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五年(770年)寒食节,长安城细雨如丝。紫宸殿内,一场暗流涌动的宴会即将开始。权倾朝野的宦官鱼朝恩举起酒杯,浑然不觉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向唐代宗李豫叩首。这个曾将皇帝称作“禁中傀儡”、将名将郭子仪逼至绝境的“权阉”,此刻衣袍下已缠着一条白绫——历史的绞索,终将勒住所有践踏规则者的咽喉。

鱼朝恩的发迹,始于安史之乱后的权力真空。唐代宗为制衡功高震主的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将宦官监军制度推向极致。鱼朝恩凭借监视朔方军的“功劳”,不仅掌控了禁军精锐神策军,更以“观军容使”名号染指全国军事调度。史载他常穿紫袍佩金鱼袋,在朝会上公然打断宰相奏事,群臣“见其靴尖而动,闻其鼻息而栗”。

郭子仪的遭遇堪称悲剧缩影。广德二年(764年),吐蕃入侵长安,鱼朝恩趁机诬告郭子仪“通敌”,代宗竟令其自解兵权。年过六旬的老将军跪在含元殿前,卸甲交符时“须发尽白,观者泣下”。李光弼更被鱼朝恩以软刀子诛心——当史朝义叛军围攻洛阳时,鱼朝恩克扣粮草,致李光弼部“日食一餐,兵刃相食”。这位平定安史之乱的头号功臣,最终在徐州“呕血数升而卒”,临终前悲叹:“吾为国尽忠,奈何死于阉竖之手!”

鱼朝恩的癫狂在掌控国子监时达到荒诞顶峰。这个目不识丁的宦官,竟强迫百官听其讲解《易经》。他手持经卷对代宗笑道:“陛下可知?老奴讲学之日,长安纸贵!”更令人瞠目的是,他擅自将二十万禁军调为私兵,在私宅地窖囤积的财宝“可抵天下三年赋税”。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尖锐指出:“代宗非不知其恶,然畏其势,竟纵之如虎。”

大历四年(769年)的冬至祭天,成为压垮皇权的最后一根稻草。鱼朝恩身着天子衮冕样式的祭服,在圜丘上代替代宗主祭。当礼官高呼“跪”时,唯有他昂首直立,转头对脸色煞白的代宗嗤笑:“社稷重器,岂是深宫孺子能持?”长安坊间立刻流传起民谣:“纸天子,铁宦官,皇帝不如看门犬。”

代宗的杀机藏在温驯的笑容里。他暗中联络宰相元载,将鱼朝恩的养子收买为内应。寒食节当日,宫中特赐鱼朝恩最爱的“金齑玉鲙”,酒过三巡时,禁军统领周皓突然发难。据《旧唐书》记载,鱼朝恩被白绫勒毙前仍在嘶吼:“尔等敢杀天子亚父?!”但这次没有神策军赶来救主——他们早被元载用鱼朝恩私藏的金锭收买。

处决消息传出时,西市酒肆爆发出震天喝彩,卖胡饼的老汉边哭边喊:“李将军在天有灵!”但更多人在恐惧中观望。次日朝会,代宗当众痛斥鱼朝恩“十恶”,却对元载新呈上的宦官名单视若无睹。百姓看得透彻,正如诗人元结在《大唐中兴颂》中的暗讽:“去一虎,蓄百狼,庙堂犹闻磨牙声。”

鱼朝恩死后七年,曾参与诛杀他的元载因专权被代宗处死;三十年后,宦官俱文珍废唐顺宗,开启“二王八司马”惨案;六十年后,唐宪宗被宦官陈弘志弑杀……这个用白绫终结的故事,从未真正落幕。当我们在《新唐书·宦者传》里看见“代宗忍辱,终除巨恶”的赞语时,历史在纸页间发出冷笑——绞杀权阉的绳索,何尝不是皇权亲手递给宦官的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