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官员勾结地方,清代有仕宦不得在家乡五百里内的规定。
这可坑苦了很多出身贫寒的官员,古代交通状况本就糟糕,千里迢迢赴任成本高昂,加之到了地头还要被各级相关部门拿捏盘剥,为此债台高筑的比比皆是。
而正式上任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赶紧捞钱回来还债,所谓千里求官只为财是也。这种异地为官的制度,反而促使官员更为贪婪,恐怕是始作俑者做梦也想不到的。
在清代的笔记野史中,就有许多故事体现新官上任前的这种煎熬与苦难。
沧州盲人福利院
比如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就写道,在康熙年间有位陈姓官员前往京城赴任,结果到了沧州旅费断绝、借钱无门,进退无路下就要投河自尽,幸亏被一个瞎子救下,还倾囊相助。
此人后面平步青云,做到省长高位,想学韩信千金报漂母,结果那瞎子遍寻不见,无奈之下,他将这笔钱捐出,在沧州建了座全国独一无二的盲人福利院。
贵州逃跑的县令
又比如在《右台仙馆笔记》中记载,嘉庆年间有人要去贵州赴任县令,到了省会贵阳拜见省长完毕,大家都劝他那地方太苦了,于是他就将家眷留下。
随后去市里拜见市长,市长劝他那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不如屈就在我这里干个秘书。好好县令不当给人当秘书?此人自然不干。
结果到了地头,县衙就是几间土屋,唯一一个县吏从草里窜出来,说是二十年都没见过县令了。关键是院子里荒冢累累,埋着的全是此前赴任的县令,此人吓得连夜逃回来,一时成为官场笑谈。
县尉夫人挨板子
还有个也是在嘉庆年间,有个浙江人远赴云南当县尉,结果没干一年就死了,可怜他老婆为了凑齐盘缠甘愿代妓女挨板子,这才凑了两百两银子扶着老公灵柩回乡。此事详见拙作:嘉庆年间,县尉夫人为赚钱,脱光衣服代妓受杖,满足县令变态嗜好
这个县尉自己倒是没遭什么罪,只是连累了身边人。要说混得最惨的,莫过于同治年间的黄土老爷。堂堂官员为了赴任,竟然沦落到挑沙担土的民工,若非机缘巧合被人认出,恐怕就要干一辈子苦力了!
01 沦落街头的黄老爷
黄土老爷是个绰号,因为这件事差点令整个大清官场蒙羞,关键他还是个北京城里根正苗红的旗人,是以大家在谈论的时候也就不指名道姓了……
同治十一年,黄老爷被选中授予湖南靖州(今怀化市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当一个吏目。
吏目属于兵马司编制,位阶虽低权责却重,除了给知州佐理刑狱并管理文书,还掌平诉讼、诘奸慝、弥盗窃及收容、赈济等事,尤其在靖州这种土流州,还要约束土官。
好不容易选上了那就去呗,大清朝不知道有多少候补官员等到死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呢。不过因为家里穷,什么仆役随从自然是没有的,就连妻儿老小也不敢带,黄老爷就这么一个人万里迢迢从京城杀到了湖南首府长沙。
到了之后,首先就要将官凭告身递交给省政府查验,这可是很严肃的事情,否则出现《西游记》中唐僧他爹的惨案,在大清朝也不是没有过。
比如在康熙八年(1669年),被任命为安徽池州知府的郭世纯,全家上下六十多口人就是在赴任途中被山贼全部杀害。随即这伙山贼的头目竟然胆大包天,拿着郭世纯的委任状冒充为郭知府,直到数年后才被安徽布政使察觉并将冒牌郭知府及其三十多名党羽一网打尽。(事出《清稗类钞》)
查验完毕后,还要在省里去跟各个部门打交道办手续,比如启动经费、工资考勤、人事资料等等,所有手续都办完了才能正式上任。
可所谓“自古衙门朝南开,有钱没钱莫进来”,莫说普通老百姓,即便黄老爷是个官身,人家这些看门的大爷就认一个钱字,跑一个部门就得交一道“手续费”。
可怜黄老爷被这群人敲骨吸髓,身上钱都被榨干,就连好点的衣服都当出去,终究还是没能撑到最后。
门都进不了,手续自然也办不了,你还怎么赴任?徒呼奈何之下,只能流落街头,先打打零工、做做兼职攒点钱再说。
02 挑土担沙错过省长
黄老爷此前家里穷是穷点,可毕竟是天子脚下根正苗红的旗人,朝廷对旗人可是有补贴兜底政策的,再怎么的也不至于没饭吃,大家是有志气的读读书,没志气的溜溜鸟。
如今要靠自己赚钱,才发现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无奈之下,只得先去建筑工地搬砖。黄老爷累死累活、风吹日晒地给人担沙荷土,一天下来也就赚个几十块钱。
关键干这种重体力活,又让黄老爷胃口变得特别得好,一顿能吃八个大馍还是个半饱,想再来点,钱没了,只能熬到第二天继续去担黄土。
万恶的资本家把打工干饭人算得死死的,如此恶性循环,换来的就是工头一句:“呸!还想攒钱去当官?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给我干活去,晚饭还想不想吃饱了?”
活干久了,什么脸面、矜持也都没有了。有天黄老爷跟工头因为工钱少了几块钱,在大街上上争得脸红脖子粗,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他却浑若不觉,这可是累死累活的血汗钱呐!
正好,当时湖南省布政使(相当于湖南省省长)下班路上见这里交通堵塞,就让司机把人带过来问问怎么回事。
黄老爷见了省长,争执的前因后果倒是说得条理分明,不过他开口闭口就自称卑职,让涂省长皱着眉。
卑职卑职,你好歹也得有个职位官身呐!看你这副面色黝黑、满身汗臭的苦力样,就你这种苦哈哈也配称卑职?
莫不是戏文看多了,或者想考公想魔怔了吧?本来还一时心血来潮的涂省长,顿时对这几块钱的纠纷没了兴趣,当即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合着碰到了个失心疯!
03 行夜打更终遇知音
这苦力干了段时间,黄老爷的身板实在受不了,换了个大晚上替人逻街打更的活,就是影视剧中常见的“三更已到,小心火烛” 之类。
有个负责夜禁这块的领导,某晚出来视察工作,就只听见击柝声,却看不见人影,派人去找,在旁边小巷子一个窝棚里找到了黄老爷。
领导大怒道:“你就是负责行夜的,竟然躲起来偷懒?”当下就要将他绑起来抽鞭子。黄老爷赶紧大喊道:“不行呀,我也是官呀。”
领导听了一惊,呦呵,这小样还跟我玩?他转怒为笑戏谑道:“哦,你也是个官?那我问你,你是个什么官?”
黄老爷道:“靖州吏目。”
领导看他说的这么肯定吃了一惊,这时才猛然察觉黄老爷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惊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黄老爷道:“真的不能再真!”
领导当即道:“如果是真的,那明天来办公室找我。”
黄老爷当即道:“没问题。”
等到了第二天,领导等了一天也没见他人,又亲自找上门去问。黄老爷还留着“孔乙己”似地尊严道:“我就一身短布单衣,只够遮住一下肚子,大晚上行夜打更没问题,可不能穿着它去见长官,那样就太失礼了。”
那年头民风淳朴,还真就吃这一套。放现在都要被喷得体无完肤,可领导听了却对他更为欣赏,当即道:“是我疏忽了。”
领导从家里拿了件自己的长袍给他,到了第二日,黄老爷这才梳洗一新、昂首挺胸地走进官署,跟拿领导揖让拜见。
领导详详细细问了他的家世官秩和出身履历,这才确认眼前这位打更的,真的是靖州吏目、朝廷命官呀!
都说官官相护,可也有句话叫做英雄惜英雄,领导当即就将情况汇报给长沙市长,市长又汇报给湖南省省长。
04 苦过累过知足常乐
涂省长听了汇报也惊奇道:“此前碰到那个一口一个卑职的,就是这个人吧!”立马召见了黄老爷并安慰他道:“黄同志,辛苦了,组织上让你受委屈了。”
说完又吩咐下去核实情况,很快就得到回报:靖州吏目现在还是兵马司找人代理的,都过了约定时间了,还是迟迟不见正牌官赴任,以致一直都没有交割呢。
涂省长赶紧让人把手续文书都办好,好让人家去赴任。待黄老爷退下后,涂省长对旁边的长沙市长道:“黄同志过得太辛苦了,你看我们要不要稍微帮助关心一下自己的同志。”
市长领悟谈话精神,随即就号召政府同仁募捐凑了四百两银子,要去交给黄老爷,好让他过得体面点别丢了朝廷的脸。
过了几天,如今手续齐全、货真价实的黄老爷,在去靖州赴任吏目当天,前来拜辞感谢涂省长。
涂省长道:“我之前让市里的同志凑了四百两银子,帮助改善一下你的个人生活,这段时间你也实在艰苦委屈了,不过更加要用这段经历勉励自己,好好工作,当个好官报效朝廷。”
黄老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敢不奉教!不过那四百两银子,实在不敢接受。我已经上交长沙地方财政了。”
涂省长一脸懵逼,黄老爷道:“我虽然官小位卑,可不管怎么样也远胜过当时挑黄土、干苦力的时候。布衣蔬食足以自给了,哪里用得了这些。所以上交地方,希望用在建设城市、改善民生的公事上,我个人何足挂齿!”
这觉悟高呀!涂省长嗟叹不已、连连点头道:“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好官!”
此事顿时成为湖南最热头条,三湘之间的老百姓都称其为黄土老爷。
编者按
这个黄土老爷,后面清末学者俞樾参考《爵秩全函》,根据时间推算,认为此人就是当时的靖州吏目寿嵩。
而当时湖南的布政使涂省长,也就是后面当到湖广总督高位的涂宗瀛,字阆仙,号朗轩,他跟俞樾同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中举。
受贿高达3.8亿,今年一月二审被维持死缓判决的海南澄迈县原县委书记杨思涛,也曾自称:一个月只有3900元,这点钱足够生活。
相形之下,这个黄土老爷、旗人寿嵩,才真的是3900元够花了,跟我们那位安徽黄山市开滴滴的洪升副镇长有得一拼。
不过像黄土老爷、开滴滴的副镇长这样的人,恐怕不管在当时的官场,还是现在的官场,绝对是官场中的另类,同僚中的笑柄,甚至被视为丢了朝廷的颜面。
这种官,恐怕也只有我们普通老百姓津津乐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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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此人后面平步青云,做到省长高位,想学韩信千金报漂母,结果那瞎子遍寻不见,无奈之下,他将这笔钱捐出,在沧州建了座全国独一无二的盲人福利院。
行文无比活泼传神,大为过瘾。无比感慨黄老爷礼服拜官,节俭退捐的信仰节操。现在的人把祖宗的一切精神信仰都扔了个干净,就剩嘴巴与ⅩX两套物质资源了。
县衙院子里荒冢累累,埋着的全是此前赴任的县令,
我很好奇瞎子看不见,是怎么知道有人要投河的?又是怎么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