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重庆街头，总有变化让人始料未及。从地面层走进商场，连上两层电梯后从另一侧的门走出，发现还在地面层。导航的路线指引时常跟不上弯道的弧度，稍不留神就会错过路口。

这就是山城，它给人带来的困惑或惊喜往往就在一瞬间。

同样在变的还有重庆的GDP。重庆市政府官网消息显示，重庆市前三季度GDP达到22243.88亿元，同比增长5.6%，增速由上半年低于全国0.9个百分点转为高于全国0.4个百分点。这样的变化让“中国经济第四城”的地位日益稳固。

经济的发展带动重庆市其他行业在后疫情时代的复苏。过去3年，那些存活下来的体育公司对自己进行重新定位，在完成蜕变的同时，找到了最合适的生存方式。未来，他们还想有更大的突破和改变。

从竞技场到全民健身中心

1950年代，大田湾体育场还被叫做重庆体育场。对那个年代的重庆而言，它是所有重要文体活动的中心。中国足球职业化改革后，前卫寰岛、重庆隆鑫等职业足球俱乐部将主场设在大田湾，征战甲A联赛。重庆球市火爆，一票难求。

后来，重庆市新建了洋河体育场、奥体中心，大田湾体育场扮演的角色由保障职业竞技转变为服务全民健身。

大田湾体育场建成70年后，重庆市政府对它进行翻修重建，体育场外的宣传栏里张贴着整个翻修过程的时间轴：从2020年6月6日拆除第一根高杆灯，到2022年9月30日完工，12月30日重新对外开放，共历时两年半。

体育场的名字仍是大田湾，“贺龙和运动员”的雕像被保留下来，立于正门处，体育场的围墙和正面看台复原成70年前的模样。

不过时代赋予了这个体育场新的意义和名称——重庆市大田湾全民健身中心，它是重庆唯一的市级全民健身中心，占地面积12.6万平方米，健身面积近5万平方米，拥有足球、篮球、网球、乒乓球、羽毛球、田径、气排球等运动场地。一条长800米的跑道围绕体育场外墙，市民可在空闲时间到此跑步健身。

大田湾体育场外的跑道。（摄影：赵宇）

10月29日，懒熊体育抵达大田湾体育场时，恰逢重庆市的一所中学在体育场内举办运动会。一位自称是学生家长的人说，租下整个场地一天5万元。除内场外，看台也可以使用。

平日里，大田湾内场的标准足球场会被挡板隔开，变成几块5人制、7人制足球场。体育场边的公告栏里有关于整个健身中心租用场地的费用说明，5人制足球场200元每小时，网球场50元至70元每小时，篮球全场200至500元每小时。

全民健身广场、室外乒乓球等场地对公众免费开放。上午9点半，8个老年人用音箱高声播放音乐，跟着节奏打太极拳，不远处几个老人在跳广场舞，他们的音箱里传出流行歌曲。更远处，体育场内的喇叭有关于运动会的播报声。

各种公放声音让边界感成为奢侈品。还好，全民健身中心附近没有居民楼。

从马拉松办赛到篮球培训

从大田湾体育场出发，向西南方向行驶6公里便会抵达重庆奥体中心。奥体中心的主体育场竣工于2004年6月，1个月后，这里承办了男足亚洲杯重庆赛区的比赛。亚洲杯后，重庆力帆足球队将主场迁至奥体中心。除足球场外，奥体中心还建有综合体育馆、游泳跳水馆、小球馆、大球训练房、重竞技训练房等，总占地面积42.6万平方米。

奥体中心不光承办体育比赛，还举办过周杰伦、五月天、张学友、林俊杰等歌手的个人演唱会。大田湾角色转变后，它成了重庆市重要文体活动阵地。

2022年5月，重庆两江竞技足球俱乐部解散，奥体中心失去了主队，这里不会再像前些年那样每隔两周踢一场中超，但体育氛围却并未因此变淡。走进奥体中心，可以看到各种体育公司的招牌，有做赛事运营的，有做体育培训的，还有正在销售体育用品和器材的，种类繁多。

千君万马体育发展有限公司的办公地就在奥体中心游泳馆。从公司正门进入后，一眼就可以看到墙上挂着的各种马拉松比赛奖牌。公司合伙人曹琪生起初做房地产生意，工作操劳导致身体状况不佳，2015年上半年开始拉着几个房地产MBA班的同学跑步。跑一周后决定成立跑团，跑团名字是“千君万马”，寓意为“一千个君子在一起跑一万场马拉松”。

不到半年，跑团就从最初的10个人发展到上百人，参与者基本都是重庆房地产或相关产业的精英人士。再后来，他们到民政局注册了千君万马跑步俱乐部，后来又有了现在的体育公司。

千君万马体育公司除了为会员提供服务外，更多是在承办马拉松比赛。据曹琪生介绍，重庆市各区县的马拉松比赛，一半都由他们公司操办，今年已办8场马拉松比赛。

虽然马拉松赛事近些年很火，但曹琪生也有自己的忧虑。过去的赛事冠名商最多时愿意出一两百万赞助费，现在这样的企业几乎很少。“在现有的经济环境下，办马拉松赛不像疫情前那样挣钱了。”曹琪生说。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坚持。

今年2月，曹琪生从朋友那里得知重庆一家名为强胜体育的篮球培训机构老板跑路，学费去向不明，2000多学员无法继续上课。他和朋友决定将这家公司收购。据他后来了解，这家公司有4个篮球馆。疫情前，每年能有两三千万的收入。因老板盲目扩张，再加之疫情给培训行业带来的冲击，公司撑不住了。老板跑路时，公司的课消负债达1200万。

收购是与该公司的某个股东谈的。双方2月26日见面，27日起草收购协议，28日便在正式的协议上签了字。

“之所以这么快做决定，一是我认为做篮球培训是有希望的，二是要尽快解决问题，一旦学员家长的心冷了，那就完了。”曹琪生说，停摆五天后，篮球培训班继续复课，原有的30多名员工几乎全部留了下来。公司由强胜体育改为兴悦强盛体育。

兴悦强盛体育搞的篮球赛。

后来，他们又陆续收购了其他几家篮球培训公司，目前共有在籍学员4673人，员工88人，其中专职教练45人。曹琪生说，过去这8个月，他们一方面在做课消，把欠下的1200万课时费消掉，另一方面还在运营自己的9个篮球馆。

兴悦强盛体育未来准备组建U6、U8、U10、U12梯队，打造精英队伍，并组织内部比赛，曹琪生希望公司的篮球培训可以做到万人规模。

“8个月下来，我们做篮球培训总共投入了六七百万。”曹琪生最初打算用半年时间解决过去的负债，但8个月过后，负债还在，他不得不将解决问题的时间线拉长至1年，风险点设置在1000万元，“亏到1000万时就必须要止损了”。

从北京转移至重庆深耕篮球

同样在重庆搞篮球培训的还有瀚动体育。2021年，它创立了自主青训品牌“H star”篮球学院，目前共3个校区，1000多个注册学员。

2012年3月，瀚动体育在北京成立时的定位是强媒体属性的体育营销公司，媒体人出身的CEO李姝霖希望通过公司的媒体属性推广内容，服务用户。公司起初是CBA联赛在有线电视领域的官方媒体合作伙伴，每年有超过150场赛事直播。

由于CBA的媒体版权价格一直在涨，瀚动体育于2018年放弃了这个起家时就在做的IP，开始孵化属于自己的内容，拿到的第一个IP是“一带一路”中欧篮球冠军杯。该赛事落户重庆，一签便是9年。

2019年9月，中欧篮球冠军杯在重庆渝北区体育馆成功举办。就在他们开始筹划第二届比赛时，疫情来了。最初以为疫情半年就会结束，中欧篮球冠军赛2020年9月可以照常进行。没成想，疫情持续了3年，中欧篮球冠军赛也停摆了3年。

“我们规划好了路线，刚把车开出门，还没等上高速，就遇上了封路。”李姝霖说。

比赛办不成了，但公司却要生存，他们2020年8月开始在重庆做线下三人篮球赛，这是纯民间的业余比赛，也叫红人赛，从8月打到11月底，共有60支队伍报名参赛。那3个月，几乎每周都有比赛，重庆人对这比赛的热情就像山城里8月的天气。

第二年，来自贵州、四川、云南的队伍也来报名，参与者多数都是年轻人。因报名参赛的人太多，红人赛不得不分成社会公开组和高校组，川渝地区14所高校参与其中。同时，他们还做了青少年3对3篮球赛、企业篮球赛和高校篮球赛。

基于重庆强大的篮球基础，瀚动体育的“H star”篮球学院诞生，为6至12岁的小朋友进行篮球培训。

红人赛打到第三年，中国篮协推出了中国三人篮球超级联赛，瀚动体育组建的重庆黔江峡谷城队参加了2023赛季超三联赛，最终闯入季后赛，队中球员还因表现出色被选入国家队。

作为球队的老板，李姝霖希望能在未来几年继续发力，“力争2025年在三人篮球上为重庆造新的篇章”。

中欧篮球冠军杯赛现场。

不过她也承认，搞职业篮球俱乐部并不容易，俱乐部过去两年处于亏损状态。“如果单从投资角度讲，它不是一个好生意。”李姝霖强调，三人篮球比赛采取的是站赛制，球队今年参加了15站比赛，一直飘在外面，俱乐部没有票房收入。她甚至认为，未来三到五年时间，搞职业篮球俱乐部都很难赚到钱，“但我看好三人篮球的发展空间和用户基础”。

李姝霖说，关注三人篮球项目的多数是18至25岁的年轻人，他们是中国最具消费能力的人群。“随着今年中国三人篮球队冲奥成功，我很看好这个项目的前景的。未来会有更多人参与其中，从而拉动消费。”

工作重心从北京转移到重庆，工作内容从线上到线下，李姝霖认为这条路选对了。疫情3年，她和自己的团队想明白了公司真正该做的事——放弃大而全，改做精而专，深度服务好重庆的体育用户，“把篮球项目真正吃透”。

今年9月，停摆3年的中欧篮球冠军赛重新启动，浙江稠州金租、上海久事大鲨鱼和来自塞尔维亚的兹拉蒂博尔、梅塔拉俱乐部捉对厮杀。旧项目重启，新项目扩张，瀚动体育在重庆的路，越走越宽。

从专注赛事到下沉培训

中欧篮球冠军赛的比赛地是重庆市渝北区体育馆。该体育馆建成于2011年6月，占地面积61.46亩，重庆翱龙篮球俱乐部曾在这里征战CBA联赛。2015年夏天，俱乐部被北京北控集团收购，远赴京城，渝北区体育馆因此没了职业比赛。

就在今年11月25日，一场WBO/WBC职业拳王争霸赛在这里打响，中国拳手吾扎提・努尔郎、刘文松分别与新西兰、菲律宾拳手争夺WBO东方轻重量级拳王金腰带和WBC洲际超羽量级拳王金腰带。吾扎提·努尔郎与对手战平，刘文松获得WBC亚洲超羽量级拳王金腰带。

看着比赛顺利收官，赛事组织方鼎霸体育董事长张曜麟感慨万千。今年46岁的张曜麟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年轻时是陕西省拳击队的运动员，30岁退役后留在西安，做过司机，搞过钢材生意。虽然赚了些钱，但从小练拳的他还是希望能回归本职。

2016年2月，经朋友介绍，张曜麟拿到了WBC/WBA世界职业拳王争霸赛的举办权，他因此回到重庆，和妻子王瑜一起创办了鼎霸体育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投资300万元，在重庆永川办了“拳霸天下2016永川WBC/WBA世界职业拳王争霸赛”。

王瑜觉得他们那时没有商业逻辑，很草率地将全部家当投到了比赛里。结果比赛“成功举办”，票房不错，却没赚到钱。“票房和赞助商的总收入将近100万，算下来我们赔了200多万。”提及此事，王瑜直到今天都会难过，她2016年时曾一度因此抑郁，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哭。

关于往事，张曜麟现在说起来倒是慷慨。他说话时声音洪亮，语气坚定：“那是重庆历史上第一场职业拳王争霸赛。不管懂不懂，先搞了再说，我现在仍然觉得那比赛应该搞。”

因为办了7年前的那场比赛，新成立的鼎霸体育开始在拳击圈内被更多人知道。2017年，他们和重庆文理学院合作，建立大学生拳击俱乐部，文理学院为他们提供几百平米的场地，做大学生拳击以及裁判员、教练员培训。

随后，鼎霸体育联合重庆23所高校，成立重庆大学生拳击协会，张曜麟担任发展部部长。那年年底，他们又在西南大学举办了重庆市历史上第一届大学生拳击锦标赛，共14所本地高校的100多名大学生报名参赛。后来，大学生拳击比赛辐射至全国，2019年举办的全国大学生拳击锦标赛吸引了49所高校的500多名大学生参加。

鼎霸体育运作的拳击进校园工作得到重庆市渝北区政府认可，双方签订合作协议，决定让拳击项目在渝北区扎根，通过举办拳击比赛来推动当地吃、住、行、购物的产业链。2018年11月，鼎霸体育将办公地点搬到了渝北区体育馆，12月15日搞了一场拳王争霸赛。

张曜麟说，这场比赛拉开了他们继续搞比赛的序幕。不过他们改变了“要搞就搞最高级别比赛”的思路，开始沉下心来，从最基础的比赛做起。从2019年3月23日到11月23日，鼎霸体育搞了一年业余拳击比赛，参与者有拳击爱好者、公司职员、机车司机、保安、外卖员等。40多个比赛日里，偶尔也会穿插职业拳击排名赛、腰带赛等专业赛事，几乎做到了周周有比赛，最低20、40元的票价让普通市民更愿意走进拳馆，现场感受拳击比赛的魅力。

票房、赞助商和政府补贴让鼎霸体育开始回血。但由于2016年办比赛亏欠太多，夫妻二人一年时间还无法彻底翻身。

鼎霸体育今年组织的拳击比赛。

2020年，疫情来了，比赛搞不了了，一切都要重新打算。鼎霸体育不得不做自己过去看不上的“拳击培训”，开始招收学员，教小孩子练拳击。“我们最开始总想着干大事，挣大钱，始终觉得培训能挣多少钱？现在看是当时的心态出了问题。”王瑜说，即便决定开始做培训，他们也没太上心，从2020年10月到2021年4月，只有10万元收入。

“我们觉得这样不行，要干就必须好好干。”王瑜知道，想招揽更多学员，就要让自己的培训更有流量，“地推是流量之王”。

从2021年4月开始，夫妻二人带着员工到渝北区各学校门口搞起地推。见到小朋友，身高超过1米8的张曜麟会蹲下来笑着说：“小朋友，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打拳？”随后，他蹲着教小朋友几个动作，然后再掏出手机，给他看拳击比赛的视频。这时，身旁的工作人员对家长说：“一堂体验课19块9，可以过来试试。”

为吸引更多人注意，老板和员工有时还会穿戴上装备，在路边做拳击表演。王瑜说，那状态就像“打把势卖艺”。

“如果没有地推，就没有流量，随便你多牛X。”张曜麟始终相信“搞培训地推为王”的道理，他每次出去做地推至少要走一万步，每周会带三个班上拳击课。3年下来，他不再是曾经风光过的职业拳手，也不再是只愿意搞比赛的拳馆老板。鼎霸体育目前共有400多名拳击学员，年底打算增加至1000人。

“你一定好奇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扭亏为盈的。”王瑜对懒熊体育说，“就是搞培训之后”。张曜麟听罢立刻把话接过来，他说：“如果2020年没搞培训，公司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从保守转变为开放态度

今年8月8日，我国第15个“全民健身日”，重庆市政府官网转载了一篇《重庆日报》题为《我市群众体育蓬勃发展 全民健身蔚然成风——写在第15个全民健身日之际》文章。文章称：

据了解，仅4月“全民健身月”期间，我市举办的各级各类线上、线下赛事活动高达2206场次，参与人数超75万人次，形成了覆盖城乡、人人参与的全民健身热潮。

今年上半年，我市成功举办了重庆马拉松、重庆市第三届龙舟公开赛、中国飞盘联赛·重庆站、2023年全国定向锦标赛、2023重庆·垫江铁人三项公开赛等大型群体赛事30余场。

同时，于4月份启动了重庆市第十二届全民健身运动会，设置了广播体操、游泳、登山、围棋等群众喜闻乐见的项目25个，目前已开展气排球、太极拳、轮滑、瑜伽、乒乓球、羽毛球、围棋等16个项目。

由此可见，各类体育运动也如麻将般成为重庆人生活的一部分。

大田湾体育场外打太极拳的人。（摄影：赵宇）

当然，懒熊体育在基层走访期间，一些体育公司的负责人也认为和成都相比，“重庆的体育发展还是差了一些”。而对于想要取得更大突破和发展的重庆体育而言，除了拥有各类为生存而转变思维的体育公司外，市场也期望管理部门的思维能更主动和开放。

点燃多年，山城的体育之火正逐渐壮大，而要继续发展，更多的对外联动和交流必不可少。

虽然目前将大部分精力放到了拳击培训上，但张曜麟和王瑜未来还打算办更多高水平拳击比赛。张曜麟说，11月25日的比赛是“比赛常态化”的真正开幕大战，他们将来要办更多有国际拳联认证、有战绩排位的比赛。

瀚动体育最近两年把三人篮球职业俱乐部做得风生水起，接下来也会在篮球培训、场馆运营上发力，李姝霖希望未来有更多重庆本土的篮球运动员通过努力，进入到职业俱乐部。“职业俱乐部是篮球培训的金字塔尖，它的存在让那些想打好球的年轻人有了更高的追求和目标。”

那个让瀚动体育落地重庆的中欧篮球赛会继续办下去。李姝霖期望比赛将来不仅是中欧球队间的比拼，来自美洲、澳洲的球队也能到重庆参赛，“让比赛朝着世俱杯到方向发展”。

无论兴悦强盛体育、瀚动体育、鼎霸体育的公司规模如何，对重庆这个拥有3200万常住人口的直辖市的体育产业而言，都是沧海一粟，但又不可或缺。在这样一个充满变数的时代里，每个公司或企业都在探索属于自己的存在方式。

曹琪生和他的兴悦强盛体育年底会再收两个篮球馆，让自己拥有篮球馆的数量从9个变成11个。他们希望做好这些体育馆在培训之余的运营，尽量不闲置。“虽然体育事业很难，但我还是看好它的未来。”曹琪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