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拿出股权转让书,放到许心谨的面前,苦口婆心:
“咱家公司马上就要破产了,你弟还没结婚,万一要是跟着被执行,下半辈子就毁了。
“你是大姐,你得替他把家里的债务扛起来。”
东北临海城市砚海的知名服装企业许氏,这天临时召开了一场特殊的综管部会议。
综管部总监、董事长长女许心谨坐在会议室的主位,目光从自己的几位手下面上一一扫过,迟迟没有开口。
她的妆容衣着和平时一样精致得一丝不苟,只是额头垂下的几缕碎发,却在不经意间透露了她的疲惫。
行政经理赵常珊、物业经理安宁、总监助理孙京涵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眼神中有困惑,也有猜测。
整个会议室都笼罩在一种令人莫名紧张的氛围之中。
或许是清楚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许心谨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终于开口:
“各位……”
听到自己的声音,许心谨也吓了一跳——原来一个人的嗓音,居然可以在一夜之间变得沙哑憔悴。
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听起来冷静如初:
“各位,今天我不得不向大家宣布一个坏消息:许氏集团,马上就要破产了。”
她从其他人的眼中看到了瞳孔地震,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开口,依旧在静静地等待着她把话说完。
许心谨直视着她们:
“说经营不善也好,外贸环境差也罢,不管什么原因,结论就是我们的资金已经无法支撑工厂继续运转;停产,只是时间问题。”
她从桌子上拿起一叠解约协议,按照名字分发下去:
“在座的几位姐妹跟我工作都不短的时间了,作为董事长的女儿,我理应在这种时候给大家谋一个好出路……”
许心谨的眼睑垂了垂,流露出了些许的无奈;但只是一瞬间,她便又再次调整好自己:
“但是我在许家的情况,想必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清楚;综管部,本来也就是个说起来体面却毫无实权的部门。
“所以,我能给大家的也有限,只能是在原本N+1的基础上,额外多给大家一个月的薪水,并给你们将社保上到下个月底。
“接下来的路,各位,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虽然年初就知道外部环境不好,工厂一直是勉强维持;
只是从来没想过——或者说不愿意去想,情况居然已经惨烈到这个地步。
集团的一粒灰尘,落到每个人的头上,都是一座足以压垮人的大山;
如今真的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沉默。
对局面的无力、对未来的恐慌,仿佛一只无情的大手,深深地攫住了每个人的喉咙,让人发不出声音。
众人的反应都在许心谨的预料之中,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嘴角无奈地扬了扬,眼里却丝毫不见笑意:
“知道让大家立刻就接受这件事很难,但提早告诉大家,也是希望各位早做准备。
“你们回去把事情消化一下,有什么事,咱们随时沟通。
“散会吧。”
她摆了摆手,三人从座位起身,沉默地往会议室门口走。
就在许心谨以为她们会一路无言地从会议室走出去的时候,行政经理赵常珊忽地回头,看向座位上的许心谨,开了口:
“许总,那你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门口的另外两个人也齐刷刷地回过头,看向许心谨的方向。
——是啊,你怎么办?
似乎没有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许心谨的眉毛不受控制地动了动,眼底有复杂的光微微闪烁。
但只是一瞬,她便恢复了正常,对着自己曾经的下属莞尔一笑。
她的笑容既明媚又得体,带着一点青春未艾的灵动,又有职场厮杀多年的内敛,繁杂又直白,矛盾又统一。
她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平时的座位上,风淡云轻地笑;仿佛背后的大厦将倾,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无法动摇:
“我?总有办法的。”
门口的三个人眼中流露出些许担忧,但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能依次从会议室退了出去。
一直等到会议室的门被重新关上,许心谨脸上的笑容才彻底褪去。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迷茫而又无助的表情。
众人皆知她在许家的处境很难,却从不知道,她究竟难到何种程度。
就在不久之前,父亲拿出股权转让书,放到许心谨的面前,苦口婆心:
“咱家公司马上就要破产了,你弟还没结婚,万一要是跟着被执行被追债,下半辈子就毁了。
“你是大姐,你得替他把家里的事情扛起来。”
许心谨看着账目上累累的负债,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崩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爸……那我呢?”
——将负债累累的公司转到许心谨的名下,却将家族仅存的固定资产全部出售转移到弟弟许心诚的海外账户;一气呵成、滴水不漏的操作背后,看不到一丝一毫对她的考虑。
虽然早已习惯于父亲的重男轻女,可是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安排摆到自己面前,许心谨还是觉得心头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她的父亲、一生高高在上的许经海董事长,此时依旧保持着他大家长的威严,可是飘忽不定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虚:
“你……总有办法的。
“再不济,你还有你老公,罗家依旧还是你的靠山嘛。
“不是我们当父母的偏心,只是心诚不一样,他才20多岁,还没结婚,真要是被执行成了失信人员,下半辈子可就毁了。
“他是咱家唯一的希望啊!”
许心谨忍不住嗤笑——她老公?那个朝三暮四的纨绔公子罗正佳?那个天天带着他的小三秘书招摇过市的罗正佳?
看到女儿犹豫,前一秒还苦口婆心的许经海,转瞬之间就换了强硬的嘴脸:
“心谨,你本来就是公司高管,让心诚把他的股权全部转移给你,合情合理,而且也只是权宜之计;
“如果要是连你弟弟也卷进去,咱们家可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现在外贸不行,许氏废了,我们还可以投资你弟弟做别的生意,到时候受益的还是咱们一大家子啊!
“你是长姐,想想心诚,想想还在美国的心悠,你不能这么自私!”
“我自私?!”
许心谨的嗓音有些失控:“我这些年为这个家做的还不够吗?”
听到她的控诉,许经海居然露出了些许困惑的表情——那种表情不是装的,是发自内心的无法理解许心谨的话。
这让她更加绝望。
许经海道:
“你做什么了?
“许家让你从小金枝玉叶地长大,供你去最好的学校,吃穿用度皆是高等,还给你找了个比咱家还有钱的婆家。
“你又为这个家做了什么了?
“心谨,做人不能忘本;父母对你的养育之恩,你得有最起码的感恩之心。”
金枝玉叶?吃穿用度?
向来在父亲面前低眉顺目的许心谨,此刻露出了冷笑,那笑容里带着狠狠的绝望:
“爸爸,你记错人了吧?你说的人,听起来更像心诚和心悠,但不是我。”
“——我四岁的时候你开始创业,把我扔在农村奶奶家,让我在玉米地里过完了整个学龄前的童年;
“六岁在子弟小学读书,同学父母都是附近钢铁厂的,只有我一个‘留守儿童’,没有父母撑腰,常年被欺负。
“八岁你们挣到第一桶金,在沿海买了房子,我以为总算熬出了头,可以和自己的父母团聚;
“可是爸爸却来电话让奶奶再带我一年,理由是妈妈肚子里怀了小弟弟,没办法分出精力照顾我。
“我就像老家田里疯长的水稻,因为没有人浇灌,所以干瘪枯黄;
“现在,你们却来责怪我结下的粮食太少,没办法把你们喂饱?”
听完许心谨的控诉,许经海却只是把双手一摊:
“那能怎么办?难道我们当时就应该放弃机会,守着你在农村过一辈子吗?
“如果我们没有把你放在奶奶家出来闯荡,你哪有机会像现在一样过人上人的生活?
“你是大姐,这些就是你作为大姐应该承受的。”
许经海把文件往许心谨面前一摔,绷起了脸。
父亲毫无悔意的强硬态度让许心谨明白,说再多也无益;
她拿起文件,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颤抖:
“爸,我再问你一次,我签了股权转让书,你们的养育之恩我是不是就还清了?
“我是不是……再也不欠你们的了?”
许经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心底也有些许不忍;但他依旧绷着脸没说话。
父亲的沉默让许心谨明白了答案,她拿出签字笔,弯下身子,准备签下受让人的名字。
笔尖即将接触到纸张的一瞬间,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孩童哭声。
那是二十年前那个孤单的小女孩,独自一人躲在玉米地里,嚎啕大哭;
她绝望无助的哭声穿过二十年的时光,钻进成年许心谨的耳朵,依旧震得她心尖颤动。
成年许心谨看着自己的笔尖,咬着牙关,默默地告诉自己:
许心谨,不能哭,你不能哭;这么多年你从来都不在人前哭,这一次也没必要让他们看见你的懦弱。
她心一横,笔尖狠狠地怼在文件上。
“等流程全走完,公司就和心诚没有任何关系了。
“后面怎么办,我自己来收场。
“爸,你们把我养大一场,这一回,我总算把该还的还清了。”
“当当当”的敲门声响起,将许心谨从回忆里拉回来。
助理孙京涵出现在门口:
“许总,中恒集团的人来电话了。”
“中恒?”许心谨皱了皱眉头——中恒集团是罗正佳的父亲、也就是许心谨的公公罗峰创办的公司。
当年许经海削尖了脑袋想让许心谨嫁入罗家,就是想要通过联姻让罗峰给许氏投资;
所以中恒不仅是许心谨的婆家,也是许氏的主要投资人。
如果是婆家有事找许心谨,直接打她电话就好了;既然是电话打到公司来,只怕是公事。
许心谨有不好的预感:“说的什么事?”
孙京涵踯躅着没有开口,抬起眼睑打量着许心谨的脸色。
“没事,说。”
孙京涵:“他们说,中恒要撤资……”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罗峰那样精明的生意人,姻亲情分在他眼里完全不值一提,能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公司来,只怕是已经做好准备撕破脸了。
许心谨抿着嘴唇想了想,从椅子上站起身:“叫司机开车,咱们亲自跑一趟中恒吧。”
可是,莫名其妙地,孙京涵又露出了那种难为情的表情。
“又怎么了?”许心谨皱起眉头,多了几分不耐烦。
孙京涵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是有些战战兢兢地:
“我提前问过司机了,他说昨晚正佳哥就把车开走了,说今天出门要用,没还回来……”
许心谨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沉到谷底,可是听到这句话,她沉重的心还是狠狠地往下顿了一顿。
“呵,”她抬起头看向孙京涵,面上风淡云轻,似乎毫不受影响:
“他能有什么事?又带着他的卢小姐出去兜风了吧。
“你去把我电脑拿来,我找点东西,咱们叫个出租车去中恒。
“没有车,该干的事,也得干!”
出租车到达办公楼停车位的时候,许心谨要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她把电脑塞进包里,抬头看向孙京涵:“出发吧。”
钻进出租车车厢的一瞬间,许心谨眉头一皱——车厢里明显有人刚抽过烟,烟油的臭味混杂着座椅未清理的潮湿味道,让整个车厢闻起来黏腻又恶心。
很明显,孙京涵也闻到了那股陈腐的味道,有点紧张地看了许心谨一眼:
“要不……再等一辆?”
可是许心谨却毫不犹豫地坐进了车厢,波澜不惊地在后座坐定。
老板没挑剔,孙京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赶紧拉开车门,在副驾驶位置坐定。
在二人的沉默中,出租车司机启动了车子。
孙京涵突然听到后座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她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发现老板许心谨轻轻靠在座位上,双眼打量着车外混沌阴沉的天,轻轻地笑了。
她明明在笑,可是双眼里透出的却是寒潭般的冷光;
似乎就算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火把都围在她周围,也没办法把她的心重新捂热。
呵。
她的人生已经跌到谷底,别人再多踩一脚,也不过是让她已经泥泞不堪的人生再多两个泥点。
许心谨看着前往开往中恒的路——如今的局面已经是死局,她倒要看看,还能如何更走投无路。
许心谨认识公公的车,所以当她看到停在罗峰车位上的车子时,便确定罗峰此刻就在公司。
可是董事长秘书却只是冲她摇头:
“心谨姐,董事长真的不在。
“您刚才不是也打过电话了,董事长真的很忙,别说不接您的电话,连我们的也一样挂断。
“您也别难为我,反正董事长忙完也要回家的,您一家人下了班回家再说,不也一样的吗?”
秘书跟随罗峰多年,是知道许心谨和罗正佳结婚之后单住的——原因无他,罗正佳常年夜不归宿,不想被父母看见唠叨。
此刻秘书的话虽然听着正常,可是话里话外的嘲讽,还是被许心谨听进了耳朵里。
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在待客室的椅子坐下:
“我不难为您,但是我必须要见到罗董事长。
“他没回来没关系,我在这里等。”
以往,碍着许心谨和罗家的关系,她来中恒,董事长秘书都是从头陪到尾;可是今天,秘书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手表:
“那心谨姐您慢慢坐,我让前台给您拿点咖啡水果;我手头还有工作,就不陪您了哈。”
说完也不等许心谨的首肯,扭头就从待客室走出去了。
“这人怎么这样,之前好歹面上客客气气的,现在听到许氏不行的风声,就如此狗眼看人低……”
孙京涵有点气不过,嘟囔了一句。
许心谨却看着秘书都没仔细关好的门,轻轻摇头:
“京涵,做到她这个位子的人,是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的。
“她既然露出盛气凌人的模样给我们看,就说明我公公现在想要传递给我的,就是这个态度……”
孙京涵听出她的无奈,赶紧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前台刚开始还进来送果盘换热水,后来也懒了,许心谨的杯子里连水渍都快蒸发干净,也未再见一个人进来。
孙京涵有点沉不住气了,可许心谨却始终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
来来往往的中恒员工从待客室的玻璃窗外投过来探寻的目光,都没能让许心谨的眉毛动一下;
似乎这狭窄的待客室,和她在许氏的办公室毫无两样。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心谨二人从中午一直等到太阳西斜,罗峰始终没有露面。
没想到,罗峰没等来,却撞见了罗正佳和卢悦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从玻璃窗上看到许心谨,罗正佳侧过头和卢悦相视一笑,大大方方地推开待客室的门,看向许心谨,玩味地笑着:
“我猜你来这,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
许心谨极其平静地点了点头,连鬓角的刘海都没有动:
“我来找爸爸。
“你能帮我给爸爸打个电话,让他见我一面吗?”
罗正佳似乎很是难为情地搓了搓手,可是眼角的笑纹却透露出他藏不住的得意:
“如果是许氏的事情,我看就算了吧;咱们虽然是一家人,但是生意上的事,还是得公事公办。”
“我知道,”许心谨平静地点点头,似乎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冷嘲热讽:
“所以我来中恒,要见的是罗董事长,不是我公公。”
她的平静,莫名地勾起了罗正佳的火气,他脸上的笑意都褪去了,变成了一脸的尖酸:
“不是我说你,许心谨,许家马上就要倒了,你怎么还一副大小姐趾高气扬的模样?
“以咱们现在的身份差距,只怕再过几天,你连中恒的大门都够不着了吧。”
听到这些伤人的话从自己的丈夫嘴里说出来,许心谨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卢悦身上,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个来回。
罗正佳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正要问她,许心谨已经自顾自开口:
“卢小姐前几个星期去医院,是查什么?”
罗正佳一愣。
许心谨继续道:
“看她的样子,应该至少有两三个月了吧。
“这孩子你是肯定想要的,可是她们母子,你打算怎么安置?”
她终于肯抬起眼睑看向罗正佳的脸,果不其然,看到的是他满脸的恼羞成怒。
“许心谨,你、你敢跟踪我?!”
许心谨没理他,自顾自地顺着刚才的话接着往下说:
“怎么安置呢?你肯定是想离婚的,或者说你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离婚——许家要倒,这婚姻对你最后的意义也没有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父母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转移走了,许氏现在的法人代表是我,也就是说,许家所有的债都在我名下。
“如果你现在跟我离婚,就意味着许氏的债,罗家也得背一半。”
罗正佳猛地抬起了头。
他把许心谨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不敢置信地干笑:
“许经海会对你这么狠?我可不信。”
许心谨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着罗正佳的脸,一字一句道:
“我父亲如果对我不这么狠,五年前又怎么会让我嫁给你?
“你说对吗,老公?”
许心谨的脸和往常一样平静无波,这张脸让罗正佳一直觉得无趣,仿佛她是什么行尸走肉一样。
可是此刻,罗正佳看着许心谨那张无趣的脸,第一次感觉到脊背发冷——他意识到,许心谨说的都是事实,许经海居然真的把整个家族的黑锅,都甩到了她的背上。
他们现在还是夫妻,如果许心谨真的下了狠心,那他罗正佳的半只脚,也踩在了许家的泥潭里。
“更何况,”许心谨继续开口,“中恒是上市企业,继承人爆丑闻也不是什么好事。罗董事长早就知道大儿子养废了,满心期望着小儿子能攀上省厅张厅长的关系。张厅长的千金现在是心悠在美国的校友,如果让她知道罗家人的私生活这么乱,你觉得,罗家还能攀上省厅的高枝么?”
罗正佳被许心谨一番话砸到脸上,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一脸吃瘪的表情,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回去。
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许心谨今天是有备而来;她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思,罗正佳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你到底想怎么样?”
许心谨看着他的眼睛:“我要见罗董事长。”
罗正佳低着头,似乎在心里斗争了很久,气鼓鼓地从待客室里走了出去。
片刻,他再次推开待客室的门,却不肯走进来,似乎许心谨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明天中午爸爸在家吃饭,他让我们都回去。”
一直一言不发的孙京涵,很明显地看到许心谨听到这句话后,绷直的脊背都放松了很多。
得到想要的回复,许心谨也不废话,拎起电脑:“京涵,我们回去。”
在待客室门外和罗卢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许心谨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罗正佳:
“对了,你既然也回来了,车钥匙还给我吧,我开车回去。”
“恐怕不行哦!”
斜刺里传出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坐在沙发上的卢悦一边玩着车钥匙,一边人畜无害地笑着:
“那车子里的味道不好,我坐上去会吐;今天特地去洗了车,新换了香氛,要是借给别人用,只怕又会有乱七八糟的味道。”
借?那明明就是许心谨的东西!
孙京涵感觉自己的白眼已经不受控制地翻上去了:
一个小三儿,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也未必太不要脸了一点!
可是罗正佳并没有制止,只是沉默地站着;卢悦便更加肆无忌惮,坐在沙发上直视着许心谨,眉眼皆是得意。
许心谨敛着睫毛沉默了几秒,就在孙京涵想着她会不会抄起水杯直接泼到卢悦脸上的时候,却只听到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京涵,我们走。”
孙京涵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许心谨的眼睛。
怎么形容那样的眼睛呢?满眼的情绪,已经不是隐忍克制,而是一片死寂。
二人下楼的时候正好赶上下班高峰,中恒集团大楼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叫车都叫不到;
许心谨看着乱做一团的马路,突然笑了。
原来,人生的悲惨从来都不是止步于此的;每当你觉得已经跌落谷底,生命的沟壑都能让你摔得更加遍体鳞伤。
她回头看向孙京涵,笑了:“没事,我们走一段也可以的。”
说罢,踏着她的高跟鞋,踩在柏油马路上,直直地往前走。
罗峰是在书房单独见的许心谨,他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这个儿媳妇,惊异于她的淡定:
“心谨,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
许心谨也不废话:
“我想要中恒再给我投一千万,让我保住许氏的产线。”
罗峰轻蔑地笑了:
“许家的产线,别说一千万了,十万都不值得我再投;
“你现在除了浑身的债没有任何的资本;儿媳妇,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筹码。
“许经海也真是够狠的,为了儿子就不管大女儿的死活,啧啧……”
许心谨无视他话语中的讽刺:
“我父母已经飞到澳大利亚去找儿子了,现在我的死活,的确和他们没有关系。
“但是如果中恒执意要撤资,那么我死,罗正佳也不可能独活。
“我相信我昨天说的那些话,正佳已经转告给您了,所以我们都坦诚一点,爸爸,我知道此刻的你,是不可能不管我的死活的。”
罗峰的面上仍是从容,只是嘴角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正佳是混蛋没错,但是我不可能为了他做的那些烂事付一千万的代价。
“让我白白给你一千万,不可能。”
他的话似乎早就在许心谨的意料之中,她平静地点点头,开始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叠文件:
“张厅长的女儿张文婷下周会参加美国的一个艺术论坛,论坛的背景、张文婷的参展作品和以往的设计,都在这里。”
她用食指敲了敲文件:
“如果爸爸您想让正航和厅长千金有共同话题,这是个好机会。
“论坛是邀请制,我让心悠提前搞到了入场券,就是不知道给正航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做功课,是否来得及?”
罗峰的呼吸声明显变得粗重了,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作为一个纵横捭阖的老总,他似乎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
但是许心谨给的诱惑不小,又让他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他犹豫着要不要拿起文件,但是许心谨却已经将另一叠A4纸,摞在了张文婷的材料上:
“这是我让律师拟的离婚协议。
“我自愿放弃和罗正佳的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并且愿意做公开声明,证明卢悦怀孕之前我和罗正佳就已经解除婚姻关系。
“这就意味着,卢悦和她的孩子,合理、合情、合法,不会再被扣上‘婚外情’和‘私生子’的帽子。
“罗家的名声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正航也不会因为他哥被厅长千金嫌弃。”
许心谨平静地说完这些话,终于抬起头看罗峰:
“爸爸,正航的婚姻、罗家的名声、正佳的财产,这些加在一起,够不够一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