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军队

01 南京

清宣统三年（1911年）十月二十日，江苏南京。

南京火车站内熙熙攘攘，无论是候车室还是站台，到处挤满了举家迁徙的百姓。密密麻麻的人群相互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涌入车厢，准备逃往上海等地。

引起如此大的骚动，只有一个原因：南京城大战将至！

随着沪浙两地先后光复，江苏巡抚程德全也跟着反正，包邮区就只剩下了南京这一颗钉子。很快，各省革命军开始集结兵力，兵锋直指南京城。

面对来势汹汹的革命军，年过古稀的两江总督张人骏深感大势已去，只想一走了之。但看着江宁将军铁良，张人骏到嘴边的话却再难出口，与他恰恰相反，此时的铁良立誓与南京共存亡。

作为旗人中的佼佼者，铁良一度深受慈禧太后赏识，被委以军机要职。现如今，失势的他被外放到了南京，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气，在他看来，南京保卫战正是自己一扫颓势、扬名立万的绝好机会。

铁良之所以敢夸下海口，除了迷之自信外，更重要的是他的背后有铁杆清粉江南提督张勋为其撑腰。

眼见铁良一副杀身成仁的架势，张人骏也只好打消了跑路的念头，老张不禁哀叹一声，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死要面子活受罪。

既然无法弃城，那就只能抓紧备战了。

鉴于各省革命皆由新军挑起，在铁良的提议下，张人骏急令驻防南京的第九镇新军移营城外，并且每人只配发五颗子弹，从而解除了来自内部的隐患。

此后，铁良亲率三千旗兵，与张勋麾下包括江防军在内的一万五千人合兵一处，在南京各处关隘布防，等待革命军的到来。

十一月二十四日，由镇、苏、浙、淞各路兵马组成的革命联军在南京外围集结完毕，开始逐一清除城外的清军据点。两天之内，乌龙山、幕府山、马群等地均被革命军攻陷。随后，革命军与清军对战略要地天堡城展开激烈争夺。

张勋的江防军三营负责驻守天堡城，其部配备火炮二十门、机枪六十挺，火力配备强大。就这样，铁良还是不放心，派遣旗营前去协防，并专门为旗营配发开花弹两百枚。

这一战打得异常艰苦，革命军仰攻天堡城，在清军重火力压制下，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伤亡代价。有士兵被流弹削去下颌，鲜血浸透军装，但仍在奋勇前行；即便受伤下场的士兵，往往也只是简单包扎处理，接着又继续投入战斗。当时的报纸在战后评价此战：“革命军战斗之勇，实属世界所罕见。”

最终，经过一昼夜的惨烈肉搏战，革命军阵亡一百六十余人，艰难攻克了天堡城。

夺取天堡城后，革命军迅速架炮轰击清军富贵山阵地，清军溃散。与此同时，铁良、张勋、张人骏所在的指挥部亦遭到炮击，一时间，炮弹如疾风骤雨般砸来，硝烟弥漫，血肉横飞。至此，南京各处尽在革命军火炮射程之内。

铁良等人自知无力回天，决定请降。十二月一日，铁良、张人骏请美国领事马林出城，代表清军与革命军议和。

南京之役是辛亥革命中最为惨烈的一战，革命军损失极大，对守城清军怨念颇深，尤其是张勋和他的江防军，革命军又怎肯轻易放过仇敌。正因如此，双方在议和条件上注定无法达成一致。

议和已然无望，当天晚上，铁良和张人骏丢下部队，轻装逃出南京城，乘日舰前往上海租界避难；而张勋则率领两千残兵从南门突围，逃往徐州。

铁良等主将弃城潜逃后，城内顿时军心大乱，革命军遂趁机发动总攻。十二月二日，经过七天血战，南京终于光复。

△会攻南京之吴淞光复军

此战，革命军死伤过于惨重，入城之后，部分革命军对满城内的旗人展开疯狂报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铁良等人逃出生天，但给城内旗人留下的却是一场浩劫。

事后，张勋因英勇死战而得到清廷嘉奖，被擢升为护理两江总督，而丢城失地的铁良、张人骏则遭到革职。

此后，铁良为清帝复辟穷尽一生，甚至不惜与日本人合作，直至老死方休。

02 西安

宣统三年（1911年）九月二十日，陕西西安。

一大早，西安永宁门前围满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时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夜之间，永宁门、安定门、长乐门、安远门都被贴上了同样的传单，传单上扬言将在十月六日（即中秋节）血洗满城。

很快，巡防营的士兵奉命出动，赶至四门撕毁传单，驱散人群。虽说这传单是撕了，但经这一番折腾，西安将军文瑞的担忧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早在上月，邻省四川保路运动的风潮就已刮到了陕西，潜伏在西安的革命党开始跃跃欲试。现在，革命党公开煽动某种情绪，文瑞等陕西军政首脑又岂能坐视不管。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文瑞与陕西护理巡抚钱能训多次商讨后，决定武装旗营，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动乱。

当时，西安满城共有两万余旗人，但多为老弱妇孺，真正可用兵丁仅数千而已。文瑞平日疏于管理，旗营武备松弛，真到这关键时候，竟连新式武器都无法调配。为此，旗营副都统克蒙额反复催促，亦没有得到回应，最终旗兵大多只分发到了一些老旧的前装式来复枪，其战力可想而知。

不久后，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西安革命党备受鼓舞，开始策划武装起义。文瑞接到武昌革命的消息后，更是惊恐不已，寝食难安，此时的他深知，旗营孱弱的战力根本不足以守住西安，于是，文瑞与钱能训又生一计，决定先发制人。

十月二十日，陕西新军第二标突然接到陕西巡抚衙门的调令，命其分批次开赴宝鸡等地。要知道，新军第二标是西安革命党的核心武装力量，一旦调离西安，起义便失去了支柱。紧接着，革命党又接到线报，巡抚衙门已拟定一份抓捕名单，决定在第二标开拔后即刻逮捕革命党。

千钧一发之际，西安革命党领袖张凤翙、钱鼎、张钫等人决定快刀斩乱麻，于两天后发动起义。

十月二十二日，西安城内“兴汉灭旗”的喊杀声声震云霄，西安起义正式爆发。

△西安起义

弹药库位于军装局，军装局自然成为进攻的首要目标。由于事发突然，又是周日，军装局防守兵力薄弱，面对张钫率领的革命军一部，清军一触即溃，立刻放弃抵抗，革命军顺利攻占军装局。

与此同时，张凤翙正领着大队人马端起刺刀向城内各处清军据点冲杀。当听到张钫攻克军装局的消息时，张凤翙欣喜若狂，大吼道：“好得很！”随后张凤翙、钱鼎等部先后前往军装局补充弹药，继续投入战斗。

话分两头，突如其来的起义显然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就在起义当天，陕西各地高官正在谘议局参会，在离岗的情况下，清廷官员们无法有效组织军队进行抵抗，只得自顾自逃命。

但西安将军文瑞却仍想负隅顽抗，急忙逃回旗营，迅速组织旗兵节节抵抗。正如前面所述，旗营装备落后，又缺乏训练，几轮交火即被革命军击溃，全城旗人在文瑞的指挥下退入满城，决意死守到底。

不久，革命军包围满城，并调来大量重炮，随时准备攻城。

面对数倍于己的革命军，文瑞不甘心束手就擒，多次组织敢死队出城反击，试图夺回军装局、摧毁炮兵阵地，双方一度陷入苦战。最终，清军的数次反扑均以惨败告终，旗营副都统克蒙额亦在激战中阵亡。

十月二十四日傍晚，革命军终于攻破城墙，涌入满城，清军再无险可守，随之彻底崩溃。革命军对旗人大开杀戒，满城经历了恐怖的一夜。

此刻，文瑞身边仅剩下副都统承燕一人，自感无力回天的他陷入绝望之中，二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处水井边，双双投井殉国。

当天，西安宣布光复。

03 伊犁

宣统三年（1911年）八月某日，甘肃兰州。

这天，陕甘总督长庚亲自在衙署门外等待一名贵客，与他一起的还有甘肃巡抚升允。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能让两位封疆大吏降阶相迎？

此人正是新任伊犁将军志锐。

一队人马簇拥着一架马车款款而来，长庚和升允热情地将志锐迎入府中，随后，长庚屏退左右，三人在书房秉烛夜谈，一直聊到深夜。

直到后来，世人方才知晓此三人当天密谋之事竟是串联西北各省拥护宣统皇帝溥仪西迁，妄图以此来为清王朝续命！

到了宣统三年，革命风起云涌，清廷统治已是岌岌可危。普通人家尚且知道谋条后路，更何况是清室皇族，于是，偏安西北逐渐纳入清廷可选的退路之一。

陕西有长庚，甘肃有升允，新疆有袁大化，蒙古也有一众联姻了几百年的乌糟猫王爷，这些人都是信得过的，但唯独这伊犁尚缺一可靠之人。一番考察过后，时任杭州将军的志锐进入了最高决策层的视野之中。

志锐家族世代为官，祖父裕泰更是官至总督，可谓深受皇恩，思想上绝对拥戴清帝。更何况志锐还是光绪帝瑾妃、珍妃的堂兄，也是个正牌皇亲国戚，屁股是绝对不会坐歪的，就是他了！

于是乎，清廷急调志锐为伊犁将军，即刻西行赴任。

宦海沉浮一生，此行之凶险志锐是清楚的，但即便如此，他仍欣然接受安排，甘愿为清廷效犬马之劳。

赴任前，他曾对自己的弟弟感慨道：“我如今奉命出关，时局危急远非往日可比，但我已决意以身许国，不打算活着回到玉门关了。”

当志锐尚在新疆途中时，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当时就有人奉劝他别急着到任，可静观时局变化，志锐断然予以拒绝。在就宣统西迁联络西北各督抚后，志锐快马加鞭，只用两个多月就赶到了伊犁。

尽管志锐一心报效清廷，但到任后却是昏招迭出，把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都开罪了个遍，终究在作茧自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新疆巡抚袁大化扑灭迪化起义后，志锐深感伊犁新军已不可用，遂将新军中非本地户籍的将士就地解散，以绝后患，同时开始招募编练当地锡伯族土兵。

遣散不用也就罢了，志锐对这些将士并没有善后安排，既不发放饷银，也不准许他们归乡，甚至先前配发的冬装也要求全数收缴入库。伊犁新军因此困顿不堪，对志锐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得罪完新军，志锐继续作死，这一次他的目标又换成了伊犁的地头蛇们。

志锐想要编练土兵，自然离不开充足的粮饷，但伊犁严重的财政赤字却令他寸步难行。于是，愤怒的志锐将伊犁的亏空一股脑儿全都算在了伊犁知府贺家栋和新军协统杨缵绪的头上。

经志锐调查发现，贺家栋任内亏空累计不下数十万金，志锐自然不肯罢休。贺家栋本应调任他处，志锐将他强行扣下，不填补亏空就不许离开，两人因此矛盾渐深。

而对于同样亏空巨大的军头杨缵绪，志锐也丝毫不留情面，勒令他限期归还欠款，否则亦将严惩不贷。

志锐自以为踌躇满志、大刀阔斧施政之时，却并未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靠近火山口，即将自取灭亡。

民国元年（1912年）一月初，杨缵绪等人接到一封来自黎元洪的密电：“长庚、升允、志锐、袁大化等人密谋拥护溥仪西迁，伊犁应迅速起义，响应武昌，以破坏其偏安西北的阴谋，完成全民革命。”

这封密电无疑成为伊犁起义的导火索，对志锐早就不满的各方势力纷纷聚集起来，决定发动武装起义。

一月七日晚，冯特民、杨缵绪等率伊犁新军反正，兵分五路向惠远城发动奇袭，伊犁起义正式爆发。

△伊犁起义军官合影

新账旧账一起算，革命军第一个目标便是志锐的伊犁将军府。

此时，驻守绥定的总兵周玉魁欲率军驰援志锐，然而贺家栋及时赶到，故意对周玉魁说：“伊犁革命党本就没几个人，志锐将军足够应付，你应该严守你的防地，才不至于犯下大错。”周玉魁一听有理，遂打消了前往惠远的念头。

就这样，革命军很快攻陷了防守薄弱的将军府，志锐仓皇出逃。第二天，革命军在一处宅院的夹道内将志锐揪出，志锐誓死不降，遂被押往鼓楼公开处决。

事后，清廷感念志锐之忠心，追赠其太子太保衔，赐谥号文贞。

04 成都

宣统三年（1911年）九月七日，四川成都。

四川保路同志会会长蒲殿俊、副会长罗纶等保路骨干受四川总督赵尔丰邀请，大清早便来到总督衙署参加会议。

刚一进门，蒲、罗等人就预感大事不妙，只见无数荷枪实弹的军士从衙署后堂疾奔而出，瞬间将众人团团围住。随后，军士们凶光毕露，将众人绑缚羁押，只等赵尔丰一声令下，便要即刻处决。

就在这时，忽有下人前来奏报，成都将军玉昆不请自来，眼看就要闯入内堂。话音未落，但见玉昆推开厅门，见堂内这番景象顿时大惊失色，忙劝告赵尔丰不可轻举妄动。而赵尔丰也不得不将蒲、罗等人暂放一边，先来应付玉昆。

玉昆：这些被抓的人都是本地绅士，并非匪徒，双方只是政见不合，他们也都有职责在身，不是叛逆，今日之事你可有请旨吗？

赵尔丰：此事已经上奏，朝廷尚未批复。

玉昆：此事非请旨不可，否则弟不敢担此责任！

赵尔丰：……

不等赵尔丰继续分说，玉昆便转身离去，有了玉昆的及时制止，赵尔丰被迫打消了诛杀众人的念头，蒲、罗等人方才化险为夷。

然而，双方并没有就此握手言和，此后，矛盾愈演愈烈，逐渐升级为暴力冲突。赵尔丰见保路同志会势大，多次试图联合玉昆一同进行镇压，但玉昆始终按兵不动，对赵尔丰的指令置若罔闻。

武昌一声枪响，革命风潮席卷全国。有了保路运动的基础，四川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四川革命党迅速宣布四川独立，并成立了“大汉军政府”。与此同时，成都的旗人惊恐万分，纷纷躲进少城（即成都满城），结寨自保。

军政府自然不会允许治下竟还有这样的城中之城，于是双方在少城内外集结兵力，大战一触即发。一时间，少城人心惶惶，多数旗人对前景不抱希望，开始宰杀家中一切牲畜，黄泉路上也要做个饱死鬼。

正所谓种善因，得善果。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军政府领导人蒲殿俊、罗纶等人主动联络玉昆，共同商讨少城和平光复事宜。

为了挽救自己及满城旗人之性命，玉昆立刻接受了蒲、罗等人的劝降，在议定条件后，他亲率少城旗营向军政府递交《四川满人投降书》，从而避免了一场血腥的厮杀。

玉昆不仅保住了旗人的性命，实际上他考虑得更为长远。根据投降条件，军政府须发放旗营六个月饷银，此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要求军政府须拨款二十万银元用以开设工厂，专门收纳旗人学习技艺。

△玉昆主持修建的成都少城公园（即现在的成都市人民公园）

在双方和谈期间，赵尔丰麾下的巡防军突发兵变，成都经历三日动荡方才平息混乱，赵尔丰亦被公开处决，但玉昆始终能稳定少城局势，直至和平光复。

民国元年（1912年）三月，玉昆离开成都返回北京，时任四川都督尹昌衡、副都督张培爵感念玉昆为成都光复所作之贡献，联名致电中央及各省都督，宣扬玉昆事迹，并请各方对玉昆予以优待保护。

此后，玉昆退出政坛，他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