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工作调动函,你明天就去报到。"马金山递给我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办公室里的老式柚木桌上飘着一缕阳光。
我站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不自觉地摸着信封上微微发皱的边角。
脑子里全是78年那个改变我命运的夏天,那时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破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营房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闷热。
那会儿我还在部队当副连长,跟马金山是出生入死的老搭档,一起趟过地雷阵,也一起扛过炮弹。
春天刚过,上级就开始统计转业人员名单,我琢磨着得赶紧找个安稳工作。
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指望我这个顶梁柱。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我都得掰着手指头算计着用。
媳妇李秀华成天为生计发愁,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我心里头就跟针扎似的难受。
记得有一次,她发烧到39度还坚持去菜市场帮人挑担子,就为了多挣几块钱。那天晚上,我看着她蜷缩在床上哆嗦的样子,心都碎了。
"老张,发什么呆呢?"马金山叼着根劣质烟,靠在营房外的老槐树下喊我。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在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想着转业的事儿呢,这都快到点了,还没定下来。"我掏出一根烟,手有点抖。
"你这人就是死心眼,国营厂有啥好的?听说那边分房都排到88年去了。"马金山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圈。
"那还能咋办?总不能让媳妇孩子跟着我吃苦。"我苦笑着说。
谁知道这话让秀华听见了,她当晚就急了。煤油灯下,她的眼圈都红了:"你是不是傻?国营厂那边住集体宿舍,一个月就那几张粮票,够干啥的?"
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秀华省吃俭用,自己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
冬天最冷的时候,她愣是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袄,说什么也不肯买新的。
每次看到她这样,我就恨自己没本事,连个像样的家都给不了她。
有天夜里,我偷偷看到她在缝补我的军装,针线穿过破洞的地方,她的手指被扎得全是血点子。
可她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只是默默地操持着一切,就怕我分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秀华神神秘秘地跟我说:"我打听到税务局在招人,待遇比国营厂强多了。"
"税务局?"我一听就犯了嘀咕,"人家机关单位,哪是咱们能去的地方?"
"你别管,我有门路。"秀华说完就出了门,背影倔强得让人心疼。
没过几天,马金山找到我,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老张,你媳妇有两下子啊!"
原来秀华打听到马金山和税务局王局长是老乡,特意去找他帮忙说情。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税务局就那么几个名额,竞争激烈得很。
转业前的日子,整个连队都弥漫着离别的气氛。战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过去的故事。
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就怕这事办不成。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睡不着觉。
这时候,秀华天天往税务局跑。有天回来,她高兴地说:"我看了那边的办公楼,比咱们营房强多了,食堂也好,以后孩子上学也方便。"
她眼里闪着光,像是看到了希望。我知道,她是在给我打气。
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税务局来了个首长的侄子,也想要这个名额。
那几天,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就怕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马金山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去找王局长,整整谈了一宿。回来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最后定名单那天,我站在团部外边,手心全是汗。秀华特意赶来,紧紧攥着我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声音都在发抖:"老张,咱们熬了这么多年,这回可得行啊。"
"张建国!"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进了办公室,团长笑着说:"恭喜你,税务局同意了。这是难得的机会,好好干。"
回到连队,战友们张罗着给我送行。马金山买了两斤花生米,还弄来半斤猪肉。
大伙儿围着小炉子,一边烤肉一边喝酒,说起往事,眼圈都红了。
"老张,记住了,到了那边别忘了咱们这帮穷兄弟。"马金山端着酒杯,声音有点哽咽。
"这辈子都忘不了。"我重重地跟他碰了一杯,"要不是你们,我哪有今天?"
日子就这么过去,转眼到了今天。看着手里这张工作调动函,我突然明白,人这一辈子,贵在有人懂你、帮你。
秀华的远见让我们一家有了新的生活,马金山的情义让我懂得了什么叫真正的兄弟。
这些年,我在税务局兢兢业业,就想着用自己的方式,回报那些帮助过我的人。
每次看到秀华满意的笑容,看到儿子考上大学时的喜悦,我就觉得当初的选择值了。
马金山咳嗽了一声:"想啥呢?那会儿要不是你媳妇有远见,你现在还在国营厂卖力气呢!"
我笑着把信封放进口袋,心里默默地想:有这样的战友,有这样的媳妇,这辈子值了。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在办公桌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夏天,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夏天。
看来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走得多快,而是身边有人陪你一起走,懂你的困难,帮你渡过难关。
屋里的电风扇还在"吱呀吱呀"地转着,一如78年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