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程志明,今年45岁,是上海一家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每天的生活就是工地、会议室和酒店三点一线,偶尔通过视频看看妻子和两个孩子。这种生活我已经过了十五年,直到那个改变一切的电话打来。
"志明,你爸住院了,是脑溢血。"电话那头,林姨的声音平静得反常。
我立刻请了假,开车赶回老家。路上我想起上周和父亲视频时他还精神矍铄,说林姨给他炖了最爱的莲藕排骨汤。父亲今年77了,林姨比他小12岁,自从30岁那年丈夫和女儿相继去世后,她就经人介绍来到我们家。
记得第一次见她,我大学寒假回家,一个瘦小的女人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她转身看到我,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志明回来了?饭马上好。"那天桌上全是我爱吃的菜。
"程先生!"护士的喊声把我拉回现实。病房里,父亲插着管子,林姨正在用湿毛巾给他擦脸。她抬头看我,眼睛红红的,却挤出一个笑:"来了?路上累不累?"
"林姨,爸怎么样?"
"医生说出血量不大,但要观察。"她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父亲,"你去洗把脸,我去打点热水。"
我刚坐下,手机就响了。是公司催问苏州项目的进度。我走到走廊压低声音解释,回头时看见林姨提着热水壶站在拐角,等我打完才走过来。
"工作要紧的话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她说。
"那怎么行,您一个人——"
"三十年都过来了,还差这几天?"她轻轻推开病房门,"你爸要是醒了看见你在这耽误工作,又该发脾气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和林姨轮流守夜。她总在我守夜时悄悄过来,说"年纪大了睡不着",硬把我赶去休息。直到医生建议回家静养,我才发现林姨瘦了一大圈。
"您回去歇歇,今天我照顾爸。"整理出院物品时我说。
她摇头:"你明天不是要回上海开会?去吧,你爸的药我都记在本子上了。"
父亲突然咳嗽起来,林姨立刻去扶他。我看着她的背影——花白的头发,微微佝偻的腰,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这个照顾了我父亲三十年的女人,此刻显得那么单薄。
临走前,父亲突然拉住我:"抽匣里...纸袋..."他说话还不利索。我按他指示找到一个牛皮纸袋,他眼神示意我收好。
回上海的高铁上,我打开纸袋——20万存单、房本,还有一份公证过的遗嘱:全部财产归儿子程志明所有。我的手抖得拿不住纸,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模糊成一片。
父亲去世那天下着小雨。林姨给他换上早就准备好的中山装,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睡着的孩子。葬礼上她没掉一滴泪,只是不断给来客添茶。当我因为公司急电不得不提前离开时,她依然像往常一样送我到大门口:"开车慢点。"
二十天后,表姑的电话在凌晨五点惊醒了我:"志明!你后妈跑了!大门锁着,邻居说三四天没见人了!你快回来看看少没少东西!"
我握着手机走到阳台。上海的天刚蒙蒙亮,远处工地的塔吊开始转动。记忆突然闪回父亲葬礼那天——林姨站在老房子门口,怀里抱着父亲的遗像,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表姑,林姨不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爸那些存款..."
"我明天回去。"我打断她。
林姨的老家在邻村山脚下。导航失效后,我一路问着才找到那个几乎坍塌的土坯院。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我看见她正蹲在墙角拔草,身边两个编织袋捆得整整齐齐。
"妈!"这个称呼脱口而出。
她惊得差点摔倒,手在旧裤子上蹭了蹭:"你、你怎么...我就是回来拿点自己的东西..."
我抓起那个牛皮纸袋塞进她手里:"这是爸留给您的。"
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这不行!我和你爸没领证..."风吹起她额前的白发,我才发现她的左眼几乎全盲了——是去年照顾父亲时熬出来的毛病。
"三十年了,您觉得我爸会把您当外人吗?"我的声音哽住了,"他糊涂,我不糊涂。"
她终于哭了,眼泪顺着皱纹流进嘴角:"志明,我这一生...够苦了...不能临了让人戳脊梁骨..."
我拎起她的编织袋——轻得让人心酸。其中一个裂开小口,露出半件旧毛衣,那是我大学时不要的,她拆了重新织成父亲的围巾。
"我们回家。"我搀住她颤抖的手臂。晨光中,两个影子慢慢走出摇摇欲坠的院门,就像三十年前那个寒假,她站在我家门口,怀里抱着一个蓝布包袱,眼里装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回城的车上,林姨睡着了。我调高空调温度,想起父亲临终前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或许他最后想说的不是"财产收好",而是"照顾好她"。后视镜里,破旧的小院渐渐消失,而前方的路,正被朝阳染成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