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曹慧茹 王佳佳 李紫薇 史向召

编辑/刘汨

▷杨瑞（左二）在某捐赠活动现场

注册公司，结识官场人脉，进行利益输送和交换，37岁的周口女商人杨瑞，一步步编织自己的“成功梦”。

当地权威信源称，2014年至2016年两年间，杨瑞以承包工程项目需要周转资金为由，要求公司员工向亲友等社会人员融资拉存款，向集资参与人支付1.5到2分不等的利息。

“她聪明，公关能力强，一心想赚大钱”。知情人士透露，杨瑞与当地多位官员交往过密，以此获得更多的资源和庇护。

原商水县县长熊和平称，由于在投资项目上不肯签字，他遭到杨瑞的诬陷和打击报复。

成为周口市人大代表短短半年后，2018年1月20日，杨瑞因涉嫌诈骗罪被周口市公安局立案侦查，周口市人大许可对杨瑞釆取强制措施。办案人员在其家中搜到大量官员违法线索，牵出背后复杂关系网。

接近警方的信源透露，杨瑞还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串通投标罪。

2018年7月，杨瑞被周口市公安局移送周口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此外，杨的丈夫和父亲均因涉嫌违法犯罪，被羁押于周口市看守所。

▷锦垣集团办公地已被查封

贫困县80后女富商

杨瑞是周口下辖的淮阳县临蔡镇人，年少时家境一般。15岁时，初中刚毕业，杨瑞便离家前往深圳、东莞等地闯荡。知情人称，杨瑞还有过一段加入湖南某传销组织的经历。

逃出传销窝点后，杨瑞又回到河南，从事煤炭倒卖、饭馆经营等生意，自此迎来人生的拐点。杨瑞的丈夫张辉是一名退伍军人，2001年到商水县物价局工作，2010年前后，单位合并至商水县发改委。

2013年12月，杨瑞在香港花２万元注册“香港锦垣瑞联（国际）集团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下称“香港锦垣集团”），张辉担任集团经理。

知情人士指称，这实为一家空壳公司，便于其在内地承揽业务。公司聘请一名广东人冒充港商总裁，杨瑞自称执行总裁，“最初手里连30万都没有”。

如今，香港锦垣集团所在的办公地，周口市元坤国际酒店（原为美林酒店）13层东侧已经被警方查封。

集团门口落款时间为2018年5月29日的公告显示，因涉嫌非法集资犯罪，河南锦垣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垣梦国际医疗美容机构及其医疗设备和办公用品等涉案资产被周口市公安机关查封扣押。

工商信息显示，河南锦垣建筑公司成立于2013年，营业许可内容包括市政工程和园林绿化工程，但并未取得金融机构法人许可和金融业务许可证。

当地权威信源称，2014年至2016年两年间，杨瑞以承包工程项目需要周转资金为由，要求锦垣建筑公司员工向亲友等社会人员融资拉存款，向集资参与人支付1.5到2分不等的利息。

获得“第一桶金”后，杨瑞又将部分资金以月息4分转贷他人获利，并拿出部分资金用于开办垣梦美容机构等，2015年3月，在筹备过程中，杨瑞要求锦垣集团所有员工投资入股，并动员员工拉拢亲友等投资。

多位锦垣集团员工证实上述说法。王晴（化名）称，她于2015年入职垣梦美容机构，向亲友筹得了100多万资金，她将部分资金借给杨瑞，双方签订借款合同；部分资金在1万元购得1股的情况下入股，公司称年底可获得分红。

为获取信任，锦垣集团还多次组织出借人、股东到公司领取礼品，邀请参加声势隆重的项目开工仪式，因为有省市领导干部到场，更让他们相信锦垣集团确有实力。

多位员工告诉深一度，“垣梦美容机构的股东都是员工或是亲友，入股需要内部人员介绍，股东还会带客户到公司消费”。

种种迹象表明，垣梦美容机构在运营模式方面类似传销。

公司股份分配协议书称，经由股东介绍的客户，股东本人不仅可以享受该客户消费金额的10%提成，还可享有该客户所介绍所有客户的提成。每年年底核算股东所有客户线消费总额，按照1%向股东发放提成红包。

在垣梦美容机构编写的100条《垣梦经典语录》中，不乏“我们的理念就是完成你们的梦想”、“从基层打造一百个千万富翁，一千个百万富翁”等极具鼓动性的口号。

锦垣集团一办公室桌面放有商水县城乡发展规划图

人大代表杨瑞

据杨瑞身边人称，贫困县出身的80后女富商杨瑞，平日里佩戴价值几十万的手表和钻戒，花费大笔金钱用于美容保养，出行开宝马、奥迪等名车。

一位昔日好友曾找到公司，想和她合作项目，杨瑞没有露面，“她说上亿身家，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她聪明，公关能力强，一心想赚大钱”。杨瑞的一位好友透露，其曾花两万块钱雇人假装高官，邀请周口市一位领导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吃饭。

深一度记者得到的一份音频中，接近杨瑞的信源透露，2012年前后，杨瑞通过当地银行的朋友结识周口市政协副主席李海燕，此后，李海燕又介绍杨瑞认识市里多位政府和国企领导，进一步丰富她在当地官场的人脉。

公开资料显示，李海燕曾多次出席杨瑞公司承揽的项目活动，比如淮阳中州华悦饭店奠基仪式等。

对此，李海燕回应北青深一度记者称，“这个跟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不要再说了”。

除不断丰富自己的政治人脉外，杨瑞还以此为“资本”，希望换取更多利益。

知情人士透露，淮阳一中学校长林金（化名）为扩大学校教学规模，取得扩建所需土地，曾通过朋友找到杨瑞。杨声称，可以找领导为其解决土地，并索要600万元，作为“协调费”。

林嫌要钱太多，有些犹豫。一番威胁恐吓后，2017年9月，林金被骗走600万元现金和两箱茅台酒。此后多次催要，杨瑞拒不归还。

4月25日下午，林金告诉北青深一度记者，“这个事公安机关正在处理，不方便详谈”。

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称，2015年前后，杨瑞经人牵线，结识商水县的一位主要领导，双方交往过密。

多位员工称，杨瑞曾在美林酒店13层的锦垣集团公司设宴招待政府人员。席间，有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女子陪同。有员工表示，“我在公司见了很多次，但双方（可能）在谈合作，也正常”。

知情人士称，该名商水县主要领导为杨瑞包揽了县内很多工程建设项目。同时，又将杨瑞介绍给原周口市纪委副书记彭如祥。

该人士称，杨瑞给彭在北京工作的女儿送钱送车；2016年其家人买房，杨瑞一次送现金上百万元；逢中秋节、春节等节日都会送钱行贿。

“和杨瑞关系好的地方官员，如果违纪被举报，彭如祥会利用他的权力进行消化，他们之间权钱配合默契”，知情人士透露。

2017年6月9日，杨瑞获得周口市第四届人大代表资格，并被选举为周口市人大代表。

商水县邓城水镇启动仪式现场（资料图）

50亿项目和喊冤县长

除了老家淮阳，杨瑞还将投资目标瞄向周口商水县。在锦垣集团办公地，多处散放着商水邓城镇旅游开发的项目资料，桌上至今还铺展着一张商水县城乡规划图。

2016年左右，杨瑞计划和县政府商谈采取PPP模式，投资20亿建设邓城水镇项目。第一次见面，时任商水县县长熊和平就觉察到异样，“投20亿，一定是个大人物，但我多方打听，并没有人认得她”。

熊和平在一份录音文件中称，杨瑞曾多次邀请其私下吃饭，甚至在晚上9点还打来电话约见，均被其拒绝。

熊和平称，该项目在没有规划、设计、土地等手续的情况下，2016年11月26日，启动仪式即在商水举行。在2017年，更多问题暴露出来，合同一改再改，投资金额被提高到50亿元，杨瑞要求和政府成立合资公司，政府占股51%。

熊和平疑虑渐深，“我开始反复征求律师、法制办、法院院长意见，都认为这个合同违法，构成虚假投资，并有重大投资风险。”

熊和平称，自己曾将情况反馈给县里另一位领导，“他不但不听，还认为我在拆他的台。”

2017年11月24日，熊和平被周口市人民检察院通报以“涉嫌受贿罪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之后，周口市西华县检察院向西华县法院起诉，指控熊和平在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便利，非法收受65人钱物235.4万元。

同年8月，西华县法院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对熊和平判处有期徒刑7年、并处罚金50万元。

熊和平不服，提起上诉。他曾写材料称，由于自己在商水县邓城水镇项目上不肯签字，“遭到诬陷和打击报复”。

2018年12月29日，周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裁定，驳回熊和平上诉。熊和平家属提起申诉，目前该案正在审查中。

股东在整形机构拉横幅维权

被刑拘后各方“打捞”

2018年1月20日，杨瑞因涉嫌诈骗罪被周口市公安局立案侦查，周口市人大许可对杨瑞釆取强制措施。

周口市纪委监委、市检察院、市公安局成立联合专案组，对杨瑞和香港锦垣集团的公司活动、社会关系等展开调查。

接近周口警方的信源透露，杨瑞还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串通投标罪。2018年7月，杨瑞被周口市公安局移送周口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该案涉及面广，取证困难，经河南省人民检察院批准，两次延长杨瑞羁押期限。

接近专案组的信源称，办案人员收到各方“营救”杨瑞的现金数百万元，还有名贵烟酒等。专案组将钱和财物统一存放，并登记由谁送的，安排的什么事。

前述人士指出，送钱的人大部分为政府官员。办案过程中，亦有原周口市纪委副书记彭如祥等人利用政治影响力干涉阻挠办案，引导调查方向。

杨瑞被立案调查后，作为专案组副组长，彭如祥主要负责对接受杨瑞行贿的官员责任追究，也就是打“保护伞”。办案过程中，周口市公安局提取杨瑞的行贿记录和照片，其中牵涉多位领导干部。

前述人士透露，办案人员向彭如祥汇报并将材料全部移交，之后，彭将部分材料藏匿。

河南省纪委监委网站3月30日发布消息称，周口市纪委原副书记彭如祥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和公职。

简历显示，彭如祥，周口市太康人，大学学历。2016年9月任周口市纪委副书记，一年后兼任周口市预防腐败局局长。2018年1月，彭如祥任周口市纪委副书记、监委副主任。

经查，彭如祥违反组织纪律，在干部选拔任用中，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违反廉洁纪律，收受他人礼金；违规从事营利活动，为个人牟利；违反国家法律，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巨大，涉嫌受贿犯罪。

4月24日，在深一度记者探访时，已经停业的垣梦美容机构门前有两名保安看守。大厅留有股东维权的白底黑字横幅，上面写着“不退钱财誓不罢休”。

据了解，公安机关登记河南锦垣建筑工程有限公司集资参与人计40人，投放资金约4千万；登记垣梦国际医疗美容机构入股人员计47人，入股资金计300多万元。

一份司法会计鉴定意见书显示，依据涉案的《借款合同》、《股份分配协议》及借据统计，共计涉及集资参与人员138人次，涉及金额6000多万。据统计，2014年2月至2014年12月，共计发放利息900多万元。

这并不是股东们的第一次维权。知情人士透露，杨瑞的丈夫张辉，结交很多无业或刑满释放人员，专门对付债主。该人士举例，有股东及其亲友被骗取近千万元，曾拿借条上门催还钱，张辉及打手刻意制造车祸，对其进行恐吓。

随着杨瑞的到案，她的身边人也被牵扯进来。2018年5月15日，张辉被周口市公安局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刑事拘留(在逃)，4个月后，被抓获归案。在此之前，杨瑞的父亲杨桂友也因涉嫌寻衅滋事、诈骗罪被周口市川汇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现羁押于周口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