,他为她送上清心宁神咒。
她备受百姓拥戴时,他默默随百姓们送上一捧香花。
对忘情咒的研究似乎一直没有进展,可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了。
一开始,阿月还会追来纠缠,想要把他带走。
在了解了事情始末之后,她还不敢置信。
可顶着燕星河的冷漠,不过月余,她这样聪明的姑娘,当然能悟到他对她毫无男女之情。
大哭一场后,愤愤地将他大骂了一顿。
从此跟在司南星身边,随她走遍南疆大地,将天赋与努力献给众生。
游历开阔了阿月的胸襟,后来,她遇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
向司南星提起的辞行的时候,阿月开了口。
“南星姐姐,谢谢你这十年的照顾,跟在你身边,我学到了很多。”
“所以临别之前,我也想送你一件小礼物,好么?”
“好。”
“说起来有点长,你坐下,我们慢慢来吧。”
司南星微微一笑,撷云为床,采日光烹茶,静静等待阿月开口。
“对不起,南星姐姐,我有罪。”阿月首先在她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红着脸抬起头,“从前,我对你心怀敌意,干了很多蠢事。”
“在你和燕星河之间,太多的误会,都是我造成的。”
“十年前,我其实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傩面是南疆的至宝,修行不足的人不能妄动。可我看你来了,拿准了你必然会阻止我,所以我故意把那张傩面往自己脸上戴,就是为了挑拨你们俩。”
“我真以为他喜欢的是我,他为了我,才会不得不娶你。可我已经不是圣女了,我也可以嫁给他。”
“所以我故意设计那场春狩,就是为了让你们俩离心。那颗通幽辟邪丹是我从你的聘礼里拿来把玩的,我一早就知道那东西会让凶兽不敢伤我,所以跑去拿了鹰蛋,故意激怒妖兽把我抓走——”
“灵犀双珏也是他想送给你的东西,只是被我偷拿来,做了最后的保险。——其实,这东西根本没用上,因为只有真正心有灵犀的爱侣,才能用。”
“可我当时为了挑拨你们俩,故意说出来了,果然,你们俩当时都很生气。我的计划成功了……”
她顿了顿,似乎想再次想司南星鞠躬,却被司南星拦住了。
“还有么?”
阿月抿了抿唇,道:“还有那句诗,是我故意递给你的,其实我什么都懂,只是故意气你。”
“你给我的嫁衣,我根本就没有转交给燕星河。族长来找我的时候,我欣喜若狂。他说你成了圣女,让我去跟他解释,可我被兴奋冲昏了头脑,非但没说,还觉得我和他之间再也没有阻碍,直接穿上嫁衣,就想嫁给他了……”
她苦笑了一下:“害得他错过了和你解释的最后的机会,害得你错过了一段美好姻缘。”
她扑通一声跪下:“我有罪,你怎么罚我都可以,阿月甘心领受。”
“按南疆的法度,陷害同族从重论处便是——”
司南星淡然道:“惩罚轻重,我会与司法长老酌情定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轻更不会重,你起身来吧。”
“我信。”阿月起身,“不管什么罪,我都认罚,这是我该担的责任。”
“可是南星姐姐,接下来,我想说的,才是我今天想跟你说的心里话。”
“我有罪,可我不后悔。”
阿月昂起头,倔强道:“你知道么,南星姐姐?再来一百次,我也会这样做。”
换做旁人,恐怕早就要被她这一袭话激怒了。
可司南星却仍是无悲无喜,仿佛一尊庙里的菩萨,静静聆听着红尘痴人的心声。
“我们南疆的女子,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当时我喜欢他,所以我就要争。”
“我现在的心上人,也是一位剑仙。”
“我不会因为从前的失败,就害怕、逃避。”
“南星姐姐,现在你是南疆的圣女,百姓心里的观音菩萨。我很敬重你,敬仰你。”阿月轻轻握住司南星的手,坚定道,“可因为如此,我才更想问问你,你当年,真是因为要承担南疆的重任,才担任这个圣女的,还是因为只是想要逃避这段糟糕的感情,才想要吞下忘情蛊,斩断前尘的?”
司南星握着杯盖的手轻轻颤了颤,在茶杯之中溅起了一片片涟漪。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人就是由一个个过去组成的呀!南星姐姐,这就是我今天要送给你的礼物——”
“它叫,吉光蛊。”
阿月将手一摊,萤火般的蛊虫躺在了她的手中。
相传南疆有一种蛊,可令人回忆起一生最难忘、最欢愉、最痛苦的时刻,点点滴滴的情感、回忆,会如吉光片羽般涌来。
而这种吉光蛊的威力,就连万蛊之王的忘情蛊也不能抵挡。
只是这种蛊虫对于常人来说没什么用,又分外珍惜,因此,可谓世间奇珍。
可阿月捧着这奇珍,却毫不吝惜:“南星姐姐,就算是吞下忘情蛊,也还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
“燕星河这个人,对旁人固然卑劣下作无耻之犹,可他对你的一片心,却是真真的。”
“其实我察觉得出来,你对他的心,也是一样。”
“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做一尊冷冰冰的菩萨,你的心里有最炽烈的爱,只是因为忘情蛊,被暂时压制了。”
“这原本就是我造的孽,所以也该由我来收拾。”
阿月说话的时候,燕星河就站在门外,与司南星两两相望。
司南星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目光透过燕星河,望向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在你身上。”
“若两人真心相爱,就早该心意互通,什么挑拨也不能被拆散。”
“曾经,我既然会选择吞下那枚忘情蛊,就是因为我选择了成为了南疆圣女,放弃了这段感情。”
“和你一样,我既然做了选择,便不会后悔。”
“两人之间,不能互通心意,还要相互隐瞒,凭着冲动激情能得到一夕欢愉,其后千万年又该如何?”
“人呐,总不能为了一夕之欢,而放弃掉本该承担的责任。”
“我生来便受南疆万千生民供养,如今成为圣女,守护万民,我很欢喜。”
她拉起阿月的手:“别自责了,好么?”
“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东西,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开开心心地,展开一段新的生活。”
温暖从司南星的手上,传递到阿月的掌心里,她望着这位曾经的情敌,怔然片刻后,狠狠点了点头。
“谢谢你,南星姐姐,我知道了。”
“吉光蛊,你还是收下吧,这是临别礼物。用或不用,全在于你,不论你怎么选择,我都希望你能幸福。
“还有这个——”
离别前,阿月从怀中取出一块通体纯白的玉珏。
这法宝,正是昔年那对灵犀双珏。
“当年我偷拿了其中一只,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司南星只是眉头微微一皱。
“诶别忙着拒绝嘛!”阿月脸上露出了一点狡黠,“我说的原主,是指燕星河。南星姐姐,如今,我才不想见他,所以就劳烦你转交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代表一双亲密无间的爱侣的法宝,也该交还给真正心有灵犀的有情人。
不等司南星拒绝,她便推说自己有事,一溜烟就跑了。
临走前,风声将一道低沉的男声送入了她的耳中。
“谢谢你,阿月。”
不是燕星河又是何人?
阿月嘴上轻声一哼:“我才不是帮你,只是帮南星姐姐。”
只是心中却想,但愿——
他们能如法宝之名。
心有灵犀,永不分离。
左手捧着吉光蛊,右手握着灵犀珏。
司南星微微愣怔片刻,无奈一笑。
心有灵犀么?
若真心有灵犀,又怎么会闹成当初那样的情况?
就算能回到当初又能如何,她能为燕星河放下南疆万民,再不做这个圣女吗?
摇摇头,对上门口的燕星河的视线。
此刻万籁俱寂,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沉默片刻,司南星率先开了口:“既然你来了,此物正好还你。”
燕星河道:“不必了,我不该是它的主人。”
司南星微微一叹:“十年了,你还不曾放下吗?”
这句话,燕星河从前也问过司南星。
恍惚了片刻,燕星河笑了。
这笑坚定沉稳,这人如亭亭玉竹,千磨万击还坚劲,风霜不可夺其志。
“你是我的道,我为何要放下?”
他的决心令司南星微微动容,随即她敛去眼中情绪:“你明知道,你不可能得到回应。”
“可喜欢你,只是我的事,我并不需要得到你的回应,不是么?”
这是司南星曾经告诉过他的话,而现在,燕星河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他笑得清风朗月,说不出地释然:“我这一生中,唯有这十年来,跟在你的身边,是最快活的。”
“没有任何规矩、礼教、大义、公心做枷锁。”
“我自修我心,我行即我道。”
“毫无顾忌地陪伴在你身边,再不用怕这怕那、患得患失。”
司南星沉默片刻,淡淡道:“可你也曾经放弃过你的道。”——她说的是“无我剑”。
“无我剑并非我道。”燕星河坦荡回答,“我想我这辈子,恐怕都做不到大公无私了。”
“早在十六岁那年,从那个姑娘从凤凰花树上跳下来的时候——”
“她就成为我今生的私心,成了我唯一的道。”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司南星,可司南星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眼睫低垂,投下一片小小的阴翳,叫人看不清眸中的神色。
半晌,喜怒不辨道:“我要修行了,燕剑尊请回吧。”
下完逐客令后,大门被她的术法轻轻阖上。
一道门,隔着两个人。
燕星河在外。
司南星在里。
门外高大的影子伫立了一会儿,朝她屈身拱了拱手,才转身离去,如一只蹁跹的蝶。
司南星低眉一怔。
可这一愣神的功夫。
她手中的吉光蛊竟似展翅欲飞,她忙伸手去捉。可一不注意,竟让吉光蛊没入了体内!
用户57xxx40
垃圾,什么时候可以不洗白。
奥暖空气能
难得的好文章!看前面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老梗呢。后面才知道不是的,写的挺好。[点赞]
兰残音
嗯,看过类似的,不过是现代版,女主是做佛女去了,以及那个垃圾女配能洗白,什么人都洗白,但女主吃的亏是真的
withpoesie
把伤害写的这么美好,真恶心。一颗恶心以爱为名就正了?妈的想吐。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任何伤害过我的人,最恨“都是为了你好”这般假惺惺的恶徒!
不从金舆惟寿王
硬洗。对自己的未婚妻好,不是很正常的事?对未婚妻不好,才有鬼吧。结果说对未婚妻冷漠,只是为了骗过别人,有病
似水流年
哎!不太得劲
用户10xxx44
难得的好文章,作者文笔很好,故事情节一再反转,也比较有新意,不是千篇一律的虐渣男与小三的文,女二也不是工具人一味的坏,故事的最后也得到了成长,人物相对丰满了,故事的结尾升华了主题“以心御剑(蛊),而不是以剑(蛊)御心”,男女主内心都得到了成长,传达了积极向上的价值观[点赞][点赞][点赞]
色差太大
其实有可能,阿月也能成为优秀的圣女,只不过她志不在此,在她放下男主的时候,感觉她的心志被锻炼出来了
书友啦啦啦
女二居然还洗白了[横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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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二也没错呀,男主本来就为了误导别人,为了让女二动情,才处处显得对女二好的,女二也是被误导的
Aurora
写得真好,点赞点赞,终于不是那种已经看烦了的整天虐来虐去的剧情了[点赞],希望以后多来一点这种幸福的故事
峫陵
💩
小云朵
嗷,这文比跟男二在一起的好多了
用户36xxx56
什么辣鸡玩意,转折硬的要死
妮妮
淦
123
所以,结局是什么?
雷霆之主杨永信
立意文笔都还行,有点啰嗦
雪霁天晴
这故事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