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后悔吗?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1988年正月十五刚过,我提着一个旧军绿色挎包,站在县城安置办的院里,身边那个说话的人是我的老战友老林。
他叼着一根快燃尽的烟,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老林,我都想好了。”
老林一拍大腿,叹了口气:“唉,我是真不理解你,这么好的机会,换谁都抢着要!副厂长啊,咱们这辈子还能指望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我没再说话,只是抽着烟,看着远处安置办墙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枝丫在冷风里摇晃,像是也在犹豫不决。
其实,老林的话我不是没想过。
那年我从部队转业,副团级干部,按政策回地方安置,级别也不低。安置办的领导看了我的履历,喜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说要给我安排到省机械厂当副厂长。
这是个什么概念?
。消息传出去,亲戚朋友都跑来祝贺,好像我已经坐上了副厂长的椅子,前途一片光明。
可谁知道,我家那口子李秀一听这事,脸色立马就变了。
“你非得去机械厂?”她盯着我,眉头皱得像打了结。
我愣了一下:“怎么,副厂长不好吗?这可是人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老闫,”她叹了口气,坐下来说,“你自己什么脾气自己不知道吗?你这人,认死理、不圆滑,真去了机械厂,还不得被人家给……”
她话没说完,拿起旁边的针线活儿,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着衣服。
我心里一阵烦躁:“那你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待着?总得有个工作吧。”
“财政局。”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得很平静,“我听人说财政局这种单位稳当,活儿不累,也不用求谁。你这脾气,在那儿待着最合适。”
我一听就急了:“财政局?那地方一个月挣几个钱?这几年你在家带孩子,家里日子本来就紧巴巴的,我不去机械厂,咱们还怎么过?”
可李秀的态度异常坚定:“老闫,我不拦着你干事业,但你得想清楚,家是你的根儿。人再能耐,没了家,你图啥?”
她这话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那时候还年轻,心气儿高,总想着干出点名堂,可她的话让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李秀就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面条放到我面前:“你自己拿主意吧。咱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踏踏实实。”
我吃着那碗面,心里五味杂陈。
后来,我还是去了财政局,成了个普通科员。
刚开始那几年,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单位里工作又杂又累,工资还低,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特别是每次听到老林跟我嘚瑟他们厂里年底分红发了多少钱,我心里就像有只蚂蚁在爬,痒得慌。
可每次回到家,看到李秀忙里忙外的样子,我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其实,她也没少受委屈。
有一次,我在单位加班到很晚,回来时看见她正坐在煤油灯下缝补孩子的衣服。灯光昏黄,她的脸在光里看起来特别憔悴。
我走过去问她:“秀儿,咱是不是太苦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苦点怕啥,只要咱一家人好好的就行。”
可我知道,她的笑里藏着多少心酸。
转眼又过了几年,老林突然跑来找我,喝着酒眼圈红红地说:“老闫,我厂出事了。”
原来,他们厂里效益不好,厂长挪用了公款,副厂长也被牵连进去,老林虽然没犯什么事,但这些年为了拉关系喝酒应酬,身体早就亏得不行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却有点庆幸,幸好当年听了李秀的话。
可谁知道,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也遇上了麻烦事。
那是1995年,单位成立了个清算小组,要专门清查县里几个亏损企业的资金流向,偏偏点名让我负责。
刚开始,我只是按照要求查账,可查着查着,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有几笔资金流向特别可疑,牵扯到县里一个知名企业的负责人。
我把材料递上去后,领导脸色立马变了。
他盯着我半天,最后说:“老闫,这事你别掺和太深。”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
回到家,我把这事跟李秀说了,她听完,低声问我:“你怕吗?”
我摇了摇头:“怕啥?我是个兵出身的,认理不认人。”
她叹了口气:“那你就干吧,反正我也习惯了你这倔脾气。”
后来,这件事闹得挺大,虽然最后事情查清了,但我在单位也落了个“不好惹”的名声。
。
有时候看着李秀忙前忙后,我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可她从来没抱怨过。
2002年,单位来了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叫小赵。
小赵是个热血青年,刚进单位没多久,就因为一件小事跟领导顶了嘴。
大家都劝他说话别太冲,可他偏不听,非得跟领导讲道理。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有一天,小赵跑来找我:“闫哥,我是不是不适合干这行?”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着急,慢慢来,干咱这一行,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
后来,小赵成了我的得力助手。
再后来,我从财政局退下来了。
退休那天,单位的人都来送我,小赵站在人群里,眼圈红红的。
他端着酒杯对我说:“闫哥,谢谢你教会我怎么做人。”
我端起酒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晚上回到家,李秀问我:“老闫,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我摆了摆手:“秀儿,只要咱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值了。”
窗外风声呼呼,吹得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你真的不后悔吗?”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老林的声音,我笑了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