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春,张爱萍因病入住北京白广路的总参第三招待所。
消息传出,军内外旧部同志陆续赶来。有人托人送信,有人悄悄来坐一会儿。
人来人往间,这间临时借住的小屋,安静中透着沉重。
靠墙一角,摆着一排手杖。颜色不同,长短各异,有的粗重厚实,有的朴素如柴。
其中一根尤为醒目。那是黄楠木制成的,光泽温润,杖头缠着红线,线尾还坠着一枚红穗,随气流轻轻摆动。
这根手杖,张爱萍十分喜爱。他每日拄着拐杖行走,每次路过,都要停下片刻。

或是微蹙眉头,或是默然端详,偶尔还会将它从墙边取下,轻轻摩挲,眼神低沉。放下时,总伴着一声叹息。
它不是普通礼物。这是陈毅元帅的夫人张茜,亲手为他制作。
此时的张茜,远在广东从化疗病,自己尚需照料,却惦念着丈夫生前最信赖的同志。
她心里挂念的,不只是张爱萍的腿伤,更是这位老将未来还要走的路。
她没请木匠,也不假手旁人。
她亲自上山选木、砍伐、打磨,再绕上红线,系上红穗。做好之后,她把正在照顾自己的儿子陈昊苏叫到身边,郑重地托付:
替我送去。告诉张叔叔,要站起来,要走下去。我们愿做他的手杖。叫他多想想陈老总。

张茜以最质朴的方式,把一段沉甸甸的情感,送到了张爱萍的手里。
张爱萍当然明白这根手杖意味着什么。
它承载着的是一位战友的余情,是一个家庭对共和国老兵的深切敬意。
他从不轻易提起,但每一次目光掠过,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名字——陈毅。
陈毅,是张爱萍一生最敬重的上级、最信任的同志。
他们的初见,是在1926年,四川达县。
张爱萍当时年仅15岁,在达县中学读书。
正值风起云涌之际,他已投身反帝反封建的学生运动。

而这年秋天,陈毅随国民党川军部队进驻达县,担任党代表。
听闻消息后,张爱萍立即与几位学生骨干前往拜访。
地点选在西街的药王庙。陈毅并未拒绝。
接见他们时,他穿着灰色军服,语气平和,目光锐利。
几位学生向他汇报了与地方军阀势力的斗争情况,也提到有学生假借枪械之名压人行事。
张爱萍当场提出,希望能借枪“震慑敌对学生”。
陈毅没有批评。他听完后缓缓开口:
“枪,我有。但你们不该用。学生与学生之间,不该靠枪解决。革命不是模仿流氓的办法,应该去学习怎么样团结斗争。”

这番话,影响了张爱萍的一生。他意识到,革命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理性与格局。而陈毅,正是他心中真正的共产党人。
他没再多言,却把这场短暂的会面,永远记在心里。
五年后,1931年,中央苏区,二人再度重逢。
陈毅此时任江西军区总指挥,张爱萍则在青年团省委工作。不是一个系统,却时常碰面。
陈毅得知他是四川达县人,立刻想起一事:“你们几个娃娃,那年找我要枪的,还记得不?”张爱萍点头一笑:“那天提出借枪的,就是我。”
陈毅听完哈哈大笑,连连称好。
从此,两人情谊更加深厚。
之后他们在苏区期间多次会面,直到1934年长征,张爱萍随队北上,陈毅则留在南方坚持游击战,二人分路,但未分情谊。

抗战期间,他们再次相逢于苏北盐城。
1940年10月,陈毅率新四军北上抗击韩德勤,八路军南下支援,两支部队在盐城会师。
从那以后,张爱萍进入陈毅领导体系,在华东军区并肩作战、共事多年。
不仅是战友。他们还是诗友。
陈毅写诗,张爱萍常和。他们在枪林弹雨中讨论古今时局,在硝烟未尽处互通信念。
1949年2月,华东蚌埠,寒意尚存。
张爱萍从大连赴任归来,报到地点是渡江战役总前委,设在东南方向的孙家圩。
他腿部旧伤刚愈,身体仍未完全恢复。
此前一年多,他在苏联和大连疗伤,一边治病,一边等待调令。
这位曾任华中军区副司令员的将军,归队后暂时没有明确任职。
他住在总前委临时指挥部,等待上级的安排。一天傍晚,陈毅邀请他外出散步,两人沿着田间小路边走边聊。
陈毅是军长,张爱萍是师长,早年在新四军共事多年。
两人都是四川人,性格耿直,说话直接,走到一起总要谈谈大事,也不避重话。

“爱萍,你说,咱们过江以后,还能不能再碰上什么大麻烦?”陈毅开门见山。
“我看大仗不会再有了。”张爱萍答得干脆,“中原已经定局,剩下的只是收尾。”
“国民党不是还说有150万大军?”陈毅追问。
“那不是以前的国民党了,”张爱萍分析得清楚,“白崇禧、汤恩伯几个集团可能麻烦点,其他基本没有抵抗能力。”
陈毅点点头,话锋一转:“可小麻烦呢?历史上新政权刚建立,总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
张爱萍一怔。
陈毅接着说:“问题可能出在水面上。历代改朝换代,水师都是一个难点。敌人若退到海上,没了制海权,我们就很难彻底解决战斗。”
陈毅熟稔史事,列举多个朝代:
金朝打下中原,渡江受阻,被南宋韩世忠八千水兵阻击于镇江,连主力都吃了亏。
南宋靠水军偏安江南百余年,元朝迟迟无法彻底攻下。直到后来造船万艘,才在广东崔山打垮南宋水军,结束战事。
清朝入关后,一路攻势迅猛,但面临郑成功的水军,也是拖了整整38年才收尾。
说完这段,陈毅停下脚步,看向张爱萍:“所以,对付国民党残余海空力量,是个大麻烦。我们,得建海军。”

张爱萍听得入神,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说,中央决定组建海军了?”
陈毅笑着点头:“是的。而且,中央已经定下任务:我们三野负责组建海军,四野去组建空军。”
张爱萍反应迅速:“那我们要尽快动手。”
陈毅却摇头:“说干容易,谁懂海军?我不懂,你懂吗?”
张爱萍实话实说:“我也不懂。从新四军开始就跟着你,你心里没数吗?”
陈毅笑了:“当然知道。粟裕倒是提了一个人选,我已经同意,也报给中央了。估计很快批下来。”
张爱萍听着,不免好奇:“是谁?”
陈毅先卖了个关子,笑而不答。见张爱萍追问,他才一语道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

张爱萍愣住了,随即笑出声来:“让我当海军司令?我连舰都没见过几艘!”
陈毅依旧不紧不慢:“你带兵几十年,什么样的仗没打过?红军哪来装备?不是照样能打?”
张爱萍沉默片刻。
他想起自己17岁时,只身从四川达县来到上海艺术学校求学,走上革命道路。
从红十四军暴动,到苏区工作,再到长征、抗战、解放战争,他拉过部队,也建过兵团。
他知道,陈老总的话不是激将法,是信任。
但这一次不一样。不是组建一个连、一个团,而是从无到有建设一支现代化海军。
而对手,是美制军舰撑腰的国民党残余部队,问题不是勇气能解决的。
尽管如此,他没有再说一个“不”字。
第二天,他便开始接收命令、组建班子、调研准备。
从那一刻起,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的历史,有了真正的开端。而张爱萍,成为新中国海军的第一任司令员。

建国之后,张爱萍被调往总参谋部任职。
这一阶段,他与陈毅的联系并未中断。虽然职务各异,分工不同,但来往依旧频繁。
彼此之间的信任与情谊,未曾因岗位变动而有所减弱。
在张爱萍心中,陈毅不仅是战场上的领导,更是生活中的楷模。
他敬佩陈毅的指挥才能,也信服他的人格魅力。
更重要的是,在如何为人、如何做事、如何思考这些根本性问题上,张爱萍从陈毅身上学到很多。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上级与下属关系,而是一种深层次的精神引领。

1974年3月20日,张茜同志病逝,终年52岁。
这是陈老总的夫人,更是众多老战士心中的亲人。
消息传到张爱萍耳中,他久久沉默。又一位并肩走过烽火年代的战友离世,他感到痛惜,也感到沉重。但他没有被悲伤压倒。
相反,这份损失让他更加坚定。他知道,走下去,是对故人最好的交代。
同年国庆节前夕,张爱萍接到通知:回京参加建国25周年国庆招待会。
这是一次罕见的重聚。到达北京后,他见到了许多熟面孔:老上级、老同事、老部下。彼此寒暄,互道近况。
不久后,叶帅约他谈话。内容很直接:谈形势、谈军队,也谈他的工作。
几个月后,1975年3月8日,任命正式下达:张爱萍出任国防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
他重新走上技术主战场。
此后数年,张爱萍经历了许多考验。有压力,也有争议。
但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立场。无论身处何职,他都坚持原则,忠于职责。对国家负责,对制度负责,对科学负责。
他不谋私利,不争名位。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一时一人,而是为国家的长远安全,为国防的技术基底。
他带队伍,抓改革,主持工程,推进建设。正是在他的领导下,国防工业逐步走上正轨,迈出关键步伐。
参考资料:回忆与陈毅同志的交往
张爱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