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女》作者:戴山青

冰悦谈小说 2024-08-25 16:40:38

《寒门贵女》

作者:戴山青

简介:

祝萱投胎技术寻常,出身乡野,家有薄田几亩猪羊数只。

上有兄姐下有弟妹,家里吃饭的嘴三年添两张。

亲爹在外东游西逛不务正业,好在娘亲和祖父祖母还算养家勤勉,夹在中间的祝萱才这么半饥半饱地被拉扯长大。

倘若没有穿越的好人在这封建社会施行三年义务教育,土著女祝萱这辈子也就是嫁隔壁村王二李三之流的命。于是祝萱六岁一到去念了蒙学,这书一念,祝萱学名变成了祝翾。

翾者,小飞也。怒飞饥啸,翾不可当。

这个世界穿越者的蝴蝶翅膀振出了一道极窄极窄的通向通天梯的缝隙,而祝翾靠着幸运和清醒挤了进去。

这一年的春闱考场里多了几许裙钗之影,这是一届女子也能参与的科举,一甲排名落下帷幕,满朝大撼,此届状元竟是一个女人。

作为历史上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女状元,祝翾想起她求学的那些年,那时候女子并不能参与科举。男子求学上进是为了功名利禄,是为了“暮登天子堂”。

那在她孤独求学的岁月里,在祝翾坚持到女子可以科举之前,求学的意义是什么?

也许仅仅只是为了证道——证她祝翾自己的道。

“除了被选择、被安排、被嫁人、被生子、被动着走完一个女子该走的一生,也许,或许仅仅是也许,我可以通过学识和智慧拥有其他的可能。”

“我虽燕雀出身,亦有鸿鹄之志。”

精彩节选:

大越三年,百废待兴。

正是七月下旬,热气渐散,芦苇乡已露出两分秋意。

祝萱的生日在七月三十,过了这天正好满六周岁,而镇上的社学八月初一开学。

大越律法规定,全国上下所有在户幼童,不论男女,满六周岁皆可去社学开蒙,开蒙期三年,皇帝长女镇国长公主谓之为“三年义务教育”。

只差一天,都说祝萱会挑日子生。

虽大越建国只三年,芦苇乡却习惯“三年义务教育”快有七八年,原因无他,芦苇乡虽然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但其所属的扬州府并江南江北十几个府城皆隶属于南直隶。

南直隶是大越皇帝建国前打下来的第一块地盘,见证着开国皇帝从叛军首领自立为越王再正式登基为帝。

祝萱是家里的二姑娘,她上头还有一对兄姐。

大哥祝棠,今年十二岁,因是家里的长子,家里是动过供他考秀才的脑筋的,蒙学不花多少钱,考秀才拜先生进私塾就要花不少钱了,供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不容易。

于是念完蒙学,祝棠又被家里送去私塾跟着一个老秀才念了两年书,但祝棠实在不算读书的料子就不继续念了,如今就在家里干活打算等家里闲了再去镇上当学徒。

大姐祝莲,刚过了九岁,目前在蒙学念到第三年刚结束,明年就不用去上学了,目前待在家里帮双身子的母亲分担家务,顺便学织布和绣花。

祝萱下面还有一个四岁的妹妹祝英和一个一岁多的弟弟祝棣,而母亲沈氏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六个月的胎。

芦苇乡所属的宁海县在扬州府的东北角,芦苇乡和隔壁其他五个相似规模的村组成一个镇,叫做青阳镇,而社学就在镇上。

芦苇乡自然芦苇荡子多,村落依靠着一个很大的湖泊,岸边全是芦苇荡,芦苇穗子迎风站在昏黄的天色下,有一股诗意的氛围。

而祝萱领着四岁的妹妹英姐坐在岸边干燥的草地上编着芦苇穗子玩,两个小女娘扯得芦苇絮子满天飞。

祝萱一边扯芦苇花一边吊着嘴角生气,因她生辰快到了,早上向母亲沈氏表达想要新衣服上身的愿望,之后入学也算耳目一新,沈氏大着肚子忙得不行,嫌祝萱小儿添乱。

新衣服没讨到,祝萱得到了生母一句:“新衣服?我看你像个新衣服!”

祝萱有些委屈,她从小到大因为生在中间,就没穿过一件新衣裳。

衣服都是祝莲穿得半旧了给她,她穿得完全旧了再给祝英,但是祝英虽然也拣旧衣穿,因为到她手上太旧了,所以也有几身属于自己的新衣。

“萱姊,阿爹当真今天会回来吗?”英姐头顶一双小丸子包,脑后还有没扎上去的碎发,她头发是祝萱给扎的,甚不细致。

祝萱的手指一边抓着芦苇穗子玩,心里的郁气渐渐散去,她跟妹妹来岸边是为了散心顺便等亲爹。

她一边眼睛看向岸边,心里却也渐渐没底,但嘴里却肯定地跟妹妹说:“当真,昨天大母就和大父去买了肉,我听他们说话,说阿爹来信说要回来,他们说按信里启程的日子算,就是这两天到家,今天没有,那就是明天了。”

英姐“哦”了一声,又和姐姐玩了起来,玩着玩着,两个孩子都忘了她们是来这等渡船的。

祝萱和祝英的亲爹祝明并不在家里跟着大父大母种田劳作,他跑得很远,连扬州府都留不住他,一路跑到了应天府做活。

但是祝明具体在应天干什么祝萱不太清楚,有说他在外面当木匠,有说他在跑码头,还有说他在外面学画画。

等她们俩完全忘却了等爹这件事,湖泊上却飘来了一只渡船。

她们的父亲祝明站在船头,祝萱眼神好,远远看见了那个人是亲爹,于是扯着稚嫩的嗓子兴奋地喊了起来:“阿——爹——”

看见姐姐喊,英姐也停下来跟着喊:“阿——爹——”她年纪小才记事,祝明回来得次数少,她其实也不知道渡船上的人是不是爹。

划船的阿公坐在船头卖力地划着桨,两姊妹只听到桨击打水的声音。

阿公就这样一桨一桨地把祝明送到了岸边,祝明穿着暗蓝色的短衣短裤,背着一个很大的背篓放满了东西,背篓还有顶子可以挡雨,前面还可以挂煤油灯照明,是最合适旅人背去远行的,这个背篓是祝家老爷子编的。

他手里也拎着大包小包。

祝明远远就看到了自己两个不娴静的女儿,他才上岸,祝萱就像飞来的炮弹跑进了他怀里,离家近半年,祝明感觉到自己的二女儿份量重了不少。

他将手头的东西放下一把将祝萱单手抱了起来,萱姐坐在他的臂弯上抱着他笑了起来。

祝萱是祝明的孩子里长得最像他的,眉目清明,细皮嫩肉的,像极了年画娃娃。

她也扎着一双丸子包,用红头绳缠着,丸子包比祝英的大,也比祝英的漂亮齐整——只因她的头是手巧的祝莲梳的。

祝英没有像姐姐一样扑向这个爹,而是像小狗一样围着祝明绕了好几圈警惕地打量眼前这个阿爹。

祝明身材高大英挺,长相不仅在芦苇乡便是在青阳镇也是一等一的出色和漂亮,从年少的时候一头乌黑的头发就像缎子一样,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清明又透亮,哪怕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爹了,他的眼睛依然含着水灵的光亮。

祝英站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这个英俊异常的男人,他却低下头看着祝英笑,眼睛亮得像寒夜的星子一样:“英娘,不记得我吗?”

祝英这才通过观察和模糊的记忆想起这个漂亮男人好像是自己的亲爹,于是她清脆地喊了一声:“阿爹。”

祝明于是把祝萱放在地上,又把祝英抱了起来。

最后祝明一身行囊,没有空余的手牵女儿,祝萱拉着他的衣摆,祝英拉着祝萱的手,三个人就这般走回了家。

一路上祝英安安静静地拉着姐姐的手一边隔着姐姐偷偷观察“阿爹”,而祝萱牵着祝明的上衣衣摆一路上叽叽喳喳。

“家里老母猪下了!”

“嗯。”

“竟然有十一个一胎,我在旁边看着的。”

“嗯。”

“大母只留了两只猪崽在家里,其他的都卖给收猪的收走了。”

“嗯。”

“阿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的,你继续讲。”

……

三个人就这么走了一阵,祝家就这么到了眼前。

芦苇乡的人家住得散,祝家靠着水边住,独门独户的,地方不小。

门前的小路用石块铺得平平的,是祝老爷子里拿河边陆陆续续挑来的石头然后拿来铺的路。

祝家屋旁有几棵桑树,都能结桑葚,除了桑树还有一棵巨大的合欢树,羽毛般的花朵还剩了半树。屋后有六颗银杏树,已然绿色里夹着灿,菜园子也是有的,瓜果蔬菜什么都能吃到。

院墙是拿芦苇杆子扎的,象征性围起来,只防止院子里的鸡溜出去。

院门是桃木的,也是祝老爷子做好油好的,门前贴着一对半旧不新的门神。

推开门,院子的空地可以拿来当晒谷场,都是拿河边的石头铺好的。

祝家有两排房子,一排是一间茅草屋,在屋东边,祝家老夫妻住,屋顶的茅草铺得很厚,冬暖夏凉,屋旁是桂花树。

一排是青砖黑瓦的大瓦房,祝明结婚之后才盖起来的,祝明一家人都住在里面,屋前有栀子花树和鸡冠花。

屋前还有一口水井,屋后猪圈、牛屋和鸡窝都垒得整整齐齐的。

祝家老爷子今年六十了,和祝家老太太孙氏如今只有祝明这么一个儿子。祝萱还有一个大姑叫祝晴,但不是亲生姑娘,嫁在镇上的屠户家,时常拎点肉回来看老两口。

祝家老夫妻从前刚成亲的时候年纪小生不出孩子,大姑亲生的父母养不起,就被祝家老夫妻俩抱过来当女儿,当时人们迷信抱“鸭头”,抱上一个女孩子养着养着就能生孩子了。

有了大姑,祝家果然连续生下来了四个儿子,但是兵荒马乱的,老大老二老三都年纪轻轻还没成亲被各方势力征兵死外面了,只留下了一个老幺祝明。

祝明长齐了父母的优点,俊俏得不像话,又因为是独苗,祝家老夫妻有点惯他,养得祝明从小就爱折腾。

好在后来越王来了,芦苇乡这一带因为在越王治下重焕生机,不再随意经受许多战乱,祝明本身因为前面有三个亡兄成了独苗也不用被征兵了。

祝家的日子渐渐兴旺。

祝老爷子送祝明去上了两年学,木匠也学过一年,各种其他手艺祝明都学过,但都只学了一点皮毛。

直到祝明偷偷跟着芦苇乡野庙里的一个大和尚私下学画,祝明才学上了瘾,他学会了一手好丹青,很爱画人物,村里人看来觉得他不管是月里的嫦娥还是罗刹恶鬼都画得惟妙惟肖。

据说大和尚曾经是前朝画师,没人知道他的俗世名姓,也没人知道他为何来到这里的野庙出家,祝明只和大和尚偷学了三年,大和尚便死了,依旧只学得青涩,未得大和尚精髓。

跟着大和尚学画条件也不好,没有好颜料好纸,祝明的早年练笔多诞生于茅纸之上。

但是祝明的心跟着大和尚学大了,等结了婚有了大郎祝棠就打算出远门采生,他心里更想自己能有画作留于好纸之上而非茅纸,于是芦苇乡管不住他,父母也管束不了他。

他在应天府具体干什么营生家里也不是非常清楚,好在每年都有些银子送回来养家,据跟他一起出去的同乡说,祝明其实各种七零八碎的活都赚得不算少,但是一大半的钱都拿去买颜料和画纸了,只是固定养家的银子不动。

祝明出去赚钱,家里的田就是祝家老夫妻来种,祝家一共九亩半的田,祝家老爷子身体好精干,竟然也做得动。

农闲的时候,他还会做点木工、帮人砌墙、芦苇编席、做纸风筝、编草鞋……什么赚钱的本事他都能干一点。

祝家老太孙氏也是一把管家的好手,养猪养鸡种菜种地都不在话下。

烧锅做饭的本事更是精细,多少人吃饭就能精准煮出多少的米饭,既不让人饿着又不留剩饭,米铺里量米的斗都没她眼睛刁。

祝明的媳妇沈氏也不是懒人,一手好绣活,又会纺布。

祝家一家子大人,即使祝明有点不着调却不算败家子,一大家子被经营得不说富裕,但是孩子们都被养得细皮嫩肉的。

祝明上回回家是半年前,在家待了半个月就让沈氏大了肚子,这回回家拉着两个女儿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媳妇沈氏挺着不小的肚子在灶间活动。

“阿云,我回来了!”

他站在那直看着自己的妻子笑,沈氏抬头看见自己的夫君站在门口唇红齿白的样子,也笑了起来,夫妻俩还没温存多久,家里其他人也被祝明进门的动静吸引过来看他,围着他问东问西。

“怎么回来的?”孙氏拉着儿子的手问。

“坐船,先是坐大船,然后换了陆地,到家门口的泊子坐渡船。”

“你在应天有新营生吗?”祝家老爷子帮他拿下背篓顺口问。

这回祝明只笑着没说话,祝家老爷子没继续问,只说:“有钱拿回家已经算是个人了,我不问。”

“阿爹,你在应天有什么新鲜事吗?”祝棠最近一年在家干农活,晒得黑黑的,还好长得似祝明,已经有了几分俊朗的少年轮廓。

“阿爹,你在外面顺心吗?”祝莲也挤在旁边问。

只有一岁半不认识爹的祝棣在旁边张着嘴不做声。

祝萱和祝明说了一路话已经掏不出新鲜话了,祝英一路也偷偷看腻了阿爹。

大家围着祝明聊了一会话,祝萱只关心晚饭吃什么,她进门看见阿娘剁肉馅了,晓得今晚有肉吃,她偷偷咽了咽口水。

冷不丁的,祝明忽然提了她一句:“萱娘生得巧就在开学前满六周岁,再晚几天生就要等明年才有学上。”

祝萱一愣,她对去社学启蒙没啥概念,问上过的祝棠和祝莲都说没大意思,先生还爱骂人打手心。

即使上面哥哥姐姐如此说,去学堂对于祝萱来说依然是新鲜事,有那么一点是值得期待的。

虽然这期待眼下不如祝萱对吃肉的关心。

大母孙氏听了脸色却平平淡淡的,她说:“上什么学?没甚用,又不能科考,也没钱拿,莲姐儿已经去过了,脑袋照样不灵光,带着去买肉算账都没我老太婆算得清楚!”

虽然新帝和公主鼓励蒙学,还不限男女,然而去蒙学的女孩还是少数,哪怕朝廷不收钱,平头百姓也懒得把丫头往学堂送。

六周岁的年纪放在穷人家已经步入劳力的行列,三年不干活送姑娘去上什么蒙学,哪有这样算账的?

无奈之下,镇国长公主为了鼓励百姓将女儿往蒙学送,提出了新规定,每户送一女入学,不仅束脩全免,每年这个上学的女儿还有另外的银米拿,虽然不多也是一项福利。

朝廷倒贴钱让百姓家的姑娘上学,因为新的福利待遇,蒙学里的女娃娃才多了不少。

不过这笔倒贴的钱一家只限一个姑娘,倘若女儿生多了,也只有一个女儿享受这项福利,剩下的女儿还是老政策。

祝家三个女儿,祝莲已经享受了这项福利,剩下的祝萱和祝英在孙老太眼里就成了“可上可不上”的存在。

祝萱坐在旁边听见孙老太如此说,不服气地站起来大声嚷道:“凭什么不让我上!哥哥姊姊都能去,轮到我了就不给上算什么道理?”

在孙老太眼里,她三个孙女,大孙女祝莲懂事听话,最小的那个祝英呆归呆但不敢犟嘴,就中间这个祝萱虽眼见伶俐一些却尽是些小聪明,性格也无法无天的不知道像谁,最难收拾。

孙老太肚子上有块淡淡的牙印,还是祝萱刚出牙的时候咬的。

那时候祝萱还小,孙老太拎着孙女去镇上看闺女祝晴,孙老太聊天间祝萱就在玩她的腰带,结果打成了死结,孙老太看天色渐晚,就要带着祝萱回家。

祝萱还没解开死结,死活不肯走,孙老太只以为这丫头是想在姑妈家玩,哄了一会不解其意,又不耐烦,拎起小娃娃就要回家。

哪知这丫头性子天生犟种是个小魔王,就要解开那死结,看孙老太要拎她走,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孙老太肚子上隔着衣服一咬。

孙老太“嗷”的一下跌倒在地,祝萱最后是被姑妈祝晴从孙氏身上扯下来的——也不知道一个才出牙的三头身娃娃哪来这样的力气。

咬伤孙老太的祝萱回家在祝明和沈氏那获得了人生里第一顿夫妻混合双打。

而祝萱刚出牙齿就化身“狂犬”咬伤大母孙老太的事迹也在不大的芦苇乡成了新闻。

都称“祝家二女性烈如猎犬,刚长牙就咬伤大母”云云。

而如今的祝萱也渐渐终于长成了“牙尖嘴利”的具象版,看着祝萱站在那嚷嚷,孙老太肚皮上的牙印有些隐隐作疼。

她实在不喜祝萱,骂道:“我讲话你嚷嚷什么?没规矩!上学?你现在就无法无天的,上了学只怕学得更加刁!在家里好好跟着你阿娘学规矩是正经,你一个丫头去上了又能有什么出息?你大哥哥去念了又添了两年私塾,还不是呆头呆脑的?你莲姊去念了脑子依旧不灵光!你当你是文曲星投胎?”

被孙老太扫射到的祝棠和祝莲并不觉得有多羞愧,祝棠憨憨一笑,不以为意。

祝莲埋下头实际也不太理解妹妹,她觉得去学堂不如在家里玩快活,早知道祝萱想上这个学,她就把这拿钱的名额给妹妹了,怪只怪自己早生了几年。

祝萱迅速看了一眼孙老太,声音小了些,依旧那个态度:“我比我哥哥姊姊脑袋灵光的,凭什么到我了就不给去?”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氏拍了一下,沈氏瞪了她一眼,祝萱立刻消停了,沈氏面向孙老太时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萱姐儿的事情以后再说,明郎刚回来……”

祝明挠了挠头,怪他突然聊到这一茬了。

……

因祝明回来,晚上确实有肉吃。

孙老太难得煮了一大碗的竹笋炖肉,春天晒干的笋泡发了炖在红烧肉里解了肉的腻又带着肉香,肉炖得软烂,看着就馋人。

因为靠着河流,芦苇乡的鱼肉倒是不算稀缺,于是孙老太和沈氏婆媳俩还拿鱼烧了丝瓜鱼汤,乳白色的鱼汤里青绿的丝瓜翠得跟绿玉一样。

金灿灿的炒鸡蛋散发着葱花的香气,藕长得好,于是沈氏用肉馅裹藕炸了一大碗藕盒,也是金灿灿的

凉拌了一道烧茄子和拍黄瓜,都开胃得很,加上一些别的,对于祝家已经是一桌丰盛的家宴了。

为了迎接儿子的归来,祝老头还拿了一盏家酿的米酒,打算配着这一桌子好菜跟祝明小饮上这么几杯。

因为祝家人多,八仙桌上盖了圆桌顶子一家人才坐得开些,一排孩子从大到小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一桌的饭菜,有些馋。

祝萱现在心里全是眼前的肉,听到大母一声“好了,开饭吧”就立刻飞起筷子奔向最中间那道红烧肉。

孙老太看见还没来得及说一声,祝萱已经把一块肉压在饭上伴着米饭把肉吃了下去,她夹的是一块五花肉,烧得软烂均匀,肉汁混着米饭香到不行。

“乖孙来一块大的。”孙老太夹了一块大的肉放进了祝棠碗里

最小的祝棣刚学会吃饭被沈氏看着喂饭,眼巴巴地看着肉,沈氏于是也夹了一块小的肉让小子尝鲜,祝莲只懂事地夹了一条竹笋,祝英倒是想学祝萱,奈何手短也够不到。

于是祝萱的筷子再次伸向了中间的红烧肉,就看见大母坐对面盯着她,好像她多吃的是自己的肉一样。

祝萱只当没看见,飞快又夹了两块,一块扔进不爱吃肉的祝莲碗里,另一块扔给够不到的祝英,自己再夹了一条竹笋,这竹笋吸饱了肉汁伴着饭也香得很。

孙氏最后饭桌上也难得地没说什么,因为今天的饭菜做得香,祝家几个男人都添了第二碗饭,祝萱也站起身想去盛第二碗,孙氏拿过她的碗只添了一点点,只说:“够你吃的了。”

孙氏做饭量米因为“明察秋毫”,所以每个人的饭量在她那都有标准的数,量米煮饭也按照她划定的饭量来,尽量做到不多不少。

祝萱在她那的饭量就是一碗没压实的饭,再添一点点已经算格外的了。

家里女人像她和沈氏可以吃压实的一碗饭,沈氏因为怀孕可以再多一点,祝老头和祝明是两碗,祝棠还没成丁但还在长身体饭量算压实的一碗半。

她因为这估量饭量和量米精确的本事在芦苇乡可是著名的,谁家请人做活一大堆人要吃大锅饭,就请孙老太去煮饭,因为不管多少人头吃饭,最后都能“不多不少正正好”。

孙老太自诩她这煮饭的绝活才是女子传家的好本事,家里丫头要是学会了,嫁去那人口兴旺之家当媳妇烧饭,什么婆婆都挑不出来大毛病,上蒙学的那些丫头能学到这般好本事?

她想着又看了一眼祝萱,决心不让祝萱去上蒙学了,就留家里跟着她好好调理调理,学这做饭的本事,再养养姑娘的性子。

她三个孙女里虽然祝萱长得最好,但是那犟性子看起来最像会砸手里的。

刚出牙就跟狗一样咬人的事迹谁不知道,好好的一个漂亮丫头别因为性子刁砸家里嫁不出去丢人,孙老太一边扒着饭一边看着祝萱想着。

祝萱只觉得大母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好像自己身上有肉吃一样,有些不自然地埋下头继续吃,大母看她做什么?祝萱心里毛毛的。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孙氏那是讨嫌的,添的那么饭很快就吃完了,祝萱犹觉不足,但是知道孙老太做饭的“绝活”,估计锅里是没有饭给她添了。

祝明却不像他娘一样对祝萱不喜,自己的孩子里他是比较喜欢祝萱的,因为这丫头长得漂亮又机灵,孤拐的性子也像他当初学画画。

祝萱吃完只觉七分饱有些遗憾的时候就听到刚回来的亲爹笑嘻嘻的:“萱姐儿没吃饱?我去锅里铲锅巴给你吃?”

他一说,剩下的几个娃娃都抬起头看着他,祝棠还在变声期的嗓子也跟着凑热闹:“我也想吃锅巴。”

祝明收起笑脸,看着黑乎乎的儿子:“我看你像个锅巴!”

最后每个孩子碗里都添了一块锅巴,锅里是真的没有剩的了,当真是拿捏的刚刚好。

孙老太没添饭只眯着眼睛在旁边冷哼:“明哥儿,你就宠这丫头吧,宠得她无法无天的,以后大了姑娘嫁不出去你就知道急。”

祝老头吃完饭开始喝酒,一边抿着酒一边劝孙老太:“你少说几句吧,好好的说这些咒咱家女娃,万一应验了你到时候又后悔这样说。”

“哼,我那时候怕是死了,眼不见为净,急什么?”孙老太嗓门更高了。

祝萱无所谓地啃锅巴,只觉得锅巴香香的,什么嫁不嫁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大母就爱拿这些说她,听得耳朵长茧,烦得很。

沈氏看了看自己无知无觉的二女儿,只觉得愁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一胎她预感也是个姑娘,只愿不类她二姐。

深夜,祝明坐在烛火前微笑着手持丹青看向自己的娘子。

橙色的烛火衬出他俊美的侧脸,他的娘子沈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明郎,不早了,就别画了,伤眼睛。”沈云捧着孕肚说道。

祝明却笑道:“阿云,白日画你反而没有这般灯火光晕。”

沈云啐了他一下,说:“你在外面尽学些这些歪话,同样一个人白天晚上还能两张脸?快把画收起来,早点睡觉,烛火一直亮着,婆母看见了又要说你浪费蜡烛。”

于是祝明起身去灶下弄水梳洗,见祝明走了,沈云才站起身看向祝明留下的画作。

画上的娘子身着朴素,面容恬静,眉目温柔,她自己的神韵已有七八分在祝明的画纸之上。

明郎的人物画功好像又精进了不少,她在心里想着。

虽然祝明长得英俊,然而沈云也长得不差,一张晒不黑的白净面皮,两弯天然像黛山的眉,眼如秋水,也是一个标致人物。

过了一会祝明在外间洗完回来了,沈云已经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祝明收起画。

灯灭了,他小心地挨着沈云躺下,手轻轻搭在沈云的肩上,感慨道:“还是陪着娘子最舒服。”

黑暗里又对她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见你瘦了不少,棣哥儿还小,中间那两个丫头还在闹人的年岁,两个大的虽然省点心却也有限,如今你肚子里又有一个,看得我也心焦。”

沈云沉默了片刻,却说:“自从我这胎有了,棣哥儿就抱去挨着他大母睡,我这胎还算安稳,只是这胎来得早,棣哥儿我没力气照顾。”

她肚子里这胎实在祝棣才周岁的时候怀上的,离得有些近了,之前频繁的生育已经够折腾人了。

等生下肚子里这个小的,沈云有点不想再生了,她的孩子已经够多了。

这个才脱手那个就来了,一个接一个的,成婚十几年她的精力似乎全在当母亲。

她一想到这个之后如果还有,就有一种没完没了的焦躁感。

但这种焦躁感她从来没有吐露出来过,包括她的丈夫。

只有在生完祝英坐月子的时候,娘家的母亲来看她,她流露出的这种情绪被敏锐地捕捉到了。

然后她的母亲告诉她:“你又不是第一胎了,有什么好怕的,哪有女人怕生孩子的。”

然后沈云就不再纠结了。

两个人躺在榻上沉默了一阵,祝明还没睡着,他看着妻子黑暗的轮廓,又问:“你肚子里的这个闹你吗?”

沈云感觉到祝明的手摸上她的肚皮,她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很轻:“前几个月挺不好受的,但是已经过去了。”

祝明感觉到自己睡不着,妻子也睡不着,又开始说祝萱的事情:“萱娘六岁了,该去念书了。”

“可是婆母不让。”

“但我倒觉得萱娘像是想念书的。”

“也许是一时新鲜吧,学堂有什么好玩的,真去上了,可能没几天又闹着不想去,小孩子就这样。”沈云眼睛有些发沉,她感觉自己有点困了。

“你说得不错,她生日离得近,今年上不了明年再去也是一样的。”祝明说,两个人没再说祝萱的事情,再聊了会别的,睡了过去。

至于祝萱该不该去念书,好像也没得出什么结论。

……

次日一早,祝家三姐妹陆续醒来,因为三姐妹还小,所以三人一个房间两张床。大姐祝莲自己一张,剩下两个小的挨着睡。

祝莲自己穿好衣服,给自己扎好头发,回头看自己两个妹妹。

祝英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眯着眼睛坐在床头,祝萱头发也没扎,披着长发坐在妹妹身后给祝英扎头发。

祝莲看不过眼,拿起梳子和头绳,又跟着坐在祝萱的脑后给她梳头。

祝莲手巧,三两下就给祝萱盘了一个简单的双螺髻,红绳子缠着顶在头顶就像两只猫耳朵俏皮得很。

这边祝莲已经帮祝萱弄好了头发,祝英的头发却只被二姑娘松松垮垮地弄了一半。

祝英已经清醒过来,隔着镜子看到了二姐顶着精致的猫耳朵,“哇”得一下表示:“萱姊,我也要这个!”

祝萱一边偷偷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头型,一边犯难道:“我不会,只会给你盘双丫。”

她一边说着一边求助地看向大姐祝莲求助,祝莲冷笑一声,将她推开:“一边去,笨手笨脚的,我来给英娘弄。”

祝萱麻溜地起身让开,看着祝莲的小手跟变戏法似的三两下就把祝英的头发梳得极好。

“吃早饭了,你们三个丫头好了没有?”孙老太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隔着厨房就传了过来。

三双猫耳朵从大到小齐刷刷地从屋里探出头来。

一大家子坐好,等着孙老太分饭,早饭喝的杂粮粥,中间就一碟蘸酱油的点水豆腐并一碟泡萝卜。

祝萱低头呼噜噜地干完了一碗,然后孙老太又跟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了几个鸡蛋。

很显然,没有祝萱的份,祝明一个、沈云因为怀孕也有一个、祝棠一个、祝棣年岁小是一碗鸡蛋羹。

祝英眼巴巴地看着,祝莲和祝萱自觉地就当没看见,大哥祝棠将自己的鸡蛋分了一小半给祝英,祝明也将自己的鸡蛋分成两半,一半给祝莲,一半给祝萱。

祝英拿过祝棠的就吃了。

祝萱眼风扫过孙老太趁她没注意就把鸡蛋吃进了肚子里。

祝莲却拿着半截鸡蛋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祝明慈爱地看着大女儿说道:“吃吧。”

祝莲这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孙老太坐对面看见祝萱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又看着祝莲小心翼翼的样子,最后还是没说,这时面前儿媳也小心地送来了半截鸡蛋:“娘,你也吃一口。”

孙老太撇过脸:“我不吃,谁怀孕谁吃,别这时候弄什么孝顺,生棣哥儿就弄得跟黄花菜一样瘦不拉几的,明明日常鸡蛋鸡汤喂着,外面人还以为我是恶婆婆不给你好吃好喝的。”

沈云于是收回了手自己吃干净了。

一大家子吃完饭,孙老太和祝莲祝萱留在灶间刷锅洗碗,祝英抱着祝棣出去玩了,祝明父子三人也拿起家伙去田间干活了,孕妇沈云回屋里继续干点针线活。

干活间,祝萱低着头就听见孙老太说:“萱姐儿,你今年就不上学了好不好?”

祝萱不说话,又听见孙老太说:“你不去上,今年生日就给你做一身新衣服,行不行?”

祝萱依旧沉默。

孙老太竖起眉毛不耐烦了:“你吱一声不会啊,跟你说话呢。”

祝萱将洗完的碗放进橱柜里,然后抬起头,很认真地看向大母,她的眼睛格外地清明:“大母你是打算从我开始都不让去上学了吗?家里只许大哥哥大姊姊去?”

孙老太看着她的眼神愣了一下,却很明白地说:“就你和英姐不上,棣哥儿还是要上的。你棠哥哥不成器没有读书的命,但棣哥儿大了还是得试试的,万一咱们家能供出一个秀才呢,有这样一个弟弟,你以后出了门子也硬气。”

祝萱把橱柜关上,她脸涨得通红,说:“不。”

一旁坐在凳子上的祝莲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她,只见二妹祝萱一脸不甘的神色,她很认真地说:“不行。”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犟呢,老是要和长辈反着来?就算上学不要钱,可平时杂七杂八地买笔买墨不要抛费,你非要去,那英姐儿不也得去?三个丫头不能只落下一个。你当咱家是地主,一大家子个个都能有书念?你想要识字可以问你莲姊,她学过,就非得全都去上学堂?”孙老太一顿话说下来跟放炮一样噼里啪啦的。

于是祝莲也跟着点点头:“萱娘,你想识字我教你,学堂其实也不好玩的。”

祝萱鼓着脸,她心里好像才反应过来,她想识字也能和祝莲学。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不是因为她真的很想去学堂,她连学堂具体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只是心里一股莫名的郁气在发问,凭什么。

好似一团火在她眼底烧,她说:“如果从我开始大家都没得念,那我就不念,如果棣哥儿还能念,那我就要念!”

对,就是这样,不然她觉得不公平,她凭着天生骨子的不顺觉察出这份不公平,所以她要争取一回,不是因为她多稀罕去上学堂。

孙老太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是什么金贵人物,凭啥你不念棣哥儿也不给念?”

在气头上的祝萱顶了回去:“大母,那凭啥棣哥儿给念,我和英姐儿却不行?要是大家都没得念,我是服气的。你这样说,我并不是很服气。”

她这副一犟一顶的模样让孙老太想起她小时候咬人的模样,孙老太气得骂了起来:“一个毛丫头,跟我说服气不服气的,什么叫服气,我让你服气你就得给我服气!就凭我是你大母!”

祝萱还想再说些什么,祝莲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别说了,祝萱的眼睛扑闪两下,掉了两颗晶莹的眼泪,她内心委屈急了,抬头难受地看了孙氏一眼,撇开祝莲的手,往门外跑去。

沈云在屋里听到厨房的动静,过来看看,一进来就看见祝萱飞奔了出去,孙老太气得脸色青白,说:“让她出去野去!真是气人!这个死丫头!”

祝萱跑出门外,听到身后孙老太的声音,加快了脚步离开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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