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走的不体面，早晨去了一趟姥姥家，下午回来一根绳子挂在了窗棂上，等我爸和我发现时浑身已经冰凉。
我喊妈，我爸用手捂着我的眼睛把我拖到了门外：
妮，快去喊人……
我转身往外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不知道哪只脚踩在了狗屎上，还摔了个跟头。
去喊谁？不知道，见人就哭：大婶，我妈把自己拴窗户上了，我爸让我喊人帮忙……
二叔，我妈把自己拴窗户上了，我爸让我喊人帮忙……
小山村不大，一会儿人喊狗叫，村里的人就把我们家挤满了。
屋子正中央的家具都已经挪开，我妈也被放了下来躺在了一扇摘掉的门板上。
我想去看我妈，二婶抱住了我：别看，你妈现在不好看。
然后哽咽了一声：可怜的娃……
有人就说：人已经没了，得让她娘家来人，否则的话没法下葬。
我爸说：明天吧，再让她清静一晚。
二爷爷接话：老五，说句不中听的，你那个岳母娘家人不好缠，现在人刚没气，你跟他们说了还能有个交代，要是明天，我怕你交待不下。
这点我不听你的，我已经让你三弟的去了……
姥姥一家来的时候，天刚傍黑，我妈身上蒙了一张白纸，昏黄的煤油灯下有风穿过门的缝隙，发出瑟瑟的声响。
舅舅先进的门，没去看他姐什么样子，一脚先把我爸踢在了地上。
我爸没还手，他薅起我爸的领子朝我爸脸上又是两拳：
我姐头晌在我家的时候还好好的，咋一回来就想不开了呢？
你说你到底怎么着她了！
我去护我爸，舅舅挥手又想打我，我爸把我护在怀里，姥姥“嗷”一嗓子开始嚎，嚎她苦命的闺女，嚎我爸不配为人，嚎她自己命苦，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她嚎一嗓子，舅舅就抽我爸一巴掌。
二伯想去护，大伯拉住了他：人家刚没了一个闺女，这口气总得让人家出出来。
不出出来，以后的事情怎么商量？
大娘抱起了我：妮，跟大娘回家吃饭睡觉，大人的腌臜事让大人自己了……
我搂着大娘的脖子：大娘，然后我是不是没妈了呀？
我记得前些日子，村头的二奶奶就是这样把自己挂在门框上，我妈说二奶奶死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大娘看着我，忽然流了泪：这个傻女人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留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在世上，她怎么舍得？
大概我妈是舍得的吧，否则的话她怎么会选了这么一条路呢？
第2天我从床上醒来，大娘又把我带回了家，院子里还是站着一群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大娘偷偷的问都是谁，有人跟他说都是我妈的娘家人：来给妮她妈出气的，闹了一晚上了……
家里一片狼藉，所有的家具都被砸烂了，我爸被几个人压着跪在了地上，头上戴着孝帽，腰上系着麻绳。
一边磕头一边嘟囔：我害死了老婆，我不是人，我有罪……
我吓的哇哇大哭。
大伯一把把我拽到了姥姥跟前：您发发慈悲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孩子的份上，让老四歇一下。
她已经没妈了，你真忍心再让她没有爸呀……
姥姥不说话，舅舅抬腿踹了我一脚：我姐都没了，她还有什么面子。
这事啊，没完……
我被舅舅一脚踹倒了墙根，头碰了一个大包，又疼又怕，哭得撕心裂肺。
二爷爷让二奶奶领我出去，他到了姥姥跟前：亲家母，老四的父母都不在了，我作为他的长辈，我来多一句嘴。
孩子想不开，自己寻了短，这是为什么我们外人不知道，可是我想问你们一句，为什么上午去你们家，下午回来她就没了呢？
在你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连孩子都不恋了？
据我们所知，他跟老四结婚以来，小两口的感情一直都不错，最近还听说准备要二胎。
你怨老四逼死了他，这一点我们都不认，你要是再这么闹下去，咱们只有一条路，报警吧，让政府还你们一个公道……
舅舅这才让那几个按着我爸的人松了口，可我爸却像痴了似的，机械的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我不是人，我有罪，我不是人，我有罪……
二伯急得去掐他的虎口：怕是魇住了，快帮忙啊，帮忙叫醒他……
姥姥那边来的人也怕再出人命，互相招呼着骂骂咧咧的走了，临走时，还砸烂了门口的洗脸架。
我妈还在门板上躺着……
我爸，疯了。
那一年，我6岁。
村里人帮忙把我妈送上了山，我爸躲在屋里谁也不见，大伯强闯进去，他一下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喊：我有罪，我有罪……
大伯叹着气走了出来，他让大娘把我领回家：妮以后跟着我们吧……
大娘摇头：咱家仨啊，自己都吃不饱，拿什么养她？
大伯说：那就一人少吃一口！
大娘问：小的我们可以养，那这个大的呢？
二伯三伯：我们管吧……
好在我爸不闹人，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在家里，知道吃，知道喝也知道睡。
就是不能见人。
几个大娘做中了饭，让几个大伯放在门口，等大波妹走了，我爸就会偷偷的溜出来打饭吃。
也许他们都看我可怜吧，村里人谁家有了好吃的，都会悄悄给我送来一份。
大娘说二奶奶曾经给我送过鸡蛋，村头王奶奶给我送过罐头。
就连以前老欺负我的二蛋，也曾给我送过鸡腿。
除了没有妈妈，我好像没受过什么委屈。
9岁的时候，跟我同岁的二蛋背起书包上学了。
我也想上，可我不敢跟大娘说，因为大娘家的二姐姐要上学，被大娘打了一顿屁股，说养我们几个已经够难的了，还想上学，家里没钱，拿什么上？
我就每天走在二蛋放学后的路口，让他教我。
学aoe，学天地人，学大小多少日月水火。
二蛋告诉了他妈，他妈告诉了二奶奶，二奶奶告诉了大伯。
大伯看着我，沉默了了好久。
他让大娘给我缝了书包，二姐姐看着我的书包大哭，然后跑了出去，天黑了也没回来。
大娘害怕了，全村人都出去找，最后是三大娘以河边的芦苇丛里把她给拽回来的。
二伯说：娃想上学，就让她们上吧，这活人咋能让尿憋死呢？
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二伯卖了一只羊，大娘缝了5只书包。
十二岁的二姐，十岁的小哥，二伯家和我同岁的弟弟还有三伯家八岁的小妹，我们一起上了一年级。
校长还免了我们一个人的学费。
二姐上完了小学，村里人有出去打工的，她也走了。
她说她有文化了，出去挣钱给我们当学费。
我爸的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只是反应迟钝了些，可是能种地了，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了。
大伯二伯三伯他们在家里养了羊，养了猪，种着地，日子越来越好了，我们再也不用为学费发愁。
我和小哥小弟小妹一起上了初中，后来我考上了中专，小弟上高中考了大学。
小哥和小妹没有考上，他们去找了二姐。
中专毕业以后，安排工作，我请求回到了镇里。
我是这个村里的父老乡亲养大的，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想离他们近一点。
只是没想到姥姥还会找过来。
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不认识她了。
她开始念叨我小时候她对我的好，只是那个时候我妈还在。
她说她不盼着我对她有什么付出，只是有时间的时候能去看看她就行。
她说她现在经常梦到我妈，我妈在梦里问她，我过得好不好？
我问：你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认识你？
她又开始哭，却转移话题说我们是亲人：你的骨子里还流着我的血啊，我们的血缘关系是实实在在的，掺不了假的。
我又问她，我妈本来好好的，为什么过了一趟娘家回来就寻了短见？
那一天在她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还告诉她我有亲人呀，我的大伯大娘，我的邻居奶奶们，我的婶子叔叔们。
不差她这一个。
她再也没有来找过我第2次。
大娘说有些不开心的事情就得学会放下。
我都放下了，她凭什么又要提起呢？
声明：真实故事，情节有一点虚构，勿对号入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