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帮我代一节课吧，就一节。”林老师站在灶台旁，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别推辞了，学生们肯定喜欢你。”
我手里的菜刀顿了一下，差点切到手。
“我？”我瞪大眼看着他，“开什么玩笑，我就是个做饭的，误人子弟的事我可不干。”
林老师笑了，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呀，别妄自菲薄。你以前读书成绩不是挺好吗？听说作文还拿过奖呢，教一年级算啥难事？就一节课，帮帮忙。”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像被什么碰了一下。
那是1993年，我25岁，在村里小学的食堂做饭，勉强养家糊口。
家里穷，读到初中就没办法继续了。
父母身体一直不好，弟弟妹妹又小，能勉强吃饱饭就谢天谢地了。
说起来，我倒是爱读书，成绩也不错，尤其语文，老师经常夸我，说我脑子活。
可再好的成绩有什么用呢？
连初中学费都交不起，还谈什么将来。
后来托亲戚的关系进了村小学，主要干些烧火、做饭的活，日子虽然辛苦，但好歹有一口稳定饭吃。
学校的老师们对我也不错，偶尔还会和我聊聊课本上的东西，开玩笑说：“刘师傅，你这肚子里可有点墨水啊。”
可那天林老师的话，是真把我吓住了。
我压根没想过站上讲台。
“别废话了，求你一次。”林老师见我犹豫，叹了口气，“我家里临时有事，现在没人能顶上，校长也同意了。你就帮帮忙吧。”
我愣了愣，才发现校长正站在门口朝这边看，脸上带着笑意。
“怕什么？就一年级，读拼音，你水平绰绰有余。”校长说完，挥挥手就走了。
那天上午，我硬着头皮走进了一年级的教室。
教室不大，窗户有些破旧，外面的风一吹，窗纸哗哗作响。
二十多个孩子坐在木头桌子后，见我进来，齐刷刷地站起来喊：“刘叔叔！”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手心全是汗，站在讲台上连话都不敢说。
“今天不说饭的事，咱们上课。”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
课本是林老师临时塞给我的，讲的是拼音。
我硬着头皮把课文念了一遍，又让学生们跟着读。
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后来不知怎么的，竟慢慢放开了。
我指着黑板，一边讲拼音的发音，一边编些生活里的小例子，孩子们听得特别认真，有几个甚至笑出了声。
下课铃一响，我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可算熬过去了。
谁知道刚走出教室，校长李福全就站在门口，嘴里叼着旱烟，笑眯眯地看着我。
“刘小子，行啊，没看出来你还能教书。”
我挠挠头，脸有点发烧：“哪里哪里，乱讲的，别笑话我。”
校长却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说：“学校缺老师，要不你试试代课？”
我愣住了。
“校长，您别逗了，我就一个做饭的，讲课那是正经老师干的事，我哪行啊。”
校长抽了一口烟，叹了口气：“学校实在缺人。你要愿意试试，我可以向乡里报备，工资虽然不高，但总比你现在做饭强。”
我嘴上连连拒绝，可心里却有些火热。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躺在床上，看着屋顶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心里乱成一团。
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当老师。
可后来家里穷，没办法继续读书，这个梦早就被埋在了心底。
现在又被校长的话翻了出来，像一团火，烧得我心慌。
第二天一早，我咬着牙去找校长，说：“我试试吧，但干不好您别怪我。”
从那天起，我成了一名代课老师。
教的还是一年级，课程简单，但对我来说却是难上加难。
每晚我都点着煤油灯备课，把课本翻来覆去地看。
有些知识早就忘了，我就跑去问学校的正式老师，老师们都很热心，教我怎么讲课。
白天上完课，我还得去食堂帮忙做饭，忙得脚不沾地。
有时候累得坐在灶台旁就睡着了，可心里却觉得踏实。
孩子们也喜欢我，尤其是几个调皮的，总爱围着我转。
“刘老师，您讲的故事真好听！”他们经常这么说。
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当个好老师。
可这条路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顺。
刚开始教书时，村里很多人都议论纷纷。
“一个做饭的也能当老师？这学校怕是没人了吧。”
“误人子弟啊，真是可怜这些孩子。”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有几次，我甚至想放弃了。
可每次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我又咬着牙坚持下来。
我告诉自己，只要孩子们喜欢我，我就不能辜负他们。
这一坚持，就是八年。
1999年，国家政策改革，代课教师可以通过考试转正。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又激动又害怕。
那段时间，我白天上课，晚上复习，把以前学过的知识全捡了回来。
考试那天，我坐在考场里，手心全是汗，脑子一片空白。
成绩下来时，我差点哭出来——我考上了。
转正那天，学校里给我开了个小会，校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刘，你这一路走过来不容易，好好干。”
可就在全校老师都为我高兴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
我妈病倒了。
医生说，她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治疗。
可我哪有钱呢？
家里的积蓄早在这些年用光了，连转正后的第一份工资都还没发下来。
我跑遍了村里的亲戚，能借的都借了，最后才凑够了医药费。
为了省钱，我每天跑几十里路去县城医院看望母亲。
有一次回村的路上，我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血流了一裤腿。
可我顾不上疼，只想着赶紧回去上课。
母亲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但落下了终身残疾。
她躺在炕上拉着我的手，眼里满是愧疚：“孩子，娘拖累你了。”
我咬着牙忍住眼泪，说：“娘，您别这么说，您是我的天，您在家就是我的家。”
母亲的病让我明白了生活的艰难，也让我更珍惜这份工作。
2003年，李校长退休，乡里决定提拔我当校长。
这个消息传开后，村里人都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人。
可我心里却满是压力。
当校长不是光荣，而是一份责任。
学校条件差，教学楼年久失修，桌椅都是破的，孩子们连坐着都不安稳。
我跑了好几个部门，写了无数申请，终于争取到了一笔资金，把学校彻底翻修了一遍。
新教室落成那天，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崭新的桌椅和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可就在我以为人生已经圆满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2005年秋天，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来到学校，指名要找我。
看到他，我愣了半天才认出来——是当年教过我的赵老师。
赵老师递给我一封信，说：“这是你初中时写的作文，我一直留着，今天还给你。”
我接过信，手都有点抖。
信纸泛黄，字迹模糊，但那一行行稚嫩的字，却让我泪流满面。
“我长大后想当一名老师，为孩子们带去知识和希望。”
那一刻，我明白了，人生的每一步，或许都有它的意义。
如果没有当年的辍学，没有八年的代课，没有母亲的支持，我不可能站在这里。
现在，我已经退休，和老伴过着平静的生活。
每年教师节，总有学生来看我，说：“刘校长，您还记得我吗？”
我笑着点头，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
人生的路，谁也不知道会走成什么样。
但只要心里有梦想，哪怕绕远了，总有一天会到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