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的开封城,秦氏酒楼门前车水马龙。这座始建于洪武年间的三层木楼,飞檐下悬挂的鎏金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掌柜秦双喜站在柜台后,望着大厅里觥筹交错的食客,眉宇间却笼着愁云。三个月前后院枯井发现的那具无名男尸,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夜夜难眠。
这日晌午,城南泼皮李二晃着膀子跨进门槛,腰间缠着的牛皮钱袋叮当作响。这个靠放印子钱发家的暴发户,盯着秦氏酒楼已非一日两日。他径直走向正在算账的秦双喜,肥厚的手掌拍在账本上:"秦掌柜,八千两银子盘下你这破店,够仁义了吧?"柜台后的算珠应声而断,滚落在青砖地上。
井底惊魂时间倒回三个月前的雨夜。巡更的伙计王大壮提着灯笼往后院茅房走时,突然被绊了个趔趄。灯笼滚落在地,照出井沿边半截染血的麻绳。他战战兢兢挪开盖着枯井的青石板,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月光下,一具肿胀的男尸正以诡异姿态仰面朝上,脖颈处缠绕的麻绳已深深勒入皮肉。
秦双喜闻讯赶来时,几个胆大的伙计正用竹竿翻动尸体。死者外袍虽被井水泡烂,内里的杭绸中衣却显露出不凡身份。更令人心惊的是,尸身腰间系着的和田玉佩上,赫然刻着"漕运总督府"字样。
"都别声张!"秦双喜厉声喝止众人,转头吩咐账房取来二十两纹银分给在场伙计。他连夜带着长子秦天将尸体重新沉入井底,又命人浇筑三合土封死井口。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后厨帮工大牙躲在柴垛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连环敲诈李二的到来让大牙嗅到发财良机。这个嗜赌成性的无赖,次日在酒楼转角堵住秦双喜:"掌柜的可知私藏官尸该当何罪?"他阴笑着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买我这张闭紧的嘴。"
秦双喜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妥协。他哪里知道,这场交易只是噩梦的开端。七日后,大牙又出现在账房,声称要借一百两翻本。这次他带来了更可怕的威胁:"井里那位爷,可是去年失踪的漕运总督府师爷周文远。"
这句话让秦双喜如坠冰窟。去年黄河改道,周文远奉命来开封督办漕粮转运,却在视察途中离奇失踪。若让人知道朝廷命官死在自家酒楼......他不敢再想,颤抖着手取出银票。却没看见大牙转身时,嘴角那抹得逞的冷笑。
血色交易李二的压价愈发肆无忌惮。从最初八千两一路杀到五千两,还得意地拍着胸脯:"满开封城除了我,谁敢接你这烫手山芋?"签订契约当日,他带来的银箱里竟混着三成铅胎假银。秦双喜捏着掺假的官银,耳边回荡着李二的狞笑:"秦掌柜要是不满,咱们大可去衙门说道说道。"
当夜子时,大牙再次潜入秦府。这次他要价千两,声称已找到当年周师爷失踪案的目击证人。怒火中烧的秦天抄起门闩,将这不死心的敲诈者当场击毙。父子俩将尸体抛入枯井时,月光下隐约可见井底除了周文远的尸体,竟又多出两具森森白骨——这口百年老井,不知见证过多少血腥秘密。
死亡旋涡李二接手酒楼后,很快显露出贪婪本性。他克扣工匠工钱,逼得两个泥水匠以枯井秘密相要挟。这个自作聪明的暴发户,竟在酒中下毒灭口。看着七窍流血的工匠,李二哼着小曲将尸体丢进井中,却不知自己正在重蹈秦家覆辙2。
隔壁茶馆老板李旦的举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被李二当众羞辱的邻居,暗中记录下所有可疑行径:寅时运送的神秘木箱、深夜井边的拖拽声、突然消失的工匠......当开封府捕快破开枯井时,五具尸体交错叠压的惨状,连见惯生死的仵作都倒吸凉气。
开封知府张明远亲自坐镇审讯。惊堂木拍响的瞬间,李二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供出与漕运衙门师爷勾结,伪造周文远失踪案的惊天阴谋——原来周师爷查到了漕粮贪腐的铁证,李二受命将其灭口后,故意将尸体藏于秦氏酒楼,既为敲诈秦家,更为转移官府视线5。
这场横跨三年的连环命案,牵扯出二十三名涉案人员。万历四十八年秋,李二被押赴刑场凌迟处死时,观刑百姓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而侥幸逃过死罪的秦双喜,在流放途中写下《悔罪书》,其中"贪生惧祸,终酿大恶"八字,至今仍警示后人。
这起案件在《大明律》修订中留下深刻印记。天启元年(1621年),刑部增设"匿尸罪",规定发现尸体必须十二时辰内报官。崇祯年间修订的《洗冤录补遗》,更将本案作为"连环命案勘察范例"收录5。
那口吞噬五条人命的枯井,如今仍矗立在开封城西。井沿上深深浅浅的绳痕,仿佛在无声诉说:贪欲织就的罗网,终将反噬设网之人。而历史长河中的每滴鲜血,都在警示后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本文案件原型参考明代司法档案《谳狱录》卷十七,人物关系与细节经过艺术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