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粘罕,女真大金朝的权力运行基本就算讲完。简单概括一下:表面斗争全跟宋朝反着来,但底层逻辑一直宋朝化,最终变成另一个宋朝。
有人建议再讲一下金兀术,那就顺着粘罕说一下这个人。
金兀术很有名,甚至演义中形成了北兀术、南岳飞的局面。
即便现在,也有很多人把他跟岳飞相提并论。兀术那么菜,为啥混的那么好?岳飞那么强,为啥混得那么惨?于是,得出了情商很重要的结论。
实际上,金兀术和岳飞完全没法类比。
这俩人是两个物种的差别,生存模式必须天壤之别。岳飞情商高破天、兀术情商低入地,二人结局还一样。政治也是关系,人际也是关系,但这两个关系不是一回事。
就一点,金兀术是金太祖的儿子,号称四太子。这个出身,比康王赵构还要硬。然后,你让岳飞怎么比?
在女真大金的体制下,宗室大臣,特别还是宗室中的武将,地位特别高。
粘罕那么跋扈,也顶多是欺负一下大家,却不敢杀人,也没有杀人。而南宋呢?都不用皇帝赵构出手,秦桧就够。大金朝有这么凶猛的宰相吗?可以有,但必须出自宗室,也就是金兀术、完颜宗弼本人。
所以,我们没必要对比岳飞,只说兀术。
金世宗说:宗翰之后,惟宗弼一人。如果粘罕、完颜宗翰是女真大金的头号功臣,那金兀术、完颜宗弼便是女真大金的二号功臣。
实事求是地说,这个评价大大高估了金兀术。
无论谋国、谋敌,还是决策制胜,金兀术都比粘罕差了好几个数量级。这俩人完全没法放在一个牌桌上打牌。
所以,还是来自对手、来自群众的评价最客观。
南宋宰相吕颐浩说:臣在燕山府皆尝闻之,达兰有谋而怯战,四太子乏谋而粗勇。其中,达兰是完颜昌,四太子是金兀术。这个评价才算中肯。
首先是对比恰当,金兀术和完颜昌还真就一个水平,他俩一起打牌才能打出半斤对八两的酣畅淋漓。直接点儿说吧,就是一对儿二百五。
其次是特点精准,金兀术打仗从来顾头不顾尾,动不动就被人抄个后路,关键还屡教不改,这就是“乏谋而粗勇”。至于完颜昌,“有谋”的确不假,但脑回路非常奇葩。
一个定性的评价就是:金兀术打仗全凭血勇,遇到怂人就往死里欺负;但凡遇到脑子稍微正常的,那就等着被算计。
堂堂大宋君臣一听金军南下就脸如死灰,可一听说是金兀术领兵,那大家立即就长出一口气,没事了、安全了。在南宋,金兀术基本就这信誉。
咱们可以捋一捋金兀术的战绩:
公元1130年,建炎四年,第四次宋金战争,金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的确辉煌,可回头就被韩世忠抄了后路。他和他的十万大军差点儿集体报销在北归途中。事后,粘罕让他继续去打,但金兀术死活不打了。“江南卑湿,今士马困惫,粮储未丰足,恐无成功”。这就是打怕了。
公元1130年,建炎四年,富平之战,金军完胜,但金兀术是杂音。刚一开战,金兀术的左翼军就被刘锜的泾原军打得招架不住、几近崩溃。如果不是完颜娄室紧急派出支援,那金兀术将会提前结束金军野战无敌的神话。
公元1131年,绍兴元年,和尚原之战,金兀术被吴玠、吴璘兄弟打得损兵折将。身为大军统帅的他,不仅中了流矢,还学曹操“剃其须髯而去”,怕被宋军抓了俘虏呗!主帅都惨成这样,那金军呢?只能更惨。
公元1134年,绍兴四年,仙人关之战,金兀术又被吴玠、吴璘兄弟暴打一顿。此战之后,金兀术就坚决不跟吴氏兄弟打了,而是在凤翔府搞起了屯田。也就是说,自仙人关之战后,陕西金军基本就算提前退出战场,老老实实地等着宋金和议。
公元1134年,绍兴四年,江淮大决战,金兀术动不动就要约战韩世忠,非要面对面干一场。韩世忠倒也爽快,要战就战,还给他送了橘子和茶叶。但金军着实打不动了,“会雨雪,金馈道不通,野无所掠,杀马而食,蕃汉军皆怨”。继续硬刚下去,金军内部就要暴乱。关键岳飞已经杀到淮西。正好传来金太宗病危的消息,金兀术立即掉头往北跑,连伪齐小弟都不管。
之后还有很多更惨不忍睹的败仗,被岳飞暴揍、被张俊暴揍,还被富平之战那个刘锜暴揍第二次,这些以后再说。
不说别人,就说这个张俊。
张俊当了十五年兵、砍了十五年人,才被提拔为承信郎,武官五十三阶倒数第二阶。另外还有五十二阶的说法,那张俊就是倒数第一阶,要从承信郎起算。大宋官场再黑暗也不至于黑暗地压制他十五年吧?只能说张俊脑子有问题。
后来证明,这家伙的问题真心不小,不仅品质恶劣,而且毫无担当。即便当上一方主帅,张俊却连个名字都不写不出来。秦桧冤杀岳飞、忌惮世忠,为何放过张俊?你一个废物,根本轮不到秦大奸臣施展魔法。
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对战金兀术的时候,硬是打出了南宋十三处战功的柘皋之战。虽然俩人都未亲临战阵,但战胜战败还要算到他俩头上。这场仗,南宋胜得威武、金军败得狼狈,足以彪炳史册一番。
南宋十三处战功,张俊还有一处明州之战。但这一战是逃跑阻击战,也就是建炎四年赵构被追到海上那次,水分太大、胜也丢人,所以就不算了。可问题是这一战,也是对战金兀术。
然后,你就说金兀术这家伙打仗到底是什么水平?说“宗翰之后,惟宗弼一人”,不是故意抬高金兀术,而是恶意抹黑粘罕。
以上就是金兀术、完颜宗弼大人的“辉煌”战绩。
当然真正辉煌的战绩也有,比如千里奔袭扬州,追得赵构逃过长江逃得狼狈;比如搜山建海捉赵构,追得赵构逃到海上逃得阳痿。
只要对上赵构这种怂人,那金兀术就能往死里欺负。
可除此之外,金兀术就不是来打仗的,而是给南宋将军送军功章的。
问题是每次打仗,大金朝可没亏过他。
最能打的士兵派给他、最丰厚的补给他、最重大的国政配合他,后来连尚书省官员都让他随便换。如果岳飞能有这种支持,哪怕一半都行,那岳家军早就干到燕京府了。
女真大金是草原底色,女真士兵崇拜英雄、女真将军崇尚战功。所以,金兀术长期把仗打成这样,就实在说不过去。他都不止是对不起大金王朝,更是对不起女真人民以及女真民族的伟大历史传统。
但如果翻看《金史》的话,你就会发现金兀术的官是越当越大、越当越稳,太保、太傅、太师,他一个不落、全都当过。
如果说这些仅是荣誉性的虚衔,那就错了。因为金兀术还长期领三省事、都元帅、领行台尚书省,相当于国务院总理、大金三军总司令,以及燕京等汉人地区的首席总督。
就位高权重来说,金兀术与粘罕相比还真是不遑多让,甚至更高一筹。
更气人的是大金皇帝各种赏赐就没断过。
绍兴和议后,南宋每年上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这可是给大金皇帝的钱。而大金皇帝会从中拿出银绢二千两、匹,直接赏给金兀术。“赐宗弼人口牛马各千、驼百、羊万,仍每岁宋国进贡内给银、绢二千两、匹”。
大金的确是在加速宋朝化。但宋朝化是规范权力运行,而不是只用傻子不用能人。所以,兀术坑金千百遍、大金待他如初恋,就说不过去。大金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看上了他的忠诚。
女真大金是草原底色,也是部落制的底色。女真将领们非常在意本部落本集团的利益。而对大金朝的集体利益,可以说根本不在乎。最典型的就是粘罕,他不是大金的孔明,而是大金的曹操。
至于其他太祖系、太宗系的人马,统统好不到哪里去。之所以没作恶,是因为粘罕吊打一切。如果没有粘罕压制,这伙人不定搞出什么故事。
在这种局面下,金兀术是怎么做的?
追赵构,他一马当先。赵构的恐金症,一多半是金兀术造成的。
灭南宋,他当仁不让。虽然老打败仗,但他一直打,而且态度坚决、工作积极。
为大金,他寸土不让。没有金兀术坚持,那大金朝就真把河南、陕西拱手送给赵构了,也就是伪齐那片地方。
特别是对待小皇帝金熙宗的态度,金兀术非常恭顺。
金熙宗说得对,他坚决执行;金熙宗说得不对,他也坚决执行,基本就是金熙宗往哪指,他就往哪打。打得赢、打不赢放在一边儿,但坚决去打。
还有,凡事怕对比。
粘罕之后,太祖系和太宗系分割了粘罕的权力。把持朝政的,主要是完颜昌和完颜宗磐为首的太宗系。太宗系的子孙没能当上皇帝,这个付出太大。所以,补偿是难免的。
但是,这帮人也就完全不把金熙宗放在眼里,不仅枉顾大金朝的集体利益,而且想方设法架空金熙宗。
这时候,手握实权还拥护金熙宗的,只有完颜宗弼。
后来,完颜昌、完颜宗磐等太宗系势力,几乎被定性为金奸和大金叛徒。然后,屹立朝堂不倒的,也就只剩下金兀术。
再有,最关键的一条,这一条岳飞根本没法比,那就是:金兀术为大金皇帝是手里沾了血的。
完颜昌,金太宗的堂弟;完颜宗磐,金太宗的长子;完颜鹘懒,金太宗的九子,这些人的死,跟金兀术直接有关。
到大金第四任皇帝海陵王的时候,太宗系基本被团灭。而太宗系团灭的始作俑者,就是金兀术,是他第一个向女真宗室举起了屠刀。
在金兀术之前,女真大金权斗不断,但始终没到流血的程度。金太祖阿骨打不愿意看到手足相残,金太宗完颜晟只有被敲打的份儿,大家互相下绊子的事经常有,甚至不惜出卖国家利益,可自相残杀一直没有。
但是,金兀术以来,宗室相残就成了大金王朝的历史特色。你一旦开了杀人这个先河,那以后就是只能不断杀人。
最后评价:
金兀术心里始终装着大金朝的集体利益,实际行动也确实如此。在所有女真权贵中,他是最有大局观的一个。
在灭辽残宋的过程中,他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立功、怎么好好工作,个人利益与大金利益高度绑定。金熙宗登基后,他完全站在了小皇帝一边儿,个人利益与大金皇帝的利益高度绑定。在大金宋朝化的过程中,站皇帝就等于站大金。皇帝立不起来,那大金宋朝化就算失败。所以,金兀术还是站在了大金的集体利益。
当然也有问题。一个问题是能力真不行。不要说能有粘罕的本事,就是能有完颜娄室的本事,金兀术也能为大金做出更大的贡献。另一个问题是见识太短浅。他开了屠戮宗室的先河。权力斗争一旦上升到这个层面,那就等同自毁长城。这一点,粘罕比他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