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妇,京城发癫》
作者:嗷大喵
简介:
十六年前,圣眷正浓的乔家与刚入翰林的霍家定有婚约。
十六年后,霍家官拜尚书,乔家急转直下从天子近臣一路狂跌成破落户。
大婚前夕,霍家继室夫人不忍看自己品貌俱佳的亲生儿子娶个破落户之女,于是推了原配生的纨绔浪荡子霍随顶上。
乔家这头为了让大小姐乔嘉月顺利选秀,一咬牙敲晕骄纵跋扈精神还不正常的三小姐乔九缨打包送上了花轿。
现代社畜乔九缨一朝穿越,便成了这位同名同姓的替嫁新娘。
本以为霍家二公子清风霁月,看不上原主,她嫁过去定会被扫地出门,正好顺理成章打道回府。
没成想,霍家那头竟也换了新郎官。
得知真相的霍乔两府互相沉默,只能将计就计各自吞下哑巴亏。
倒是乔九缨,婚后把原主“精神不正常的人设发挥到了极致。
被骂胸无点墨时,她:我虽才学不佳,但也略懂一些拳脚。
被嘲性格粗鄙时,她:眼观六路,嘴骂八方,骂得越脏,我越健康。
被安排监督霍随功课时,她:做人没必要太努力,反正最后都得死。
霍随: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乔九缨:所有人都关心你爬得快不快,飞得高不高,只有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空关心你。
后来,霍随把御封诰命的圣旨捧到她面前,“抽个空关心为夫一下?”
精彩节选:
霍正廷挑了个休沐的日子,要带两个儿子去赛马。
霍随拒了,说要在家带娃。
于是霍正廷给其中一匹马配了金马鞍。
这副马鞍是以前立功,建昭帝赏的。
霍随听说以后,火速出现在了那匹马旁边。
并表示强者才配当他的坐骑,他看这匹配了金马鞍的青鬃马就很强。
“……”
成功钓到好大儿的霍正廷痛失一副金马鞍。
霍洵那头则是没有直接同意,他先去了正院请示霍夫人。
霍夫人对霍洵月考失利的事还在耿耿于怀,恨不能霍洵化身不吃不喝的铁人,一天十二时辰住在书里。
当下听他要出去骑马,下意识就想否决。
霍正廷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霍夫人急忙起身见礼。
霍正廷笑看着她,“我看洵儿过来请示了半天都没出门,怎么,是沟通上有问题?”
霍夫人说:“我先前听他咳嗽了几声,想来夜里受了寒,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受寒?”
霍正廷说:“多半是太久没骑马,身子骨太虚导致的。”
霍夫人:“老爷,洵儿他不擅骑马。”
霍正廷:“那更应该多骑马了。”
霍夫人:“我今日心情烦闷,想让洵儿在跟前说说话。”
霍正廷:“你也跟着一起去骑马。”
霍夫人:“……”
霍正廷这套胡搅蛮缠的打法,是从大儿媳乔九缨那学来的心得。
他以前一直很纳闷,自己堂堂二品大员,管得了下属,治得住奸佞。
却唯独教不好两个性格迥异的儿子。
可自从大儿媳过门后,霍正廷悟了。
他管不好,不是因为没能力。
而是因为太要脸。
太要脸,导致方法错了。
用管治下属的方式来教养两个儿子,只会把儿子越推越远,加深父子之间的隔阂。
从乔九缨身上,霍正廷悟出了一个道理。
做人不能太要脸。
他若是不要脸,要脸的人就拿他没办法。
当下不就见效了?
看着霍夫人憋得脸色涨红又反驳不出来的样子,霍正廷满意地捋了捋山羊须。
最终成功带走了霍洵。
霍洵走在后头,诧异地看着霍正廷轻快的背影。
父亲一直以来都是彬彬有礼谦和儒雅的形象。
跟母亲讲话也是就事论事,从不开玩笑。
像今日这般一反常态胡搅蛮缠,在霍洵的印象中还是头一次。
这对于霍洵来说,是一次心灵上的极大震撼。
然而更让他震撼的是,他仿佛在父亲身上看到了大嫂的影子。
霍洵:“……”
……
父子三人骑马出城。
由于基因摆在那,从老到小,三人的容貌皆是不俗,各有风姿,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城中有明文规定禁止私人马匹闹市疾驰。
因此一直到了城门外,霍正廷才准备宣布比赛规则。
霍随轻嗤一声,用手抠着座下的金马鞍。
显然对于这种无聊的比赛毫无兴趣,兴趣都在金马鞍上。
霍洵则是心事重重,有些担心荒废了一日完不成任务母亲会生气。
霍正廷分别瞅了二人一眼,浓眉微挑。
“我们今日要比的是,修马蹄。”
“???”
霍随和霍洵兄弟二人闻言,纷纷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向霍正廷。
霍正廷对他俩的反应十分满意,眉毛扬得更高了。
“老头,你没开玩笑吧?”
霍随满脸复杂。
“修马蹄?跟赛马有何关系?”
霍正廷两手一摊,“你就说有没有马,是不是比赛吧?”
霍随:“……”
霍洵一时难以跟上他爹转换人设的节奏。
“父亲,修马蹄是修蹄匠的专长,我和大哥从未接触过,一窍不通只怕是难以做好。”
“那倒无妨。”霍正廷有备而来,“我专门找了两个修蹄师傅手把手教学,不怕你们不会。”
“彩头呢?”霍随比较关心这个。
霍正廷用下巴指了指他身下,“你若赢了,那副金马鞍便是你的。”
这个彩头,霍随显然十分满意,他又看向霍洵。
“那他呢?”
霍正廷没有直说。
而是问霍洵,“老二,你想要什么?”
霍洵内心诧异。
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无数次考试,都是一场又一场的比赛。
他必须拿第一的原因,是为了不让母亲生气。
这还是第一次,不管比赛赢不赢,都没有母亲的情绪掺和。
甚至于他赢了还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
那他想要什么呢?
霍洵想着想着,突然惊觉自己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些年投注了所有精力的努力,似乎都只为了一个目的:不让母亲生气。
关于林家的野心和抱负,他没有任何想法,脑子里甚至是麻木的。
因为听他娘在他耳边说了太多太多次了。
霍正廷见霍洵半天都没想出来,也没逼迫他。
“你慢慢想不着急,今日要真赢了,等你哪天想好,再来找为父要彩头便是。”
霍正廷带着霍随兄弟去了京郊的一处马棚。
城内车马行都有自己养马的地方。
一般备用的马会养在城外,有人负责每日去牧马,这样一来便省去了大批粮草。
霍正廷他们来的,正是城内一家车马行的养马庄。
因为提前安排过了,两位修蹄师傅已经备好工具等候多时。
待修蹄的两匹马儿被绑在木架上。
霍随和霍洵先进去换了身衣裳,出来后跟随修蹄匠先清理马蹄内的泥沙,随后撬开破损的马蹄铁。
两匹马的马蹄都不同程度地受了潮导致溃烂,得用烧红的烙铁将溃烂的部分烙一烙。
再用专用镰刀把溃烂部分削掉,最后将马蹄修剪圆润,重新钉掌。
两位修蹄匠各选一只马蹄,先给霍随兄弟二人示范一遍。
霍随安静看着没说话。
霍洵也没说话。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接触修马蹄。
明明是枯燥无聊的过程,可不知为何,他看着修蹄匠一点点把溃烂的部分削下来,让原本受伤的马蹄变得干净又规整。
整个过程莫名的解压,让人放松。
到正式上手的时候,霍洵拿出了读书时候的态度,学得十分认真。
霍正廷就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了霍洵一眼。
霍随留意到这一幕,刻意放缓了手上动作。
最终,以霍洵成功修剪剩下的三只马蹄赢下彩头而结束了这场所谓的“赛马”。
霍随净了手换完衣服出来,淡淡道了声恭喜,转头就把金马鞍给顺走了。
霍正廷:“?”
霍夫人心神不宁地在家等了一天。
傍晚时分才见他们父子三人归来。
霍随抱着金马鞍,径直回了晚香居。
霍洵则是第一时间去往正院,见霍夫人。
霍夫人问他今日出城都做了什么。
霍洵如实相告,说父亲带他们去城郊比赛修马蹄。
“修马蹄?”
霍夫人惊得差点破音。
“你堂堂尚书府公子,怎能做如此粗鄙的下人活?”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霍随故意提出来的修马蹄,目的就是为了看她从来养尊处优的儿子出丑。
霍洵本想说,自己修得很愉悦,并没有母亲说的那般不堪。
可一看到母亲这副模样,他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霍夫人回味着儿子方才的话。
“你刚刚说是比赛,那你最终赢了吗?”
霍洵颔首:“赢了。”
听到这两个字,霍夫人的脸上才慢慢有了笑意。
“我就知道,我儿不会让我失望。”
修马蹄是粗鄙的下人活,但他若是碾压霍随赢得比赛,那修马蹄就是镶了金边的体面活。
“对了,你父亲给你什么彩头?”霍夫人又问。
“还没想好,我……”
“那还用想吗?”
霍夫人打断他的话。
“当然是要圣上之前赐下来的那套文房四宝了,那东西你爹不用,霍随又用不着,还是跟我的洵儿最配。”
“……”
霍洵回来的路上,看到街边有个小童在爹娘的鼓励下吹糖人。
小童一边吹,小贩一边捏出可爱的兔子形状,他的爹娘在一旁满脸笑意,眼含期待地说着哄他开心的话。
拿到糖人的小童咯咯笑着。
整条街上,霍洵只听得到小童欢快得令人艳羡的笑声。
霍洵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童年除了娘每日安排必须完成的任务,什么都没有。
没有爱吃的,没有爱玩的。
他的“爱好”,都是被安排好的。
他还不能违背,否则他娘便会给他来一出自虐式教育。
十六年来,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自主地想要过一件东西。
一个糖人。
一个他亲口吹出来的糖人。
但很显然,他娘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你就别浪费时间跑一趟了,先回房吧,那套文房四宝,我亲自去找你爹要。”
霍洵最终还是没能把自己想要吹一个糖人的想法说出来。
霍夫人去往外院找霍老爷,说了要文房四宝的事。
霍正廷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水瓢在浇花。
闻言头也没回,“是老二自己说要的?”
霍夫人半点不带犹豫地就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洵儿最是喜欢这些东西了。”
霍正廷嗯了声,“那让他自己来取吧。”
霍夫人微愣,“我取不也一样吗?”
霍正廷:“那你明天也去修个马蹄?”
霍夫人:“……”
被怼了一通的霍夫人只能空手而归,然后让红叶去雪竹居告知霍洵,去找他爹拿彩头。
一刻钟后,霍洵出现在霍正廷的外书房院内。
霍正廷仍旧在浇花。
花是他的心头好,每一株都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每日亲自打理。
看了眼院内的花团锦簇,霍洵出声。
“父亲,我来拿东西。”
“什么东西?”
“文房四宝。”
这毫无感情,木偶似的对话,听得霍正廷浇花的动作一顿,站起身来。
“你来是为你娘拿,还是为你自己拿?”
“我……”
“你真的喜欢那套文房四宝?”
霍正廷又问,说话间,一步步走到霍洵跟前。
霍洵抿唇。
不管多贵重的文房四宝,于他而言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止住母亲怒气的工具罢了。
反而因为贵重,他还得越发的小心翼翼,分出精力去呵护,生怕磕着碰着。
简直宛如铁链枷锁,他怎会喜欢?
看着儿子犹豫,霍正廷便知白日的放松起了效果。
他趁热打铁,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
“在国子监比赛拿成绩,是为了将来出人头地,但咱们父子私底下的比赛拿成绩,可以只单纯是为了自己高兴。”
只单纯为了自己高兴么?
这在霍洵前面十六年被安排的生命里,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最终,他没敢在霍夫人面前说的那句话,当着霍正廷的面说了出来。
“糖人。”
他说:“父亲,我想要自己吹个糖人。”
霍正廷一愣。
他是千想万想,怎么都没想到,小儿子想要的竟然是这个。
吹糖人。
对于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
在他儿子身上,竟成了心愿。
霍正廷忽然有些难受。
见父亲没反应,霍洵才鼓起来的勇气瞬间蔫了下去。
在他彻底灰心之前,霍正廷及时道:“你想在家吹,还是出去街市上吹?”
“去外面……可以吗?”霍洵问得小心翼翼。
“当然可以。”
霍正廷爽快答应,“这是你自己赢来的机会,你高兴如何便如何,你母亲那儿,我会出面干涉的。”
“多谢父亲。”
换作以往,擅自做决定在霍洵这儿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
有关于他,事无巨细,都必须要先上报母亲,请示母亲才行。
可今日,大概是修马蹄太过放松,再加上父亲的鼓励,导致他心里冒出的那一点小火苗越烧越旺。
他不想要文房四宝,他只想遵从本心,要个童年没有的糖人。
——
霍随出去一趟,顺了个金马鞍回来。
乔九缨稀罕得不得了。
先用手抠了抠,又习惯性地上嘴咬,确保是真金后,更稀罕了。
霍随这才悠悠提醒她,“我白天坐过。”
虽然铺了厚厚的垫子,没有直接跟屁股接触。
“是吗?”
乔九缨说:“那我给你道个歉吧。”
霍随乐了,一句“好啊”还没张口。
乔九缨又补了四个字。
“你跪着听。”
晚饭过后,后厨送来了一盏血燕。
乔九缨望着那价格不菲到明显跟她气质不符的高贵饮品。
沉思了几秒,发出疑问。
“母亲的巴掌又扇错脸了?”
“这是我家主子吩咐单独给大奶奶炖的。”
听到说话声,乔九缨才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仆妇。
是个生面孔,以前跟霍随去后厨偷吃的时候没见过。
仆妇看出了她的打量,屈膝行礼。
“请大奶奶安,我是新来的厨娘,您唤我孙妈便是。”
乔九缨狐疑地看着她,“你家主子谁?”
“清宁郡主。”
乔九缨想起来了。
上次赵明瑶给她买了一堆好吃的,还问她喜欢什么菜系,可以给她安排厨子。
那时乔九缨就看出赵明瑶想通过她往霍家安插眼线,最终目的是霍洵。
她还以为最近没什么交集,此事早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这姐们儿动作如此迅速,都背着她打入了内部。
难怪这几日后厨送来的饭菜可口了不少。
原来是专属厨子,炒在了她心巴上。
第一次享受如此高逼格待遇的乔九缨难得正经一回,接过燕窝坐直身子想喝个当家主母的范儿出来。
结果正经不到三秒,燕窝入口就被烫得五官乱飞表情癫狂。
孙妈大惊:“大奶奶要不要紧?”
说着要把烫到她的燕窝端出去扔了。
乔九缨马上伸出尔康手,“别!”
它只是个贵贵贵重的小燕窝,它能有什么错呢?
简单清理了一下,乔九缨野狗护食似的护着燕窝,重新看向孙妈。
知道对方不可能无故亲自前来送燕窝,她四下瞄了眼,确定无人后清清嗓子。
“过几日休沐我们二爷要上街,我只能帮到这儿了。”
孙妈一听大喜,连声道谢后火速离去。
“年轻就是好啊!”乔九缨不禁感慨,“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恋爱说谈就谈。”
说着又是一勺忘了吹的燕窝入口。
片刻后,屋内发出了返祖般的嚎叫声。
——
大晋的国子监学生,每月可以休四日。
距离霍洵的下一个休沐日并没有多久。
再次休沐这天,他特地起了个大早,换了套颜色清淡的月牙白长袍。
本就清隽的容颜配上这一身,越发丰神挺秀。
大抵是今日要去做喜欢做,想做的事,他平日里倦怠无神的双眼里,难得的有了一丝光彩。
然而正要出门,迎面就见他娘带着人朝这边走来。
霍洵条件反射地全身僵滞。
仿佛迎面来的不是他娘,而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千斤巨石。
待霍夫人走近,霍洵垂眸见礼。
“母亲。”
霍夫人见他精神头不错,心下十分满意。
“我今日有事要外出,你好好在家温书,下次月考,可不许再出现失误了。”
霍洵颔首:“儿子知道,母亲一路保重。”
有生之年头一次撒谎,他不敢正视霍夫人的眼睛,全程低着头。
敏锐的霍夫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只是还不等她深想,红叶就来催促了。
今日成王妃,也就是清宁郡主的母亲设宴,邀请了霍家。
对方身份尊贵,霍夫人不敢怠慢。
于是简单叮嘱了霍洵几句便匆匆带着人离开了。
霍夫人一走,霍洵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带书童尺墨,更没带小厮仆从,而是一个人出的门。
长这么大,第一次没有坐自家的马车,而是从车行雇了一辆,载着他去往热闹繁华的西市。
在他身后不远处。
为了不暴露身份,霍随和乔九缨也没坐自家马车,雇了车跟着他。
车厢内,乔九缨狗狗祟祟地挑帘瞄着前方。
见霍洵的马车在一处糖人摊子旁停下,乔九缨啧啧两声:“我知道修马蹄解压,但也妹人告诉我这么解压啊!”
竟然能让一个被精神控制到完全失去自我的人找回一点自主意识。
修马蹄真是个好东西。
凶好看,爱看,下次她要到现场去看。
霍随见她盯着霍洵那边,眼珠子都不转了,一把将她拉坐下来。
“我来告诉你,你付钱听。”
霍洵目标明确,特地挑了一个人少不用排队的糖人摊子。
小贩见他穿着华贵气度不凡,猜到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神情越发恭敬。
“爷,给家里孩子吹糖人呢?”
霍洵微愣,随即点了点头,“嗯。”
小贩说:“外边摆放着的花样,您挑一个,待会儿您吹,我捏。”
霍洵挑了一只吉祥鸟。
小贩从锅中挖起一勺滚烫的饴糖,在手中团吧团吧。
团成吉祥鸟大致的形状后拉出一根细管,去掉尾巴,让霍洵对嘴吹。
霍洵对着糖细管轻轻吹了一口。
趁他把糖人吹鼓起来的间隙,小贩迅速捏出吉祥鸟的脑袋和尾巴。
然后让霍洵接着吹,再捏脚和翅膀。
霍洵按照小贩的节奏,二人很快便配合着完成了一只吉祥鸟糖人。
虽不至于栩栩如生,但也算得上花了心思。
最重要的是,霍洵喜欢。
他付了钱,正准备拿着糖人离开。
却不料先前吹糖人的那一幕让人给撞见了。
“哎哟,这不是霍二公子吗?”
薛定恶带着俩小厮,挺着胸跟个加肥版汤姆猫似的朝这边走来。
“今日无事,街边吹糖人?霍二公子好雅兴。”
“这么会吹,要不帮我也吹两个?”
霍洵常年被他母亲管控压迫,性格本就敏感。
吹糖人这事儿还被熟人撞见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重重落在他身上。
他捏紧串糖人的竹签,拉出外甥陆长生来搪塞。
薛定恶听完后,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你自己都是偷跑出来的,还给外甥吹糖人?强行舅慈甥孝是吧?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发嚣张,是学渣发现了学霸不为人知小秘密的那种嚣张。
而这笑声却宛如一根根尖锐的刺,直直刺入霍洵的耳朵里。
他捏着竹签的那只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鼓起。
被压了多年的叛逆之心,在这一刻达到巅峰,犹如一头发怒的凶兽磨着锋利的獠牙,即将用最残忍的姿势咬死对面主动挑衅的猎物。
霍洵默默把糖人放在一旁。
再转身时,原本明澈的双眼变得猩红无比,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令人汗毛直立。
“公子,公子别笑了,霍二不对劲。”
薛定恶的小厮先发现了,急忙提醒他。
薛定恶这才留意到,在国子监乃至整个京都风评都极佳的霍家二公子霍洵,身上再无半点温润。
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杀意。
薛定恶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
他吓得后退半步。
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挑着眉梢。
“不会吧不会吧,霍二公子这么开不起玩笑的?你不会因为一句话就想打我吧?”
他说着还做了个十分欠揍的姿势。
“来来来,朝这儿打,今儿不把我打趴下,你就不是真男人!”
之前他妹妹及笄,乔九缨和霍夫人跑到及笄礼上闹了那么一出,导致他被禁足至今。
好不容易得自由了,却在无意中发现了霍洵的“小秘密”。
其实这种事放在旁人身上,也就芝麻绿豆大点儿,根本不值一提。
可对方是霍洵,是以自律闻名京都的霍洵。
他竟然一个下人都不带,偷跑到街市上,只为了吹个糖人。
幼稚得跟个小孩一样。
薛定恶一开始还拿不准,所以打算先出言刺激刺激试探一番。
要真是他误会了,顶多赔个罪,以霍洵的品行,多半也不会跟他计较。
可若不是误会,他想办法挑起霍洵的怒火逼对方犯错。
明日霍家就得在整个京都城出名。
没想到,还真让他试探着了。
望着霍洵怒火翻涌的模样,薛定恶啧啧两声。
“来打我呀霍二公子,你不会整日关在家里读书读傻了,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吧?”
其实他前面的那些话,都还不足以彻底点炸霍洵。
真正让霍洵想要不顾一切在大街上动手打人乃至杀人的,是最后这一句“整日关在家里读书”。
周围有什么人在看,有什么人路过,霍洵已经不在乎,甚至感知不到了。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杀死他。
杀死薛定恶,杀死将他关押了十六年的“规矩”。
嘴角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霍洵捡起地上不规则的锋利石块,朝着薛定恶就冲了过去。
而就在他即将一石头砸在薛定恶脑袋上的瞬间,旁边楼上有人突然开窗,一大盆尿泼下来。
准确无误将薛定恶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离他近的两个小厮也没能幸免,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了尿骚味。
也是这一浇,让离着薛定恶还有一尺之距的霍洵瞬间理智回笼。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他心神一震,扔了石块抬起头。
看到楼上的窗边闪过一抹倩影。
很快,但霍洵认出来了。
是之前在普陀寺见过的,清宁郡主赵明瑶。
泼天的富贵没轮到,泼天的尿倒是浇了一身。
薛定恶愤怒至极。
“谁?谁他娘的阴老子……yue……”
他一张口,原本挂在嘴唇上的尿液瞬间涌入口中。
于是骂到一半的薛定恶,被尿骚味儿熏得吐了出来。
眼看着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两名小厮不得不一手捏鼻,一手去扶薛定恶,三人逃荒似的火速离开。
霍洵不想在此处久待,毕竟事情传扬开了对他没好处。
于是趁着旁人不注意,他小心拿起自己的糖人也抬脚离开了。
原本打算去车行,雇辆车把他送回去。
谁料刚到转角,就看到了先前那抹倩影的主人,赵明瑶。
对方的身份不容忽视,霍洵只得上前行礼。
赵明瑶看着霍洵。
之前在阁楼上,从霍洵吹糖人到被激怒后满身杀意的样子,她都看到了。
“就这么离开,甘心吗?”
赵明瑶忽然问。
霍洵正听得云里雾里,就听赵明瑶又道:“跟我来。”
她说着,拉过他的手腕,带着他一路往前小跑。
腕间温和细腻的触感,让霍洵觉得陌生。
可陌生的同时,又有一种异样的,无法名状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他此前因为冲动之下险些杀了薛定恶酿成大祸而忐忑的心,像是在此刻找到了归处,变得宁静又平和。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三个麻袋。
从麻袋里隐隐透出的尿骚味,霍洵大概猜到了。
赵明瑶绑了薛定恶主仆三人。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赵明瑶,显然是无法想象,在普陀寺时那么柔弱的郡主,会干出这种事。
然而更让他错愕的,是赵明瑶接下来的话。
赵明瑶说:“打他,打到你痛快为止,出了事,我担着。”
“我?打他?”
霍洵指着自己。
眼神中是对于这种从来被压抑被禁止的“出格”行为突然被允许的难以置信。
赵明瑶颔首,面上露出浅浅笑意。
“嗯,打他。”
“规矩是死的,欺你辱你的人也可以是。”
见霍洵的神色游移不定,赵明瑶的声音又轻软了几分。
“我在,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一句“我在”,让霍洵怔了神,酸了眼。
压在心底十六年的委屈仿佛泄了洪,悉数上涌。
在它即将化为眼泪之前,霍洵捏起拳头,将其转为愤怒。
然后一拳一拳朝着麻袋里昏迷过去的薛定恶砸去。
每一拳,都仿佛是砸向压在他头顶的“规矩”,砸向拴住他灵魂的“锁链”,为自己被阉割被束缚了的童年叫屈。
赵明瑶默默站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霍洵的拳头不知砸了多久,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灵魂里一点一点释放了出去。
他累得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地上。
赵明瑶见状,便也不顾形象,陪他坐了下来,托腮看他。
“心情可好些了?”
斑驳疮痍的青石巷,不见阳光,两旁高墙爬满苔藓。
苔藓上还挂着昨夜下的雨珠,和着晨风有些微凉。
像极了他昏暗窒息的十六年。
赵明瑶坐在那,鲜活明媚的小脸宛如一束光,照进这一方阴暗潮湿的天地。
霍洵一时失了神。
意识回笼后,他马上挪开目光,低下头。
“今日之事,多谢郡主了。”
若非赵明瑶,他极有可能在被激怒失去理智的那一瞬间,已经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举动。
若非赵明瑶,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如此毫无顾忌将压在心底的情绪化为拳头发泄出来。
甚至于,他能打破一直背在身上的“规矩”,第一次毫无形象却坦然松弛地坐在地上,也是因为赵明瑶。
赵明瑶把他的吉祥鸟糖人递给他,唇边莞尔。
“这小东西易碎,要好好保护它。”
霍洵站起身,到一旁的破水缸里净了手擦干,才接过糖人。
他听出了赵明瑶的话外音。
她递给他的,不是一支糖人,而是他缺失的孩童时期。
再回神时,霍洵才发现赵明瑶早就不见了。
跟着她一起不见的,还有薛定恶主仆三人。
巷子里被人迅速清理过,恢复如初。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
霍洵走出巷子时,阳光刚好破开云层,耀眼刺目。
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被不远处的一幕惊呆了。
先前还冷冷清清的糖人小摊旁边,排起了长队。
排队的人有老有少,也有跟他一般年纪的少年郎。
全都在等吹糖人。
霍洵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那二人身上。
是乔九缨和霍随。
别人来吹糖人,他俩是来比肺活量的,已经吹爆好几个了。
最后一个,好不容易达成一致,霍随吹,乔九缨给他捏个糖人像。
结果霍随费劲吹了半天,乔九缨捏了个王八出来。
偏偏后面排队的人还一个劲叫好。
只有自己一人受伤的霍随:“?”
霍洵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回自己的吉祥鸟糖人上。
原来,大人吹糖人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用藏着掖着。
手上的糖人似乎瞬间就轻了许多。
霍洵抬步走过去。
乔九缨和霍随刚好转身。
见到霍洵,乔九缨面露诧异,“原来二爷也在外面么?呀!你也吹糖人了?”
霍洵点点头。
“有品。”乔九缨冲他竖起大拇指。
霍随问:“老二打算何时回去,要一起吗?”
霍洵想了想,点点头。
三人一道上了马车。
乔九缨看着霍洵明显放松下来的神色,挑了挑眉。
之前霍洵和薛定恶发生的矛盾,她和霍随全程都有看到。
霍洵失去理智的时候,他们俩是准备出手的。
只是有人时机掐得比他们准。
后来赵明瑶把霍洵带去巷子里暴揍薛定恶的那一幕,乔九缨和霍随也亲眼目睹了。
赵明瑶在如此恰当的时机出现,又恰到好处地引导着霍洵释放压力。
今日之后,她会给霍洵留下怎样难以磨灭的印象可想而知。
至于之前在糖人摊子前排长队的百姓,是乔九缨斥百文巨资雇来的演员。
乔九缨之前还觉得,这二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除非赵明瑶直接去请旨赐婚,否则她和霍洵,基本上没可能。
没想到这姐是真会啊!直接上白月光人设。
乔九缨想着想着,打了个哈欠。
霍洵出于礼貌询问,“大嫂没休息好?”
“是啊。”乔九缨说着又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昨晚跟蚊子打了一宿,最后平手,蚊子没吃饱,我也没睡好。”
霍洵以为她在暗喻,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转向了霍随。
霍随:“???”
片段看着有点意思[笑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