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胖子,所有人都管我叫大炮弹。
我哭着回家,我妈却咬牙切齿地跟我说:「那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
我抽泣地说:「我也认为自己很丑,是颗大炮弹。」
我妈掐了我一把:「那你就想想怎么把你讨厌的人都炸死!」
后来我想通了,我连爸爸都给炸死了。
1
我妈很飒。
于是我也很飒。
我生下来就很胖,胖了一辈子。
但这不影响我飒。
胖,是我飒的武器。
其实上小学的时候我很怂的,同学们都叫我炮弹。
高年级喊我小炮弹,低年级喊我大炮弹。
我哭着回家躲进我妈怀里。
院子里的婶婶笑的前仰后合:「哎呦,这笑话我能笑一天。志伟回来说啦,同学们管志韵叫炮弹。哈哈哈哈哈哈!」
我没想到嘲笑会一路跟到家里来。
婶婶和表弟跺着脚笑。
「不许哭!」我妈掐着我肉嘟嘟的肩膀,怒吼一声。
我也是骨子里带着狠劲儿的,立马止住了哭声。
「说!你自己认为怎样?不要听别人的。」
我哭到横膈膜抽筋,虽然眼泪止住了,但是只要呼吸,身体就会不自觉地哆嗦。
「我、我也觉得自己是炮弹。」
一听这话,婶婶娘俩笑的更厉害了,他们在对面直擦眼泪。
我妈用力地在我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那你就想想怎么能把你讨厌的人都炸死!」
我嗷一嗓子,捂住手臂:「妈,我不会!」
我妈一手拎起我都脖领子,一手托起我的屁股。
「就像这样!」
她顺手将我抛出一个弧线。
我真的就像一颗炮弹一样,狠狠地砸到了婶婶身上。
2
婶婶住院了,她被我砸断了一根肋骨。
我妈高兴极了,给我做了一锅红烧肉。
「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婶婶闹着要我妈赔钱。
我妈抱着膀子在门口骂:「呸!赔个屁!你今天敢跟老娘要钱,明天老娘就把你干的那些烂眼子事儿传到花果山去!」
这么一喊,婶婶还真把嘴闭上了。
我挠着头闹不明白为什么。
我妈小声趴在我耳边说:「你要学会多观察,信息,永远是你获胜的法宝。小事儿靠打,大事儿,靠这里。」
她点了点我的太阳穴。
高兴地在原地开始跳舞。
「今天是个好日子,吉祥的事儿都能成。」
就这样,我学会了爆炸。
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去各家拳击馆外面偷师。
学校再也没人敢当着面嘲讽我了。
只要是我听不见,那些刺耳的话我就全当不存在。
我妈说了,这叫自我心理战术。
只要我的内心世界足够强大,所有人事终将成为我的垫脚石。
3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我爸和小叔在外地做生意。
据说很赚钱,可就是人回不来。
于是,那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就只住着奶奶我妈婶婶,以及我和表弟。
奶奶重男轻女,早在我妈生下我的时候她就放出话了。
以后这院子里一切都是家里传宗接代那个孩子的。
「切!一堆破烂,谁稀罕?」
我妈瞧不上。
「好日子是自己闯出来的,别人休想绑架我。」
可初二那年,奶奶病倒了。
爸爸打电话回来,要我妈好好照顾奶奶。
我愤愤不平。
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爸爸爱我们,我们是去帮他照顾他的妈妈,这没什么好抱怨的。」
于是我们娘俩每天起早贪黑地去给奶奶送饭送菜。
婶婶和表弟赵志伟却躲了起来,都不肯露面。
婶婶去过一次,她嫌脏。
奶奶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被子里,安安静静地流着眼泪。
隔壁床的病人都毫无尊严地被家里人掀开被子。
像待宰羔羊一样,被人当众冲洗擦拭着下体。
奶奶眼中满是惊恐。
她老了,但她依然是个女人,她需要尊严。
她小心翼翼地跟我和我妈说:「我、我想上厕所。」
我撸起袖子,一把就抱起了奶奶:「走,我抱你去洗手间。」
奶奶倒成了小孩子,她趴在我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奶奶说:「奶奶错了,奶奶现在才知道谁是真的爱我。以后我的东西,都留给你一个人。」
可她食言了。
大抵不过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4
奶奶出院回家的第二天,爸爸和小叔就出事了。
一群人堵到我家院子里,叫着喊着让我们滚出来。
那晚夜色刚刚降临,蝉鸣虽然悦耳,仔细听去,倒像哀鸣。
「谁是赵成洪的老婆?」一个衣衫不整的壮汉,满脸胡茬,一脸怒色地冲着我们喊。
奶奶瑟瑟发抖地扫了一眼婶婶。
赵成洪是我小叔。
「妈的,哑巴了吗?」那大汉领着七八个人向我们逼近。
我妈攥着我手腕的手明显地缩紧了。
「赵成洪是我小儿子,」奶奶双手颤抖地开了口,她顺手推了一把我妈,「这是他媳妇。」
我妈被推下了台阶,然后惊恐地看着众人:「不是我,不是我,我男人是赵成钢啊,她才是赵成洪的媳妇。」
我妈指着婶婶大喊,婶婶向后稍了稍。
「弟妹,你胡说什么!」婶婶把表弟护的更紧了。
那七八个大汉看了看她们二人,为首的胡茬说:「对,没错,就是她。赵成洪没儿子,倒是赵成钢整天显摆自己有儿子。」
他们不由分说地把我妈往房间里拽。
我气的跑上前去跟他们拼了!
「哪儿来的肥猪?还挺有劲!」
「赵成洪的女儿呗,那俩是赵成钢老婆儿子,这个肯定是赵成洪那杂种的了。」
「耽误事儿,捆起来!」
我妈使尽浑身解数都摆脱不了几个人的撕扯,还没被拖进房间,我就看到他们把我妈的上衣扯烂了。
第一次受这样的屈辱,我妈哭到嗓子沙哑。
几个人把我捆到了院子里的树上。
我妈痛苦绝望的喊叫声冲出房间,震耳欲聋。
伴随着几个大汉龌龊欢快的笑闹声,成了我一辈子的噩梦。
「奶奶!把我放开!我要去杀了他们!快把我放开!」
而奶奶和婶婶,就那样站在台阶上冷眼旁观,像个外人。
5
一直闹了五六个小时,夜都黑透了。
几个大汉才从房间中走出来。
他们指着奶奶和婶婶说:「没报警吧?」
奶奶和婶婶摇了摇头:「没、没,可不敢,成钢打电话回来说了,不让我们插手。」
「好,挺实相,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告诉赵成洪,我们两清!他娘们不错。」
我大哭着把平生能想到的所有脏话都骂了个遍。
奶奶和婶婶依然不肯帮忙把我放下来。
我就这样一直被挂到天明。
第二天中午,我妈的同事发现她翘班了,于是过来找我妈,这才发现出了事,把我们送到了医院。
我妈被毁了。
被爸爸和小叔毁了。
也被奶奶和婶婶毁了。
为什么?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知道了。」我妈昏迷了很多天才醒,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开了口。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你婶婶的儿子不是你小叔的。我真蠢啊。我只知道你小叔不能生,但我不知道,你爸愿意替他。」
我妈的泪水像洪水一样迸发出来。
我忙不迭地帮她擦。
擦了又流,流了再擦。
直到我两个袖口湿漉漉地粘在腕间。
我想通了,小叔闯了祸,人家要拿他媳妇顶包。
爸爸不舍得婶婶,于是我妈成了他们的替罪羊。
所以他们就提前打电话通知了奶奶和婶婶,所有人串通好,唯独等着我妈赴汤蹈火。
爸,你的心真狠呐!
你知道吗,你要了我妈的命啊!
你要了我妈的命,我就会要了你们所有人的命!
6
我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着我去送饭送菜。
我干脆跟老师请了长假,学习么,总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
做饭我不会,但我不能让我妈饿肚子。
我回到院子的时候,饭菜的香气盖过了院子里的丁香花香。
我朝奶奶屋子走去。
「妈,你说嫂子会不会杀了我啊?」是婶婶。
「不会的,她爱成钢。当初为了嫁给成钢,脸都不要了。」
「哼,可是成钢应该跟我过。」
「你别着急,想想办法再说。」
我一把推开了房门:「合计什么呢?我妈受的苦还不够啊,你们还想弄死她?」
她们两个见到我,甚于见到瘟神。
「嗯,饭挺香,装起来吧,给我妈送去。」我掐着腰站在门口,挡住了正午想要射进来的阳光。
她们看着背对着阳光的我,大概是感受不到我脸上的阴冷之色的。
「凭、凭什么!你妈饿肚子,你自己做去!」婶婶虽然站直了身子,但明显有点畏惧我。
我从后腰处抽出一把锤子,在手心邦邦敲了两下。
「凭什么,凭我是颗大炮弹啊!」我笑着说。
婶婶害怕了,她连连后退。
「志韵,我可是你奶奶。」奶奶使尽地躲着脚,像小时候我在农村瞧见的驴。
我笑的更欢了。
「老东西,我说你是我奶奶你就是,我说不是,你今天就得上西天!」
我哐的一声将锤子砸到了旁边的饭桌上,那饭桌年头也久了,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奶奶和婶婶吓傻了。
我大声地呵斥:「装!都给我装起来!以后一日三餐我看不到你们给我妈准备好,就把你们统统剁成一块一块的!都别活!」
奶奶大概是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我脸上的煞气,吓得尿了裤子。
她们把饭菜装到饭盒中,我拎着就走了。
7
奶奶在我身后喊:「丧良心的东西啊!你就不怕我们报警吗?」
我站定,回头对她说:「你去啊,把事情都抖搂出来,让你那两个魔鬼儿子一起进监狱!正好,我们全都进去,一起下地狱!」
奶奶瞬间闭了嘴。
她忘了吗?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们就等等看,到底谁先死。
到底谁能看着谁笑到最后。
那段时间,她们只能每天乖乖地给我妈做饭。
奶奶房间中的东西也都被我砸的差不多了。
只要我妈一喊疼,我就去她房间里砸东西。
我妈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就是有点瘸腿。
我这种初中生,身体长得更快。
表弟赵志伟越长越高,越长越壮。
我清楚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打不过他了。
我伏在我妈膝盖上,轻轻地对她说:「妈,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妈抚摸着我的长发:「你当我是懦夫吗?」
我仰面看她。
她垂下头,点了点我的太阳穴。
我懂了。
几个月后,爸爸和小叔回来了。
好戏开场了。
8
爸爸刚回来就跑到我妈面前求她原谅。
我妈不咸不淡地说:「离婚吧,我要这套房子。」
爸爸死缠烂打了好多天,口口声声说以后会跟我妈好好过。
「过什么?」我妈气笑了,她指了指一直在偷看的婶婶,「你钱都花给小老婆了,瞧她穿金戴银的样子,我和志韵呢?靠着我那快把毛的工资,都快出去捡垃圾了。」
爸爸还想狡辩。
我妈一脚把他买回来的东西踢飞了。
「我就要这套房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以后志韵也不用你出抚养费。我也不会去警察局揭发你,我们啊,从此两清。」
一听把我这个拖油瓶甩了,爸爸也不装了,拎起他买的东西一口同意了。
婶婶接过爸爸递给她的吃喝用品,高兴地原地直蹦。
她冲我翻了个白眼:「死肥猪,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不?」
我把瓜子皮往她脚下一丢:「臭美什么呢?做他老婆什么下场,你一点也不过脑子吗?」
婶婶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爸爸扭过脸来吼我:「你是不是揍的轻?你奶那屋被你霍霍成什么样了?还敢出来嘚瑟?」
这些年他们哥俩没干好事儿,两个人手拉手瘦成两条细狗。
我从后腰处把小锤子拿了出来,在手上颠了颠。
「来啊,我这人,要素质没有,要肉一大堆。来比划比划啊?」
爸爸眉头一皱,向后退了两步。
「志伟!你瞎了吗?」婶婶冲表弟喊了一嗓子。
表弟一脑袋黄毛,看起来像一颗快要腐烂的猕猴桃。
他眯了眯眼,满脸不削地说:「妈,交给我了。」
我们俩互相审视着对方。
我妈的指头似乎又在我太阳穴那里点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