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前,一位农村妇女接受央视采访的一段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我就怕我失去那些激情,怕我失去那些感动,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很满足。”
故事起源于2001年的秋天,央视有一档节目叫做《半边天》,专门报道与女性相关的故事。01年上半年的时候,节目组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封来自咸阳一个农村妇女的长信,所有看过信件的人,无不表示震撼,信中表达的思想和深度让众人一阵感慨。
主持人张悦当即打电话联系信的主人刘小样,表示希望能够专访她,然而却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因为在农村,一个已婚妇女不在家带孩子伺候公婆。反而偷偷给远方的陌生人写信,这在村里人看来是一件”不正经”的事。
为了消除刘小样的顾虑,最终节目组没有惊动村里任何人,只有主持人张悦带着摄像师悄悄来到了刘小样所在的村子。
北方的冬季寒冷萧瑟,院落里坐着两个女人。
一个来自千里之外的北京,一个是八百里秦川大地上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
刘小样一袭红衣,端坐在灰黄而萧瑟的天地间,与身后的世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张悦问道,“你在信里跟我们描述你生活的这个地方,你说这儿夏有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浪,秋有青纱帐一般的玉米地,可是你说你就是不喜欢这里,因为它太平了。这个平指的是什么?”
“我指的是生活,相对来说,生活它太平了,就觉得那个越平静,她的心态越不平静。”
虽然念书不多,但刘小样回答中包含的思想深度远远超过了人们对于农村妇女的普遍认知。
刘小样初二那年便辍学了,家里大人说,回来帮忙吧,别念了。家里的三个哥哥和四个姐姐,都在家里照顾苹果园。
对于父母让她辍学的事,当时的刘小样并没有太多概念。听了大人的话,便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留在家里的果园里帮忙。
主持人问她有没有想过如果继续念书的话,或许会拥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农村女孩子好像就是认几个字就回来吧,很自然的事情,大家都这样。”
刘小样平静的回答道,“好像女孩子,她选择的余地很小,总是别人选择她,她不能选择别人。”
在田垄地头间,刘小样从收音机里听完了路遥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同时倾听到了世界的声音,收音机成了她触摸外界的一扇小小的窗户。
她开始思考,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们自由吗?我能和她们一样吗?
她的心里开始变得有些不满足,也愈发躁动不安,但生活不允许她做出改变。
到了23岁的刘小样和大部分农村女孩一样,相亲结婚。
幸运的是对方欣赏她。
这个男人叫王树生,他的爷爷是村里的私塾先生,家里祖宅门楣上还写着“耕读传家”。
而王树生本人则在青海做生意,是村里少有的见过世面的人。
刘小样觉得这样的人能给自己带来一种新的生活,一种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所以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即便后来结婚生子,刘小样心底的躁动却依旧如开水般从未真正冷却下来。
婚后的她尽职尽责打理着家里的一切,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媳妇,但她却觉得自己也仅仅只是个好媳妇而已。
“结婚对农村女孩来说,可以说是她的第二次生命,她结婚前,她就是属于她的娘家,她结婚后,她就属于她的婆家,她自己的东西很少。”
对于自我价值的深层思考,时常让刘小样与周围家长里短的农妇格格不入。
“我觉得你穿的好了,你的外表变化了,但是你的心里还是停顿在那个过去那种给女人定的模式上,我觉得那样不好。”
在当初写给节目组的信中,她曾说过这样一段发人深省的话,在农村,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逛西安,不可以有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个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坏。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你要打破它,你就会感到无助、无望、孤独,好像好多双眼睛在盯着你,不需要别人阻止你,你会自觉自愿的去遵守这些规矩。
刘小样一直觉得,尽管她的身体在自觉遵守这些规矩,但她的心并没有遵守,也不愿意去遵守,而这正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之所以喜欢穿大红色的衣服,也不过是因为生活太过平淡了,她只能将内心对多彩生活的渴望寄托在色彩斑斓的衣服上。
刘小样住的地方离车站和铁路其实都很近,家门口不远处的两条大路都能直通西安,往返车票也只要九块钱。
可她却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在刘小样的心里,西安逐渐成了一个关于远方的梦,而这个梦强烈而清晰的召唤着他。
后来终于有一天,丈夫带她去了一趟西安。
站在钟楼下的车水马龙和红男绿女中间,刘晓阳突然泪流满面。
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把她和世界分割开来,看着繁华大街上的都市男女,刘小样感觉到深深的孤独和自卑。
“我老羡慕人家,她走路的姿势那么优雅呀,她穿的衣服那么合体呀。”
从西安回来后,刘小样并没有觉得开心和满足,反而觉得心底的窟窿和落差感越来越大,对平淡生活的不满足和不甘心逐渐堆叠。
每当听到不远处火车的汽笛声,以及高速公路上汽车飞速驶过的声音,她都会感到巨大的失落。
“如果我住的远一点,离这个高速公路远一点,离这个铁路远一点,可能我的心态会平静,我觉得那就根本就不会属于我的,我就不去想。但是它就是看得见,摸不到,离得也不远又不近。”
主持人告诉她,她所向往的那些大山大海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城市里看似光鲜亮丽的人们其实压力都很大,或许她想象中的一切并没有那么美好。
可刘小样却觉得,人活着总要有一些向往和寄托,而不是只顾吃穿,麻木而可悲的活着。
“我就是不要把这个窗关上,我让他一直开着,一直开到我老,我就怕我失去那些激情,怕我失去那些感动,所以我不停的需要更多的知识的,好多好多事情我都想知道。”
“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很满足。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这就很好了,我不满足这些,我想要充实的生活。我想要知识,我想看。这是我想在电视,从电视上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因为我不能出去。”
刘小样一直希望女儿能够获得更多的知识,而不是和她们这代人一样,嫁人生子后一辈子安于一方小天地。
主持人说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尽管你说你觉得生活单调,你觉得你内心有痛苦,可是其实这就是进步的信息,你脑子里的这些想法,你的这些不满足,跟你上一代的女人,上上一代的女人相比,这已经是一种进步的信息。
“我感觉到,所以我不悲伤。虽然痛苦,但我不悲伤,我的痛苦可能也是一种在蜕变。生活它就是要不断地在蜕变,它才能前进。一种思想它取代另一种思想,它没有这个蜕变,他的时代可能就前进的没有力量。”
“我总觉得人总该有一点向往吧,他总不能就是我生在这里,我就住在这里,无比想外面的一切。我总觉得人有向往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会有光泽的。”
这期采访名为《我叫刘小样》,尽管距离播出已经过去了20多年,但“刘小样”这个从北方平原上走出的名字,却逐渐成了人们心中的一个象征性符号,有许多人因为她坚定了自己前方的路,从而改变了一生。
这期节目也成为《半边天》所有访谈节目中影响最大、最深远的一期。
正如主持人张悦在结尾所言,当我们衣食无着的时候,我们为生存奔波,当我们丰衣足食了,我们就开始了精神的痛苦和追求,这就是人类向更高文明迈进的力量。
从这个意义上说,刘小样既是她自己,又是我们每一个人。
后来的十几年时间里,刘小样确实经历了几次“出走。”
如果说给电视台写信是一次出走的话,那第二次出走是她接受《半边天》的节目邀请,去北京参加十周年的纪念晚会。
刘小样高高兴兴去了,但晚会结束后,漂亮的布景拆了,观众高兴的来现场看了节目还领了车马费,这让她有些失望,没想到城里人还有这样的一面。
孩子们长大后,她一个人去了贵州、西安,当过商场售货员、化妆品店员和生活老师,她确实感受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可这些还是不能让她平静,刘小样甚至怀疑自己病了,专门去看了心理医生。
最终婆婆生病需要人照顾,追寻之路才划上了句号。
她曾对主持人张悦说过一段话,“生活没有机会再改变了,如果我还年轻,我是待不住的。
你知道,我一定会走出去的,可是我现在的生活没有机会改变了,别再让别人来勾我了,我现在都觉得我待不住了,可是我只能这么待着。”
刘小样半生的出走与挣扎,在很多人看来或许是失败的,就连一直理解她支持她的丈夫,到最后也觉得妻子这些年来的折腾和寻找,似乎看上去并没有太大意义。
因为她既没有获得多少金钱物质,也没有得到精神上的解脱。
她的子女也很困惑,他们目睹母亲出走半生,败兴而归,在他们眼里母亲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在村里人眼里,刘小样是一个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瞎折腾的女人。
她见识和了解的事物越多,就越容易对当下平凡的生活感到不满,越是对生活感到不满,就越容易对自身的平庸和无力改变现状而感到痛苦。
然而,很多人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却远远超过了这些。
从某种意义上说,它超越了性别、年龄、地域、阶级,甚至是时间。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们究竟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我们究竟想要体验怎样一种人生?
很多人不止一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即便找寻到了心中的答案,也很少有人真的有勇气走出去。
想要拥抱另一种生活,却又悬而未决。
对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只能一边悄悄埋葬那个不为人知的梦想,一边在日复一日死水般的生活中自我麻痹。
刘小样说的那句话振聋发聩,她说她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比起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度过平凡的一生,她宁可忍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以及长期不被人理解的痛苦。
见识或了解的事物越多,就越容易对当下的生活感到不满,越是对生活不满,越容易对自身的平庸和无力改变现状而痛苦。
通俗一点说,这是不是就是我们常说的眼高手低,当能力匹配不上眼界时,就会感到十分痛苦。
其实每个人都是痛苦的,罗翔老师说,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无法跨过知道和做到的鸿沟。
然而没有人告诉我们要怎么去解决这种痛苦,或者说怎么与这种痛苦共存。
当我们无法改变外界环境时,只能调整自己的心态了,要么把心放平一点,要么就一点一点努力往自己理想的世界去靠近。
就算力量微弱,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体验吗?
结果是什么不重要,人生本来就只是一个过程,因为每个人的结果都一样。
保持一个对生活乐观向上的心态很重要,最悲哀的是清醒的消极,知道自己想要的很难达到就不去做了,然后就痛苦煎熬着,折腾过撞过南墙也比待在原地的好,起码少了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