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2月,原晋冀鲁豫军区第四纵队十旅旅长周希汉,被任命为第二野战军第13军军长。对于这个功勋卓著的将领来说,他的提拔算是比较迟的。
事后,邓小平找周希汉谈话,开门见山地说道:
“周希汉,这十年来,我们在你的使用上是有意压了你的。你早就该当军长。晓不晓得为什么到现在才提你?”
对此,周希汉十分有“自知之明”,他不假思索地说:“是不是首长认为我骄傲?”
邓小平说:“对头,就是为了这个。我们就是要杀一杀你的傲气。骄傲有时候就是一个优秀指挥员最危险的敌人。我们这样做,是对你负责,也是对革命负责。”
周希汉坦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川陕根据地时,徐向前总指挥就如此批评过我。我知道自己这个弱点,就是改不掉。”
邓小平并没有任何迁就的意思,而是严肃地说:“改得掉也得改,改不掉也得改。必须得改!领导上可以理解你,同志们也可以理解你。但是出了问题,革命事业不能原谅你,明白吗?”
周希汉将军戎马一生,在战场上曾有很多标签。但在首长们看来,周希汉最大的特点或许就是“傲”和清高了。作为一个“傲将”,周希汉也确实有“傲”的资本。
事实上,早在淮海战役时,作为旅长的周希汉就已经指挥一个军了。
周希汉是湖北麻城人,据他自己说。他出世之时,其父周企耀曾找算命先生给他看相,结果得出结论::“此子有王侯之相,傲物之形,奔忙之命。”
周希汉长大后生得瘦高,显得有些“形销骨立”,在军队中非常显眼。因此他常常自称“天下第一瘦”。到了红军期间,周希汉带领部队俘虏了一名国民党军官,结果发现他也奇瘦无比。于是他和此军官并肩而立,大喜道:“好啊!老子不是天下第一瘦了。”
周希汉的瘦,甚至连毛主席也知道。他知道在红四方面军,有个叫周希汉的“瘦子猛将”。最高统帅能在如林的将领中记住自己的名字,这让周希汉感到特别自豪。
周希汉家里三代单传,其父四十岁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简直宠得不像话。1927年,共产党发动麻城暴动,当时年仅14岁的周希汉想要参加,这可急坏了他的老父亲:“你去参军了,被打死了,谁来为周家传宗接代呢?”
然而周希汉决心参加人民的武装,为穷苦人而战,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大喊:“这我不管!我就是要参军!”
周企耀见拗不过儿子,于是想出个主意,干脆让他结个婚,拴住他的心。1928年春末,父亲就给他找了个姓郑的媳妇,比周希汉大了两岁。据周希汉说,他连自己原配叫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进了洞房。
恰好结婚那天周希汉拿到了上边关于贫农认定的证明,由于被家里看得死死的,自己不得不参与了作为一个新郎从迎亲,拜堂,再到入洞房的全套流程。
然而新娘等着新郎揭开自己的红盖头,等了几个小时脖子都硬了都没人来揭。原来周希汉拿到了贫农证明,早就翻窗逃跑参加红军了。
在军队里,周希汉虽然年纪小,只是个小兵,但却极有主见,而且作战十分勇猛。到了1930年,年仅17岁的周希汉已经成为了一名排长。在一次战斗过程中,周希汉认为团长任南的指挥有错漏之处,因此他当众向团长指出了这一错误。
碰巧在此时,副军长徐向前正好来到周希汉所在团的团部,也想和任南之处这个问题。看到这个和自己意见相同的小伙子,徐向前有着说不出的喜欢。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周希汉,拍了拍他那瘦弱的肩膀,不无惋惜地说:“可惜啊!就是长得单薄了点。”
然而周希汉却不卑不亢地说:“将在谋而不在勇,关云长身材高大,不也打败了吗?诸葛亮、庞统长得如何?也不打胜仗了吗?”
徐向前听后暗自欢喜,自古奇人必有奇言奇形,这个瘦弱的排长未来肯定不简单。于是徐向前拿出一张地图考起了周希汉:“这个你认识吗?”
周希汉并没有不懂装懂,而是大大方方地摇了摇头:“我看不懂。”随即他又说:“你能教我吗?我肯定能学会,没有学不会的本事。”
徐向前闻言又是一阵窃喜:“这小子年纪虽小,却懂得谦虚学习,这小子如此自信,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服输的劲头,很难得。这样志向远大的年轻人,正是我们红军所需要的的!”
于是徐向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以欣赏的口吻鼓励道:“好好干,是块好料。”
后来,徐向前将周希汉留在身边当书记官,两个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在军神徐向前的耳提面命之下,周希汉的军事水平提升得很快,很快就成为红四方面军中的一员猛将。
虽然官越做越大,但是他依然满身傲骨,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都没有避讳。1932 年,蒋介石对鄂豫皖红军发动了第四次“围剿”。敌军声势浩大,但张国焘却认为“白军不足为虑”。不仅没有让红军得到休整,反而强令部队攻打麻城。结果麻城没打下来,反而使根据地腹地——金家寨告急了。周希汉虽然是个小参谋,却毫不避讳地说:“真是瞎指挥。”
何畏,原任红四方面军第九军军长,他性格暴烈,一身旧军队习气,对人喜欢棍棒伺候(。一次作战中第九军失利,何畏迁怒于军作战科长的周希汉。结果周希汉直接怼了回去。何畏大怒,拿出配枪对着周希汉连开五枪,结果一枪都没打中。反观周希汉,他面无惧色,反而大眼圆睁瞪着何畏:“你枪法不行,老子命大!”
谁知何畏说:“我不过是吓吓你,哪舍得真打!”对于何畏来说,周希汉确实是他离不开的爱将。由于何畏是广东人,他讲的话大家都听不太懂,因此何畏换了好几任参谋。然而聪明的周希汉到任后,仔细琢磨军长的发音规律,竟在一个星期内听懂了广东话。何畏大喜过望,逢人就夸:“周希汉真是个天才。”
不得不说,周希汉确实是个天才。他一天军校也没有读,但却总能发现战争的规律,可谓是天生的指挥官。在作战中,周希汉屡出奇兵,屡建奇功。
1933年6月,周希汉所在的川陕苏区遭遇了四川军阀20万大军的“六路围攻”。为彻底粉碎敌军围攻,红 9 军奉命沿宣(汉)达(县)公路向川军重要补给点罗文坝疾进。当时,周希汉率领军直属队行动。
照说这支直属部队并非战斗部队,除了通信连和司号教导连外,其余都是机关干部和勤杂人员。在距离罗文坝不到10公里的地方,军直和敌军一个排遭遇,周希汉果断指挥大家将这股敌人全部消灭。
审问俘虏时,周希汉得到消息,前方有一个团的敌军,根本就绕不过去。如果撤退,恐怕会破坏上级的部署。但是敌我人数相差悬殊,这仗该怎么打呢?
看着自己的司号兵,周希汉突然灵机一动,于是布下了一个疑阵。首先,他让100多名司号兵学员散开。待战斗一打响,所有的司号兵一齐吹号,真是震耳欲聋、山崩地裂,好似有千军万马向敌军冲杀而来。敌军本来就是士气低落,也不知我军的底细,他们不战自乱,很快就为我军所击溃。
其后,周希汉又故伎重演,将自己的“军号阵”用了三次。一夜之间,周希汉指挥几百人的军直连打四仗,打垮了敌军3个团,俘虏了2000多人,创造了奇迹。此战之后,周希汉善用奇兵的名声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红四方面军。
进入抗战时期,周希汉在陈赓手下任职,而他的军事才能也得到了这位“黄埔三杰”之首的推崇和认可。当时,周希汉在386旅担任作战股股长。陈赓认为这个职务对于周希汉来说,实在太大材小用了。于是他便开动脑筋考虑怎样给这个年轻人锻炼和施展才华的机会了。
1938年3年,第三八六旅组建了一个补充团,陈赓将周希汉连升两级提为团参谋长。1938 年底,25岁的周希汉经过了一段极短的旅副参谋长的过渡,又当上了三八六旅的参谋长。
从此以后,周希汉便紧紧跟在陈赓身边,从抗日战争一直打到了新中国解放。而在战场上,周希汉也没有辜负陈赓对他的知遇之恩。
1940 年 9 月 1 日夜晚,在百团大战第一阶段的破袭战中担任一二九师左翼纵队司令员的周希汉带领部队且战且退,到了一个名叫羊儿岭的地方。
从当时的形势来看,我军处境十分危急,西面马坊镇是敌人,东面卷峪沟是自己人。在飞机的掩护下,日寇占领了羊儿岭。
就在这时,刘伯承派警卫营营长找到了周希汉,急切地说道:“周参谋长,师长命令你们,扼守羊儿岭阵地,掩护机关和群众撤退。没有他的命令,你们不能撤退!”
原来在卷峪沟不仅有医院和师部,还有八路军前指以及中共中央北方局首脑机关。一旦敌军杀到,后果不堪设想。此时刘伯承正愁没有兵可派,结果正巧碰到了周希汉。周希汉用镇定的语气说:
“明白了,没有师长的命令不得撤退,请转告师长,我们坚决完成任务!”警卫营长敬了礼准备回去,又忍不住对周希汉说:“参谋长,刚才首长夸你是三国里的赵子龙呢。”周希汉顺利完成任务后,关于刘伯承夸赞周希汉是赵子龙的佳话也不胫而走。
周希汉的勇猛和聪慧,让刘伯承、邓小平两位首长倍感欣赏。在百团大战中,周希汉将军奉命任左翼破袭队司令员,负责寿阳至榆次段铁路的破袭。
邓小平问周希汉:“左翼没有配政委、参谋长,只有你一个,行不行?”周希汉回答:“不怕,这种任务,有两三个硬一点的参谋就行了。”
在周希汉看来,执行这种临时任务,政治工作主要靠各团的政委去做,他现在缺的是几个顶用的参谋。和以前一样,周希汉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听到这里,邓小平认为周希汉的话虽然实在,但却透露着些许傲气,对于一个指挥员来说,这确实是个弱点。于是他和刘伯承交换了意见,而刘伯承也表示有同感。
由于这一直觉,刘伯承和邓小平都没有直接给周希汉指出来,而是要慢慢地考察他。而这一考察就考了十年。
进入解放战争之后,周希汉作为晋冀鲁豫军区第 4 纵队第 10 旅旅长,跟随陈赓驰骋于中原,屡挫强敌。作为尖子部队的指挥官,他直接指挥部队共毙俘国民党将级军官 61名。其中,活捉敌中将 8 名,击毙敌中将 2 名,其中著名者,有如国民党第八兵团司令汤尧、“粤桂边剿总”司令喻英奇、黄正诚、邱行湘等著名将领堪称战功显赫。
1946年9月,胡宗南沿同蒲铁路北犯,陈赓指挥第 4 纵队发起临(汾)浮(山)战役。此战之中,胡宗南祭出了他的心肝宝贝,被他吹嘘为“天下第一旅”的整编第一旅。作为整编部队,这一个旅的人数其实相当于一个师,而且装备有犀利的美式装备。旅长黄正诚是黄埔军校出身,曾留学于德国。他与周希汉的较量,是“洋旅长”和“土旅长”的对决。
在陈赓的指挥下,周希汉指挥埋伏于临浮公路上的第 10 旅,在陈堰段将黄正诚的旅部和第 1 团包围;第 11 旅在官雀段将黄旅第 2 团包围。到了午夜,黄正诚的第2团被全歼。只剩下战斗力最强的第1团。
陈赓问周希汉,拂晓前你是否能解决第1团?周希汉回答:“没问题,给黄正诚准备早饭吧!”当夜,周希汉率第10旅对敌第1团展开了总攻。
由于敌军火力猛烈,周希汉采用了稳扎稳打的战术,逐渐收紧包围圈,层层递进。战斗到24日凌晨,第1团就支撑不住了,消灭敌人一个旅部、1个团部、4个整营。而这一切,仅仅只用了12个小时。
黄正诚被俘后,大声嚷嚷:“解放军打仗没有章法,我要重新打!”
看到周希汉,黄正诚又大叫道:“你不是陈赓!”周希汉说:“我是周希汉!”黄曰:“陈赓为什么不见我?”周希汉傲气地回答:“杀鸡焉用牛刀,捉你,我周希汉足矣。”
到了后来,陈赓还是接见了这个小学弟,他说:《孙子兵法》上有这样两句话 : 一句“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一句“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我们周旅长就是按着孙子兵法打败你的。如果等你摆开了再打,岂不违背了孙子兵法,那才叫做无章法呢 !
随后,他又指着周希汉说:“我们这位周希汉旅长,是一个农民出身的旅长,没有进过洋学堂,是个“土豹子”,实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旅长,你是留过洋的,受过希特勒军事学校教育的洋旅长,可是被我们这位“土豹子”旅长打败了。”
1948 年冬,淮海大战。陈赓被指定统一指挥4 纵、9 纵、11 纵和豫皖苏独立旅组成的集团军。
陈赓要指挥一个集团军了,4 纵怎么办?不想,他竟一“撂担子”,把 4 纵的 4 个旅全交给了周希汉。于是,周希汉被临时指定为前线指挥。
事后谢富治评论:“在淮海大战这样的生死决战中,让一个旅长指挥一个军,这担子,也只有‘陈瘸子’敢撂, ‘周瘦子’(周希汉外号) 敢接。”
在重炮和火焰喷射器的阻击下,周希汉的部队伤亡惨重。看到这里,老首长陈赓说:“这一仗打完了,你需要多少兵,我给你补多少兵。”谁知周希汉胸有成竹:“不必了,我还有个十旅呢!”
原来周希汉早就留下了十旅这个预备队,以备关键时刻选用。陈赓闻言大喜,用手锤了锤自己爱将的胸口:“你这小子!”
在黄维兵团精疲力尽之时,周希汉将十旅派上了战场,最终将敌人彻底打垮。因此周希汉晚年常说:“黄维不是被我活捉的,但却是被我打垮的。”
淮海战役之后,邓小平终于结束了对周希汉的考察,将其任命为13军的军长。13军,是二野的王牌部队。这是一个迟到十年的提拔。
有时候,“傲”和清高对于一个军人来说,也不全是什么坏事。周希汉的“傲”,绝不是毫无根据的“傲”,而是他确实有本事,确实有自信,确实能够实事求是。因此他的“傲”非但没有成为他指挥作战的绊脚石,反而成为了他披坚执锐、攻无不克的法宝。而这,也是邓小平最看重他的一点。
随后,周希汉率部参加了渡江战役、湘赣战役、广东战役、广西战役。作为二野的王牌军,第 13 军所向披靡,当先锋、打头阵、克强敌,建立了不朽的功勋。
或许邓小平对周希汉的谈话确实起到了作用。当新中国成立,周希汉步入了新的岗位之后,他的清高,他的傲气,似乎少了很多。
建国后,周希汉将军先后任第十军军长、海军参谋长、副司令员等职。在此期间,周希汉请著名科学家钱学森为海军领导讲课。周希汉在苏联科学家的帮助下,组织了苏制“小火山”型岸基导弹实弹射击试验。
一日,周恩来向外宾介绍周希汉将军:“中国海军副司令,海军专家周希汉,希汉,中文的意思是少有的英雄。”
而周希汉在工作中,也不负周总理的夸赞。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即使患了胃癌也没有放弃工作。就如他曾自嘲的那样:“我吃的是驴子的料,干的是骡子的活。”
1973年,周希汉不顾身体的疾病,中断住院治疗,投入到海军某型核潜艇、某型导弹驱逐舰等重要工程的攻关工作。即使累得吐血也在所不惜。1975年,周希汉积劳成疾,不得不“挂职养病”。1983 年 8 月,周希汉被任命为海军顾问。
1987年5月,周希汉离休。当年秋天,军博举办了老将军书画展,而将军送展作品为书法立轴,上书七个大字:“铁马金戈入梦来。”
1988 年 11 月 7 日,一代战将周希汉因睡眠呼吸骤停,在医院溘然长逝,享年75岁。在睡梦中,一生傲骨的周希汉或许已经回到那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去了。
英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