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吴海燕来到了北京万达影城,时值2019年2月9日。她赶来参加《飞驰人生》的首映礼。一个半小时后,影片结束,她还回味在剧情里,但更大的彩蛋却在后头。当片尾字幕开始滚动,“吴海燕”和“华创资本”的名字,出现在“特别感谢”的名单里。
一个星期后,互联网上陆续有人发问-----“海燕投过韩寒?”
对比创始人唐宁在微博上的14万的粉丝,以及合伙人熊伟铭在知乎上的21000多个粉丝,吴海燕从未开通过任何一个社交账户。
华创资本市场部的负责人苏世华说,“海燕不习惯谈论自己,她甚至还有些困惑,为什么记者总想让她多谈个人生活?”
可唐宁却喜欢管吴海燕叫“创投界中的梵高”。为什么要叫这个名称?在一次网络直播活动中,有主持人突然向她提问。
“那你只能去问问唐宁本人了。”
对于任何猜测式的提问,她拒绝做出回答。
严谨在做决策分析前,她会习惯性地把所有的前提假设界定清晰。
吴海燕反对任何带有主观倾向性的判断。
在2006年华创资本成立时,她是唐宁招来的第2号员工。
每日优鲜的徐正回忆他与吴海燕第一次碰面。“我们俩应该是约在了星巴克。”但被吴海燕立刻纠正,“不,我们是在华创的办公室。”“那或许是我给你买了一杯星巴克带到了办公室”,被她再次否定。“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不知道我会喝星巴克,所以你并没有带。”
她的思维风格,在他的同事看来,异常得克制、冷静。她21岁那年读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设计的课题是同位素分离研究。据说,参与者要有物理学的世界观、和设计加速器的能力。
但在唐宁眼里,她就是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小姑娘。
住在清华的宿舍楼,每天和住在华星家园的自己,一起挤地铁,然后在五道口汇集,一路聊到建国门,之后出站,步行聊到建外大街21号的国际俱乐部。
跟其它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刚入门时,她不懂投资,----公司里只有一个和她一样,学数学的老板。
一些基本常识,还是唐宁教的。他指着一个办公桌上的矿泉水瓶,说,这瓶水的成本是一毛钱,但在有了品牌和保障后,就值一块钱了。
“我们要做的事,就是提升它的价值,这个过程就是投资。”
当被问道,在从理工科跨到金融,是否觉得压力大时,吴海燕摇摇头,想不出这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各行各业,不都需要学习么?”
唯一让吴海燕觉得有点特殊的是,自己常常是单枪匹马的状态。“我常常一个人出差,也没人监督,但你要有优质的独立交付能力。”
她不认可投资人的产出,该用时间衡量。当外界传言投资界的人,每天都只睡几个小时时,她笑笑。晚上8点钟,她会按时到家,“我们的压力,来自如何判断企业估值,而不是physicial式的忙。”
刚入行,创业者对她的印象多是,小小巧巧、年轻、朴素。
“吴海燕不就是个小女孩嘛,”酒店云服务提供商“别样红”的创始人黄晓凌说。之前,他最先见到的是两位华创的男性投资人,对于能不能获得投资,内心忐忑,又见来者是个小姑娘,有点兴致不高。
在华创,合伙人的名片上都没有职级说明。等到双方一顿聊下来,黄晓凌开始直呼“恐怖”。
“她对我的竞争对手、上下游企业似乎都做了摸底,太懂了!”
因为是女性,很多记者都喜欢问她“投资圈里的女性与男性有什么区别”之类问题。他不认为女性身份会成为投资圈中的吸晴利器。只是提到,影响女性发展的局限是,“灰度”的成分会少一些。在做判断时,会更倾向于非零或一。
但是华创市场部的小姑娘们,却羡慕她工作时的样子。
思路清晰、不施粉黛,火速地收拾起一个大包,随时忙着赶飞机或火车。她们说,“像海燕这样的女性,才应该是女生成长的目标。”
相传,这个行业的顶级女性投资人,都没时间日常化妆(上镜除外),她们把别的女孩对镜贴花黄和搜集鞋子的时间,用在工作和自我提升之上。
困惑她曾向记者感叹,“工作的头六年,我几乎都处在低潮和自我怀疑中。”
2006年、2007年,她一口气为五六家公司,募到下一轮融资。------但在她自己眼中,工作内容如果一再重复,就慢慢地没有意义了。
华创资本的创始人唐宁,在学生时代,曾去孟加拉学习格莱珉做小额信贷。当时,他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骑到了偏远的农村地头。
在这个不喜欢宏大叙事的创业者看来,如果能深入到毛细血管末端,“把手弄脏”,也能够创造非常大的价值。
受这种企业文化的感召,吴海燕曾一度到敦煌网,做了两年业务。
“我那阵,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她说。在企业里,重复性的事情比较多。她那时年轻,根本看不清自己在做的事,是否有意义。
一些年轻人的迷茫、不镇定,她都一一经历过。在华创面试过的人里,吴海燕发现,他们普遍愿意选择的工作,并不是做早期投资,而是FA。-----因为做FA,做一单,就有能赚一单的钱。-----能快速闻到“钱味”。
理想与现实间的冲突在于,她无法接受,在工作中找不到自己。在企业里,人们可以提各种建议,但最终决定公司能走多远的那个人,依然是企业家自己。
最煎熬时,她曾深深怀疑过“时间的价值”。2003年,她曾投过的一家公司,一直走到2014年才被收购。“你看,它足足走了11年,才在最后证明了自己。”
那时候,吴海燕曾目睹过这家企业,在B轮时发生了融资困难。“我既看不清自己投过的公司,未来会做成什么结果,也不清楚,即便它做成了,还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问过记者一个问题,你认为做早期投资,辛苦和价值一定会成正比吗?
但她也同时认为,时间短的入行者,未必真正懂得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对于一件你没亲身做过的事,有可能你的想象,和实际做的感受,未必一样。”
吴海燕对投资重燃兴趣的时间,是在2012年以后。
一方面,她在起步期做的投资,开始取得收获。另一方面,两位新加入的合伙人,也让华创对未来有了更多的规划。但归根到底,最本质的是,她之前积攒的十几年的实战经验,让她对行业,生出了更多更深刻的了解。
在采访时,吴海燕不赞同,在评价一个项目好坏时,人们总是过多地去纠结机构介入的阶段、估值。“这对偏后期的投资是不公平的。”
在这个行业里,在不同领域,都会出现不同的发展阶段。
以老虎证券为例,她用IRR给记者分析一笔投资的回报率。
IRR的数值固然跟估值有关,但它也跟介入时间点的把握有关。吴海燕说,华创是在B+轮时才介入的老虎证券,但在买入之后,恰好它很快进入了自己高速增长的快车道。
“不是说早期的IRR就一定高。全球最大基金软银愿景基金的IRR是29%,很多项目愿景都是到了D轮或者更晚才进的。”一位投资人告诉猎云网,华创有可能是老虎证券的几个投资机构里,IRR值最高的。
他说,“介入时机会比介入早晚更重要。在我们这个行业,后面的IRR,超过早期投资,是有可能实现的。”
吴海燕告诉猎云网,只要懂行业,在所有的阶段,都能投出机会。
淡定商业发展的不确定性,让股权投资的实操永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吴海燕说,2014年,知乎、快手都曾找过她,但因为对流量社区业务的不熟悉,她并没有出手。
华创资本合伙人熊伟铭认为,错过,是投资圈中的普遍现象。“有大量的投资者,都会主动错过那些后来很牛逼的公司,是因为他们有着自己的偏好。”
熊伟铭说,在投资人的世界里,太多事情无法自控,而那些可以预估和定义的因素,基本都只是皮毛。
国科嘉和执行合伙人陈洪武说,投资人的投资逻辑归根到底都是其价值观的体现。-----在”术”的部分,大家的技巧,有可能都一样。
”道”的差异,会让不同人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一家在线教育项目的创始人曾经和吴海燕见过面。这个曾做出过很大流量的项目,收入也不错,但依赖的是,中国家长非理性的“焦虑感”,她最后放弃了这个项目。哪怕那是多么得“看上去好美”,舍了也不后悔。
在一次采访间隙,一个非财经口的记者跟吴海燕感慨,外界总会把投资人视为最理性的人群,她大笑,这就是个被偏见充斥的行业,不理性的很多。
她不信任当下的主观判断。在对某个项目下决策前,她一定会长期跟踪、一个领域内几年内的动态数据。
她强调动态调整。2014年,老虎证券曾和吴海燕碰面。此前,这个项目曾获得过真格、王兴、雷军的个人投资,但她还是决定搁置。她说,如果美股的用户增长不达预期,这会让平台的价值不够厚。
晓羊教育的创始人周林一直觉得,吴海燕是个决断力非常强的人。如果没看清楚,她就一定会告诉你没看清楚。但一旦看清楚了,她出手一定会毫不犹豫。
晓羊做A加轮的时候,周林就已经和吴海燕碰过面,但那时国家的教育政策未定。两年后,吴海燕直到把所有的外部风险一一排除之后,才在开会时宣布,“我们可以把晓羊约出来谈谈。”
尽调,就是吴海燕亲自跑的。北京、成都、福州。她一种去了三个地方。周林说,她把这件事做的真细,甚至还搞到了当地公司的客单价。
周林在接受采访时说,吴海燕的精准,在这个圈里有“多难得”。他聊起一些投资圈的现状。一些机构都是直到交割的最后一秒,还在哆嗦、纠结、反反复复、“摆过来摆过去。”
熊伟铭一直觉得,吴海燕、唐宁、甚至整个华创团队、都属于相信时间、输出稳定的人。小团队、小基金、客观冷静、很少宕机,靠的是对行业专业度的专注。
他戏称,这份稳妥成熟的心态,是他们这伙VC,人到中年才会修炼出的平常心。
如果哪个赛道来晚了,没关系,那就相信万里长征之后,还有足够长的起跑;如果哪笔投资比同行晚,没关系,那就增加投资金额,不比较回报倍数。如果体力上,拼不起酒和夜场,AUM和估值,没关系,那就把lRR 努力做成很高,“争取做个有口碑的老师傅。”
他说,年轻时,你总会认为自己有无数个4年可以期待,却慢慢的发现,只剩下有限的两三个10年。所以这个业务根本不是百米冲刺,而是铁人三项,是一场没有尽头的“东征”。
未来2019年,吴海燕来到了纽交所。
这一次,她被老虎证券邀请,到纽约参与这家公司的敲钟仪式。
“你有想过,短短两年内,你投的这家公司就完成上市了吗?”
上市仪式前,一家视频媒体的记者把话筒递给了她。那时,她站在纽约时代广场的路口,背后是琳琅满目的广告屏,风刮着头发乱飞。“我没想过”,她冲镜头笑。这是这位记者抛给她问题的一个瞬间。
这次美国之行,除了收获了一家性感的好公司,她说自己,还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新目标-----华创要在美元募资层面做出突破。
她受到了触动。高榕、源码、愉悦......同行的基金们,此行都肩负着去纽约募资的任务。她开玩笑着说,“他们全都是出国找foundation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老老实实来敲钟的。”
她觉得这可不行。“华创的美元募资,已经有些滞后于我们的投资成绩了。”
消费、软件、金融、前沿科技-----她的新计划是,带着华创的project,去国外“口袋比较深的地方”。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推进,”在华创一直聚焦的地方,一定会有新的东西出来。”
华创资本一直有着组织被投公司去国外交流的传统。2017年夏天,吴海燕和熊伟铭带队,带领着华创投资的创始人们去硅谷转了一圈。当他们与硅谷的机构清源创投、斯坦福计算机系、斯坦福亓磊教授基因实验室见面的时候,熊伟铭明显感觉到吴海燕整个人非常开心。
硅谷是清华系学生的大本营,她觉得自己仿佛重回校园。
在接受采访时,吴海燕说,过去,中国的创投都在投TMT,很少有人投农业、金融、制造业、前沿科技、医疗。但在这几年,中国VC的交易额迅速扩大以后,她感觉,“所有的VC都开始朝着这些领域发展了。”
这次外出,最让人内心荡漾的一幕发生在源渡创投。熊伟铭说,当他看着满屋子创业者和硅谷的机构,正在讨论着两地机会、技术发展程度、与合作的可能性时,莫名恍惚觉得,这一屋子坐满了热血青年。
“总觉得当年犹太人在硅谷和华尔街的劲头,似乎又在这一代华人身上也慢慢显露出来了。”
在美国,吴海燕、熊伟铭一大早,邀请源渡创投的创始人黄竖吃早餐。当他们在互相交流从业感悟时,对方说,第一,做天使,只投资自己懂的领域,第二,不求量,太多的量,很多都是营销和管理成本,消化不了的东西,不划算。第三,适合他们的模式就是小而美,尽管成绩很好,只是他们要忍受着小基金的寂寞。
吴海燕在接受采访时说,在硅谷,她感受到了,这里的基金对专业的敬畏感。除了源渡创投,这里的很多机构都是小规模,有的只投芯片,有的只投软件,有的只投医疗,没有谁会冒然跨行。
“在美国,某个领域的投资人,本身就得是做这个领域十几年的人。”吴海燕说。而这样的年龄,也让他们经历过完整的经济周期,经历过股市的繁荣和低潮。淡定、淡定、实干、实干。
可是在中国,一些领域很多都是由不懂这个领域的投资人投的。结果就是踩坑。吴海燕说,前几年,金融的风口起来时,很多机构都投了有坏账的公司。“如果你不了解,甚至连基本的账单都算不过来。”
在参观完源渡创投之后,他们又去了斯坦福,参观了那里的计算机系和亓磊教授基因实验室。吴海燕一直都在好奇,忙着拍照。他们对基因实验室的印象是,这里大若宫殿。设备一应齐全。两个人互相打趣,“我们就老老实实留在这,做研究就很开心了,谁还需要去做VC这么对宇宙没有影响力的事情呢。”
时间真是奇妙。如果当时不做VC,吴海燕认为,自己一定是此刻在那间科研室,忙着搞研究的那个人。
价值感记者曾经问过她,做投资工作,带给你的价值感是什么 ?她想了一下。
吴海燕说,老虎证券上市后,有更多的人,不用在去繁琐地去香港和美国的券商那里开户。
她说,自己的很多朋友的第一个美股账户,都是在老虎上投的。
她还向记者展示她手机上的APP,印象笔记、星巴克、墨迹天气、老虎软件、下厨房。----后面的两家公司,都是她投过、用过的企业。
在她投过的公司里,她是最愿意为它们吆喝,夸赞的第一批用户。
韩寒也是吴海燕投过的创业者。在他拍摄的电影《飞驰人生》首映礼那天,吴海燕和她的同事们一起前去捧场。
在电影里,男主角用奋不顾身的生命,去赢得比赛的情节,就像一个隐喻。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吴海燕想起,这也曾是她十几年前,在夜里问过自己千百遍的问题。
那一晚,从不晚归的吴海燕,破例地和同事们一起喝了几杯。
举起酒杯,最让投资人们感慨的话题,却是跟这个一味讲求“赢”的时代有关。“人的得志很重要吗?”有人问。她的回答很干脆,“你做事干嘛要去羡慕别人呢?”
吴海燕现在不在纠结“时间的力量”。
她的梦想忽然变得很具体。现在的华创已经在领域里默默扎根。
她在那部寻找理想的电影里,找到共鸣。她说,和志同道合的同事一起做事的快乐,“满心感慨,无法言说。”
做VC 的意义是什么?她回答,“我们在做的事情,其实离改变一个行业,特别的近。”只要能投对,只要两、三年,或者三、四年,就能看到,“这个行业,因为你的价值判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海燕从大学毕业之后踏入投资圈,之后她所有自我学习和提升,都是为了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电影散场后的第二天,她在朋友圈意犹未尽地写下,“完成胜过完美,不急着燃烧自己,状态稳定、多生活几年,胜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