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南胡志明市的老城区，一家新开的书店橱窗里，一本书格外引人注目：封面上，四个方方正正的汉字——《越南史记》，静静地躺在一排用越南语标注的书籍中，显得尤为醒目。旁边，一位年轻的越南女孩正用手机拍下这本书，脸上满是新奇和好奇。
这样的场景在今天的越南并不罕见。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学习汉字，古籍阅读小组兴起，商店门牌、文化场所甚至部分官方标识中，汉字正悄然回归。
但若把时间拨回到20世纪中叶，这一幕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在独立后，越南曾将汉字视为“封建残余”，在官方文件、教育体系和社会生活中全面废除。
为什么越南独立后如此迫切地要抛弃汉字？而如今为何又重新青睐？这背后，隐藏着一段长达千年的文化纠葛。
一、长达700年的“省份”：汉越共融的历史越南与中国的渊源，可追溯至两千多年前。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统一岭南，将今天的越南北部纳入版图，设立“象郡”。秦朝短暂而激烈的统治虽未留下深远影响，但汉字、铁器和中原的农业技术已悄然传入。
真正决定越南历史走向的，是汉朝的到来。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平定南越国，设立交州，将越南北部正式纳入汉帝国的版图。此后的东汉、吴、晋、隋、唐，各朝在这一地区设立郡县，延续了700年的汉化进程。
在唐朝，越南被正式设为“安南都护府”，行政、教育、司法制度全面汉化。汉字成为官方文书的唯一书写系统，科举制度引导士人阶层走上仕途。越南的古代诗歌、文献、家谱，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用汉字书写的。
即使在939年吴权击败南汉，宣布越南独立后，汉字仍然是国家的官方文字，越南的历代封建王朝——李朝、陈朝、黎朝——都沿用了中国的典章制度，以汉字记录国史，颁布法令，传承文化。
700年间，汉字不仅是沟通的工具，更成为越南文化、教育和权力体系的基石。
二、独立后为何急于废除汉字？19世纪，法国殖民者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1858年，法国发动侵略战争，逐步占领越南全境。为了方便统治，法国人推广由传教士发明的“国语字”（chữ Quốc ngữ），即以拉丁字母拼写越南语的系统。起初，这种拼音文字仅用于宗教传播和民间教育，但随着法国殖民政府的推行，它逐渐成为学校教学的主要书写方式。
到了20世纪初，国语字已在城市知识阶层中普及。与繁复的汉字相比，国语字易学易写，符合法式现代化的需求，成为殖民政府眼中“文明进步”的象征。
1945年，胡志明领导越南脱离法国殖民统治，建立越南民主共和国。在民族主义高涨的氛围中，汉字被视为“封建遗产”和“外来文化”的象征，被迅速清除出教育体系和官方文件。
国语字则作为“民族自强”的标志，成为越南唯一合法的书写系统。短短几十年间，这个曾以汉字为文化载体的国家，几乎与汉字彻底割裂。
三、为什么重新青睐汉字？然而近年来，越南对汉字的态度悄然发生变化，促使这一转变的，是经济、文化与现实需求的多重驱动。
经济驱动：中越经贸往来的“汉字优势”
21世纪以来，中越贸易往来日益密切，中国长期是越南最大的贸易伙伴。据越南海关统计，2023年中越贸易额超过2000亿美元，双边投资项目不断增加。
在这样的经济环境下，掌握汉字和中文，成为越南商界、职场人士的重要竞争力。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设立中文岗位，汉语培训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大学里中文专业的招生人数逐年增加。
文化认同：年轻一代的“传统复兴”
除了经济因素，文化上的回归也在推动汉字复兴。随着全球范围内“国潮”兴起，越南的年轻一代开始重新审视本国的传统文化。
在越南古都顺化、河内的历史街区，越来越多的文化馆、书店开始举办“汉字书法工作坊”，一些复古风的咖啡馆甚至用汉字标注菜单。一些越南青年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用汉字书写的诗词，认为这是一种“找回文化根源”的方式。
实用价值：教育与职业的双重需求
教育体系也在发生变化。越南许多高校重新设立了汉语课程，部分学校甚至开始尝试教授基础汉字。一些家长认为，学习汉字不仅能帮助孩子掌握中文，还能更好地理解本国古籍和历史。
此外，越来越多的越南人通过学习汉字和中文，获得了前往中国深造、就业的机会。对于许多人而言，汉字不仅是文化的象征，更是通向更广阔世界的“钥匙”。
越南汉字的“复兴”，并非单纯的文化怀旧，而是历史惯性与现实需求交汇的必然结果。
历史告诉我们，文化的传播与变迁，往往不是单向的征服，而是长期互动的结果。汉字曾在越南扎根700年，塑造了越南的文化精英、社会制度和日常生活，即便在“去汉化”的浪潮中，汉字的影响也未曾彻底消失。
如今，随着全球化、经济交流与文化复兴的交织，越南重新审视汉字，正如一个走过千年旅程的国家，在现代化的浪潮中，重新发现自身的文化脉络。
正如一位越南汉学家所言：“抛弃汉字，并未让我们更‘现代’，反而让我们与自己的过去失去联系。而现在，我们正在重新搭建这座桥梁。”
这座桥梁，不仅通向历史，也通向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