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采访时,包慧怡坦言自己睡眠严重不足,眼皮频繁跳动。每到周末,她便会进行报复性睡眠。大约每隔十天,她才能有一天睡上一整天加一整夜,而其余九天,睡眠时间或许仅有三四个小时。
她觉得睡四个小时还勉强能支撑,但要是只睡两个小时,身体就吃不消了。
相较于刚入职的前三年,也就是在获得终身教职之前,她如今的睡眠状况已经有所改善。
在那三年里,她常常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并非是故意的,有时候只是想着眯一会儿,定好半小时的闹钟,可实在是太过疲惫,闹钟一次次响起,她却一次次睡过去。常常在凌晨一两点突然醒来,却又不能继续在办公室睡,因为第二天上课要用的资料没带,也没办法洗漱。
办公楼十一点半就关门了,她只能下楼去敲管理员的房门,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到有些愧疚。
相对而言,现在的生活节奏已经平缓了许多,但似乎还是没能达到她理想的状态。包慧怡一直期望生活能再慢一些,好让自己找到合适的节奏。如今虽然外界压力已不像过去那么大,但之前的忙碌状态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
她说这其实挺让人担忧的。一方面,她每年能写出一两本书,看起来效率颇高;但另一方面,这是以长期睡眠不足为代价换来的。长期的睡眠匮乏致使她的身体一直处于透支状态,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在不断减退。
可即便如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有一次她熬到早上五点钟,终于还清了一部五十万字书稿的 “债务”,这本书已经拖了两年之久。
在接受这次采访的前天晚上,包慧怡多次产生放弃的念头,想着明天还有五节课,还有采访,不如放过自己,晚一天交稿世界也不会崩塌。但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催促,告诉她如果今天放过自己,明天大概率还会继续拖延,不如一鼓作气完成算了。
她说自己现在处于一种回光返照的状态,而采访者见证了这两年半来的历史性时刻。只是如今还清 2018 年签约的这本书稿,已无法给她带来曾经想象中的那种狂喜。
包慧怡谈及人文学科时表示,这一领域并不像其他学科那样存在大量全新的、具有开拓性的研究。在人文学科中,许多关键的想法与灵感往往需要在后期经过长时间的沉淀与酝酿才能逐渐成型。事实上,所有那些灵光乍现的瞬间以及深刻的洞见,无一不是出现在精神处于放空状态的片段之中。
起初,包慧怡以为 “非升即走” 的规则仅仅是一种传闻罢了,她内心暗自想着:“我那么优秀怎么可能被赶走?” 在那两年的时间里,她专注于慢慢写一本专著,同时也按照自己独特的风格为媒体创作一些兼具创意写作与学术写作特点、可读性较强的关于中世纪的文章。
然而,她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为媒体所写的文章在学术评价体系中根本算不上是学术成果,就连译著也不行,她做这些纯粹是出于热爱而不计回报地付出。
直到后来,有人善意地提醒她:“你的专著最多折算成一篇论文,如果只有书而论文不够,是连名都不能报的,走定了” 。在这之后,包慧怡经过深思熟虑,不得不暂时放下了书。
在人文研究领域,研究成果的诞生过程是极为缓慢的,中世纪研究更是如此。在这个过程中,研究者需要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加细腻,行动节奏放缓,千万不可操之过急。因为在中世纪研究中,可能仅仅因为写错一个字,你的羊皮纸就废了。
所以,研究者恰恰需要在高度的专注状态下,屏气凝神地与未知的虚空进行博弈。不仅如此,在很多时候,研究者还需要让自己的精神处于放空状态,去用心感受宇宙的自然节律,去敏锐地捕捉吹到身上的微风。
每当处于这样的时刻,包慧怡都会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又回归到了一个纯粹的 “人” 的状态,而每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内心都会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
而所有那些珍贵的灵光一现以及深刻的洞见,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悄然降临的。只是曾经那些可以让精神自由放空的时间,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理所当然,而如今却变得如此稀缺。
03:每天根本没有空余时间包慧怡常常感叹,如今回想起来,博士阶段的时光宛如天堂。
在爱尔兰攻读博士时,生活相对纯粹,没有很多令人分心的杂事。虽然说读博的过程也充满艰辛,但与工作之后的状态相比,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工作后,一个人仿佛要被硬生生地拆分成好几个人来用,而读博期间,全身心专注于科研这一件事就好。
可现在,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邮件,少则五十封,多的时候甚至能达到三位数,这还不算那些广告邮件。其中需要立即回复的就有八九封甚至十封之多,仅仅处理这些邮件就得耗费将近两个小时,有些邮件要求提供相关物料,有些则需要提供特定的内容。
微信更是让人头疼,它彻底消除了邮件那种可以缓冲的时间差。包慧怡一直在努力应对,可实在难以做到及时回复所有信息。
她现在摸索出的办法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坐在车里集中精力处理微信的事务,务必保证在到家之前把微信上的工作都处理完,这样回到家后就能立刻投入到有产出性的工作中。
而凌晨时分,她则又会起来处理邮件。
每天这两个时段的工作非常耗费精力,算下来,每天差不多有三四个小时都花在这些虽然不能称之为琐事,但确实会打断思路的事情上。
这也正是包慧怡深感矛盾的地方。
教学工作本身充满趣味,能带来满满的收获感,但与之相伴的是一堆繁琐的表格以及毫无生气的行政事务,这些是躲也躲不掉的。她没办法只专注于上课,一下课就完全脱离工作状态,这根本不现实。
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毕业论文的问题,凌晨两点还有本科生给她打电话。学生十分焦急,也清楚她通常睡得很晚,便询问能否立刻通话。学生的焦虑情绪瞬间传递给了包慧怡。学生说论文遇到了大难题,可第二天就要提交了。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一个晚上又能如何解决呢?但包慧怡还是和学生聊了起来,一聊就是两个小时。
其实学生只是一时慌乱,在冷静梳理思路后,问题往往就能迎刃而解。但在当时,如果包慧怡不接这个电话,学生很可能就会陷入僵局,甚至做出诸如申请延期毕业之类的冲动决定。
包慧怡不禁疑惑,为何在爱尔兰读博时,自己的灵感和深刻见解会源源不断地涌现?
她渴望能拥有大段可以放空的时间。放空并非是无所事事,它至关重要,因为我们所有重要的知识创造与思考活动往往都源自于生活之间的空隙。可如今的困境在于,这样的空隙几乎不存在,每天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她不知道是否只有自己面临着这样的状况。
包慧怡说自己是丁克,所以没有面临这样的困扰,但她对这种情况深感理解。
她认识一位女老师,这学期休产假不在学校,这位老师刚刚生了二胎。实际上,国外一直在倡导,如果女性要休产假,应当将其 “非升即走” 的期限顺延一年。这位女老师比较幸运,在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终身教职,不然的话,所承受的压力肯定会极大。不过,像她这样三四年就能拿到终身教职的情况并不常见,属于少数。
对于大多数有生育计划的女性学者而言,她们普遍都会有这方面的顾虑,更不用说生二胎的情况了,那面临的压力和挑战更是可想而知。
写在最后包慧怡感慨,如今人们实在是过于看重 KPI 了,做任何事都期望能马上获得回报,可这怎么可能实现呢?这明显违背了人类的认知规律。
尽管她对脑神经原理一知半解,但也大致明白每个神经元所储存的信息并非能瞬间被激活。触发点或许并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有可能在阳光明媚的某一天,或是温度恰到好处的某一刻,它突然就被激发了,而这才是身为人类最令人欣喜、最值得欢呼雀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