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回来了,可是回来的并不是我
朱灵讲小说
2024-04-08 23:15:48
海棠花开,旧人已归。
我回来了,可是回来的并不是我。
我与阿洺互换了灵.魂。
然后我的身体带着阿洺的灵.魂死了。
我用阿洺的身体活着。
1.
海棠花开,我与阿洺相识相恋。
我们都只是万千普通人中的一个,不幸又幸运。
他是个哑巴,很小的年纪就被父母遗弃了。
在路边被收废品的老汉捡到,拉扯着也就长大了。
老汉对他很好,老汉常说「我没有家,但是阿洺有。」
阿洺学习很好,但是一个已经年近80的人实在挣不来两人的生活费和学费了。
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年,阿洺在暑假拼了命的打工,用满是血泡的手死死攥着4300块学费钱,给因脑血栓住院的老汉交了住院费。
阿洺在路边卖起了小吃,守着小摊守着老汉。
那年我来这边旅游,丢了钱包和手机。
在昏暗的路灯下,在人潮散去后,递给了我一碗热乎乎的椰奶奶茶。
从相识到相恋不过半年,可是我们仿佛认识了数万年。
阿洺的世界很简单,我、老汉、小吃摊。
他不说话,所以平凡简单的爱意都付诸实际。
2.
我的爸爸妈妈并不赞同,一个只有高中文凭的不会说话的小伙子,一个小推车的小吃摊。
养了十几年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
第一次上门,阿洺尽力穿得体面,父母没有当场为难他,可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我应该过得更好。
从家里出来,阿洺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用力挤出一个个音节“阿棉,我会,对,你,好,比,现在,更好。让叔,叔,阿姨满,意。”
那一刻我俩泣不成声。
阿洺说到做到,起早贪黑,老汉每次见我都嘟囔着“阿洺那小子忙什么呢,怎么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
很快小吃车从无棚变有棚。
从有棚车变巷子深处一方五平的小屋。
后来从五平到十平。
到现在,繁华的街头,里面站上三个忙碌的员工都显得很宽敞的明亮小店。
我爸爸妈妈的态度也逐渐缓和下来。
爸爸一天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这孩子踏实肯干,能养活得了一家子,闺女,爸同意你俩。”
妈妈在厨房收拾碗筷,听见了也没吱声。
知道这件事,阿洺抱着我高兴得原地转圈圈。
我的笑声在大街上传出老远老远。
3.
阿洺为了送货,买了一辆破二手面包车,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推着小吃车走街串巷了。
很多大超市下了订单,他负责开车送货。
店里很忙,阿洺雇了四个人每天忙得找不到北。
在阿洺的支持下,我考了驾照。
我大学毕业那天,阿洺来接我,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很小的四座,卡其色,后面贴了一个大大的“实习”标准。
他把车钥匙认真的放在我的手里,毕业礼物。
这个小车很小,却能买十个他的破二手面包车。
我们开着小车,在我的大学里逛了很久。
我借来学士服给我的阿洺穿上在教室宿舍食堂图书馆给阿洺拍了无数张照片。
阿洺很开心,小心翼翼抚平衣服的褶皱,拨弄帽子上的穗子。
每一张照片里,阿洺拘谨又欣喜。
照片被我做成了挂饰放在我们的车里,阿洺笑得像个傻子。
4.
我工作了,一个普通公司的普通职员。
阿洺已经着手准备开第二个店,地址都选好了却又在某一天与房东断了联系。
次日,阿洺把一把崭新的钥匙放在我的手心里。
「阿棉,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一个89平的毛坯房,离我爸爸妈妈家不远,在市里最好的学区。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一晃就被送去了银行。
「房贷我来还,你就好好上班就好」阿洺焦急得比划着手语。
我感动的泪流满面。
老汉和阿洺早就不再住破旧的桥洞,阿洺在郊区租了一个干净的小院,老汉康复的很好,手还有些抖,每天自理之余还能打理小菜园。
「那傻小子还开二店呢,先成家后立业,再大的铺子哪有一个温馨的小窝重要。」
对对对,我一面帮老汉浇花,一面呲着大牙傻乐。
5.
爸爸妈妈约了老汉吃饭,老汉非常固执的拎了肋条肉、烟、酒、莲菜。
爸爸喝得很尽兴,最后眼角有些红红的「你小子好福气,以后对我闺女好点,要是敢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阿洺慌张得举手起誓,逗得妈妈和老汉开怀大笑。
老汉让阿洺带我出去买点东西,回来都已经谈论到结婚日子了。
我害羞的闹了个大红脸,阿洺牵着我的手,手心里也是微微的汗。
一切都很顺利。
「丫头,你俩结完婚可早点要孩子,趁着我老头子还活着,给我生个大重孙子。」
阿洺认真的点头,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这一切顺利美好的就像个梦。
6.
房子装修的很快,爸爸妈妈帮忙监工,我和阿洺的家很快就有了温馨的模样。
婚纱、钻戒、结婚照、酒店、三金,阿洺样样都给我选得最好的。
我让他省着点花钱,他打着手语告诉我「钱还可以再赚,但结婚只有一次,他要给我最好的。」
我妈都有点心疼阿洺这一点都不计较的花钱。
「闺女,以后成家了你管钱嗷,这孩子花钱太大手大脚了。」
我拿着存有阿洺全部积蓄的银行卡「早就我管啦!」
我妈抱着我「女婿再好,妈妈也放心不下你,那么小豆丁一样的娃娃,怎么说长大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呢,马上就要嫁人了。」
我擦掉妈妈眼角的泪「哎呀,离得又不远,不要那么伤感嘛,以后还得我爸你俩给我哄孩子呐,到时候别嫌弃我们一家三口烦就行啦!」
阿洺捧着鲜花出现在门口,身后是几个店员穿着伴郎服。
看着我的一瞬间,阿洺也红了眼。
「阿棉,我来娶你啦。」每一个字说得都十分标准,温柔又诚恳。
我想他一定偷偷练了无数遍。
礼炮声响起,众人闹作一团,我被阿洺背着下了楼,坐进了花车。
阿洺,我终于嫁给你了。
7.
我想如果我不曾选择泰国来度蜜月,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变。
是不是我就能与阿洺一直幸福生活下去。
那时候去泰国旅游还没有现在这么贵,两千块把我俩的吃住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找了一个当地的旅游向导。
他用蹩脚的中文介绍着这里的风土人情。
当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寺庙时,向导说的「求子」二字让我十分心动。
阿洺见我驻足,又抽出200泰铢递给向导。
向导咧嘴一笑,便与寺庙门口的人交谈去了。
进去之后不要随便触碰像,不要拍照……
向导给我们说了一堆。
见我有些不耐烦了,阿洺牵起了我的手就直接走了进来。
向导似乎有些不愿,站在门口没有与我们一同进来。
寺庙里面没有攻略里那种寺庙的金碧辉煌,也没有国内寺庙的那种古朴静谧。
屋里很暗,供奉的佛像大大小小看不清脸庞。
不知燃得什么香,味道有些刺鼻。
屋里潮湿压抑,还没看完我便拉着阿洺跑了出来。
向导去了对面的小摊子买烟。
刚刚在门口的僧人很焦急追上我们,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我与阿洺面面相觑,阿洺以为是要钱,又递了二百泰铢过去。
僧人见状变得十分生气,表情也变得十分狰狞。
向导在路对面与人攀谈了许久,等他回来,僧人已经回去了并且怒气冲冲的关上了门。
向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领着我们继续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生了一场大病,头晕恶心,昏昏沉沉。
阿洺慌张的将我送进了附近的医院。
我怀孕了。
验孕棒握在我的手里我还是不敢相信。
阿洺把头埋在我的肚子上,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
我要当爸爸了!
阿洺一遍一遍的说着,高兴的像个孩子。
行程还有两天半,阿洺全部取消了,收拾着行囊准备回国。
阿洺整整一夜没睡,抱着手机傻乐。
我在微信上给爸爸妈妈说了这个消息,爸爸和妈妈给我发了十多天60秒的语音。
「哈哈哈,我要当外公了!老陈到底是慢我一步,我要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哈哈哈。」
意外发生在去机场的路上,一辆失控的大货车直奔我们的出租车。
司机车上挂着的佛像似乎在咧着嘴对我笑。
阿洺探过身来死死护住我。
血,到处都是血。
尖叫声、爆炸声和听不懂的泰语在我耳边响起。
不远的血泊中,是“我”的尸体。
鹅黄色的波西米亚风长裙随风扬起,几个穿着警服的人用白布将“我”盖住。
鲜血流进了我的眼睛,我伸手擦拭。
右手上是我为阿洺精挑细选的婚戒。
紧箍咒的样式,中间镂空正好能放进我的婚戒。
被人推上救护车,镜子上赫然映出阿洺的脸。
8.
爸爸妈妈来了,我用力,发不出一个字节。
妈妈几度哭到昏厥。
爸爸一瞬间满头白发,死死撑着。
「你还我阿棉!你还我阿棉!」妈妈撕扯着,巴掌劈头盖脸得打下来,爸爸在后面拦着。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阿棉马上就要当妈妈了,阿棉马上就要当妈妈了!为什么死得不是你!为什么死得不是你!」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憋出一句「妈!」
「我不是你妈!谁是你妈!我不是你妈!」
妈妈我是阿棉啊,我就是阿棉啊,爸爸妈妈,是我啊,是我啊。
从我嘴里发出来,只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阿巴阿巴。
泰国警方来了,语言不通,我又是个哑巴,手语并不精通。
最后一个不是很专业的翻译,磕磕绊绊的给爸爸妈妈解释。
阿洺出了车祸,脑袋遭了重创,又受了刺激,精神不正常了。
可是我知道,我并是不精神不正常。
我记得一切,没等我用手机给爸爸妈妈解释。
泰国海关打来电话,遗体不能托运回国,只能在当地火化。
我跌跌撞撞跟着爸爸妈妈终于见到了我自己。
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啊啊啊啊,我趴在尸体上,阿洺,阿洺你在吗。
阿洺,你在哪。
9.
回国了。
我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我的亲人朋友呼喊着我的名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残忍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残忍的是,你还能亲眼目睹这一切。
我像个外人,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一声声「阿棉」令我肝肠寸断,仿佛一把很钝很钝的刀子,敲在我的胸口,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
回到家门口,快递堆满了整个走廊。
我麻木地将一件件快递搬进屋子。
拆开,孕妇枕、婴儿床、孕期营养补充剂、待产包、按摩椅……
我在挂着我与阿洺婚纱照的房间里失声痛哭。
在一地七零八碎的物件里昏昏沉沉睡去。
阿洺,我好想你。
10.
不知我睡了多久,哭了多久。
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我。
老汉摔到了,这会在医院。
我随手拿了件外套直奔医院,老汉还在昏迷着。
大夫说情况不容乐观,年纪太大了,脑出血不能手术,建议保守治疗。
我掏出银行卡,颤抖着用笔在病例单上写下「救,全力救治,不怕花钱。」
这是阿洺最后的亲人。
我不能,不能轻易放弃。
老汉醒了,精神很好。
拉着我的手。
阿洺,阿棉怎么没来呢?
阿洺,阿棉怀孕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阿洺,在路边捡到你是我老头子这一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了。
阿洺,我想吃八珍熟食家的烤蚕蛹。
我飞奔着买来了烤蚕蛹,回来老汉已经彻底闭上了眼。
大夫有些气。
老人这种情况怎么没有个人在身边。
已经回光返照了看不出来么。
老人的寿衣呢,总不能就穿着这个衣服去那边。
是拉回去还是送殡仪馆……
大夫的一个个问题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似乎在对我指指点点。
阿洺,阿洺,对不起。
我搞砸了一切,让老汉走得这般不体面。
我靠着墙,呜咽着发不出声音。
我给爸爸发去了短信。
过了很久爸爸来了。
他帮我张罗了一切。
我把这一切打字告诉了他。
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
阿洺,阿棉的事,我知道不怪你。
我也不敢相信阿棉已经没了。
明明那天晚上她还开心得给我视频告诉我,我就要当外公了。
我现在和你阿姨只能假装她还活着。
只是我们回家了,她出去上班。
我们出门她回家睡觉。
我们只是碰巧没有见到面,这样我们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阿洺,每当我看见你,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阿棉支离破碎的样子。
叔叔知道。
你是个好孩子,你应该慢慢往前走。
你阿姨她现在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爸爸甚至都没看完我的信息,就慌慌张张离开了。
老汉没了。
爸爸妈妈让我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别人以你的名字呼唤我,阿洺。
我好痛,阿洺,我真的好痛。
11.
警察联系了我。
泰国杀妻骗保案正在网上炒的沸沸扬扬。
出国前阿洺在旅行社的忽悠下确实给我们二人都买了意外险。
我被叫到派出所接受询问。
阿洺不会的。
我在A4纸上写下阿洺与我从相识到相恋相知。
阿洺对我的爱。
阿洺为的做的事。
一件件,一桩桩。
阿洺那么爱我。
阿洺绝对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即使我对阿洺的付出少得可怜。
阿洺也会选择把一切毫无保留的都给我。
我焦急的为阿洺辩解。
却见到对面警察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
“阿洺,你做的这些不能证明你的清白。
恰恰相反,你说的这些很有可能就是你因爱生恨的理由。
常年的付出得不到回报,一个人本身就有缺陷的人,压抑久了很容易冲动。
阿洺对我无私的爱,这一刻全都成了攻讦阿洺的利箭。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我崩溃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的阿洺!
我说不出我心里的话,我倒不出我心里的半分苦。
他那么爱我,他不会杀我。
我将桌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几人按住我,我趴在了地上。
我用笔一遍一遍的写着「不是阿洺,不是阿洺。阿洺深爱着阿棉,阿洺深爱着阿棉。」
笔穿透了纸,划在了地面上。
泪水一串串将纸打湿。
几人把我拉起来,一个老警察进屋安抚我。
拿出手机照片,是阿洺的购物清单。
待发货12件,待收货29件,代签收36件。
孕期用品和婴儿用品,泪腺就像坏了,阿洺,我的阿洺,如你还在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她怀孕了是吗?」
我抱着头哭得喘不上气,疯狂的点头。
「别逼他了,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应该不是他,按照意外结案吧。」
听见老警察说出这句话,我扑过去疯狂摇头。
不是意外,不是意外!
老警察递给我笔。
我将寺庙、出租车佛像和我离奇的遭遇一一列出。
我是阿棉,用阿洺的身体活着。
老警察很惋惜的看着我。
你的遭遇我们会想办法核实的,然后就派人将我送了出来。
「如果不是在混淆咱们视线摆脱嫌疑,估计就是精神失常了。」
路过窗子老警察的话隐隐传出来……
是啊,说出来谁会信呢。
12.
我废了很大的劲,
终于再次来到了泰国。
曾经的那个寺庙短短几个月已经彻底不见。
我站在泰国的街头失声痛哭,
我找回阿洺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住在曾经的酒店,
大堂里我与阿洺用拍立得打卡的照片还挂在墙角。
我撕下来,放在胸口的兜里。
窒息的感觉就像一条缺水的鱼。
我在贴吧论坛抖音知乎各种地方发帖。
被大家当做笑话嗤之以鼻。
我缩在床上,团成一团抱着自己,
假装阿洺还在。
我梦见阿洺了。
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他领着我回家,牵着我的手,
一如既往的让人心安。
爸爸妈妈在厨房炖我最爱吃的排骨。
他们讨论着孩子的性别,
规划着未来美好的一切。
从满月酒到百日宴,
从幼儿园到高中大学。
老汉端着酒杯,笑呵呵的看着我们。
美梦被吵醒。
「阿棉,快起床啦,一会赶不上回国的飞机啦。」
「阿棉小懒猪,快醒醒。」
「知道你孕期嗜睡,但是再不起真的来不及啦。」
「阿洺,再让我睡一会,我刚刚做了个噩梦。让我缓缓,吓死我了。」
「阿洺?」
「阿洺?」
没有人回答我。
我呼得一下从床上弹起。
对面镜子里是阿洺的脸。
原来,噩梦还没有醒来。
第二天我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找到了我们出车祸的司机。
如果我的灵魂可以进入阿洺的身体,
那么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阿洺的灵魂进入了司机的身体?
或者,同我尸体一起火化的是个陌生的司机灵魂?
如果万一是这样,
那阿洺能不能接受我们以两个大老爷们的身体在一起呢?
如果真是这样,泰国手术这么发达,总有办法的。
我胡思乱想地安慰着自己。
司机重伤昏迷。
他的妻子十分警惕得看着我和我从国内请来的翻译。
我将在我身上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司机妻子死死握着脖子上挂着的佛像。
司机这么久一直在昏迷,
医疗器械和救治花费很大,家里已经卖了房子。
大夫说再交不上医药费,就要放弃治疗。
我带着翻译兑换完现金直奔医院缴费处,
翻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折合过来,一天将近2000人民币,
你疯了吗?
为一个泰国的陌生人,一出手就是十万块钱?
翻译死死拽着我。
或许呢?或许他就是阿洺呢?
或许阿洺也在苦苦支撑等着我呢?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该打给驻泰国大使馆,还是应该打96110才能拦住你?」
我知道他是好心,
可是万一呢,
万一是阿洺呢?
我们两个在大厅撕扯,最后我不顾众人的目光给他跪了下来。
求求你了,别拦着我,
求求你了。
他到底松开了手。
他拉着我上楼,不知道与司机的妻子说了什么。
他的妻子捂着嘴感激得看着我,眼里都是喜悦泪花。
然后他借来了司机妻子的手机,对着病床拍了一张照片。
捣鼓了一会又拿去了我的手机。
一个陌生的软件,
司机插着氧气的脸。
一句泰语,
下面带着中文翻译「你好。」
「如果他醒了,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第一时间联系我。」
好的,后面跟着一个常见的笑脸。
13.
这次去泰国给了我很大的希望。
至少让我绝望的生活有了一丝盼头。
回国后老警察就联系了我。
在泰国大额支出的十万元又加深了我的嫌疑。
老警察这次十分严肃,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端详着我的一举一动。
买凶杀人四个字被老警察说了不止一遍。
我这次比上次冷静多了。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在纸上递过去后,就再未开口。
很快,我被放了出来。
我联系了之前的翻译小谢。
泰国之行结束后我再原5000的报酬基础上又多给了他3000。
让他帮我多留意泰国佛像、换魂之类的东西。
他答应了。
「你说的事没有进展,我再找找。
警察联系我了,我实话实说了。」他回复我。
我没回他,然后联系了阿洺给我们投保的保险公司。
理赔金额八十万,因为我在泰国医院的孕检报告,理赔金额变成了一百二十万。
「兄弟你节哀,钱一时半会到不了账。」保险业务员看着我欲言又止。
「尽快,我急用钱。」我在手机上发消息给他。
「如果不是意外是人为,这个钱即使到账了我们也可以申请追回的。」业务员说。
「是吗?保单哪里写着呢?」我慌张在手机上打字。
业务员翻到第三页,白纸黑字。
我看着这句话看了有一会,又把保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最后阿洺和我的签字还带着巧克力渍,
当时我在吃冰激凌,巧克力化了,被我恶作剧抹在了阿洺脸上。
阿洺没有恼,先用湿巾帮我擦干净了手才给自己擦了脸。
眼眶又有些干涩,泪腺很快就接收到了信号。
我推开门落荒而逃。
「张队长,他今天来我们这问保险的事了,好的好的,有情况我第一时间给您汇报。」门里业务员的声音很轻易就从玻璃门里传了出来。
14.
阿洺店里发来消息,
「店长,黄油没货了,给市场那边联系,说你上个季度没结账,是不是最近太忙给忘了,有空了您去市场一趟看看。」
「嗯。」
「对了,大润超市说下星期开始每样多加三十单。」
日子虽然满是苦楚,可是人还得活下去不是么。
我是阿洺,不是以前那个混吃等死的阿棉了。
我没有资格自暴自弃。
我要好好的,把阿洺的日子过下去,我不能毁了阿洺的一切。
我打鸡血一样开始工作,
进货、制作、送货。
甚至空闲时间拿着些吃的去以前摆摊的地方出摊。
虽然很累,但是好在店里的三个人都已经业务娴熟。
我终于慢慢摸到了头绪。
摸到了像阿洺一样活着的头绪。
摸到了阿洺失去阿棉如果继续生活下去的头绪。
每当忙完一天,一个人躺在我和阿洺的家里。
无边的黑暗就会席卷而来,
就像海啸夹杂着泥沙呼啸而至,
将人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慢慢堵死。
屋里一切属于我的东西都像里面的铁蒺藜,
在黑暗的窒息中准确的找到我最脆弱的地方,
然后狠狠得划上一个大口子。
其实忙碌起来也挺好的,
至少不会被想到这个荒谬又悲伤的故事情节。
一个月忙碌,我累倒了。
在出摊的时候晕倒在了路边。
一个好心的姑娘给我打了120,把我送到了医院。
还给我垫付了医药费。
我醒来时姑娘还没走,她恰巧是医院的护士。
我加了姑娘的微信,将医药费转给了她。
「医生说你是劳累过度,没什么大事。
挣钱固然重要,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谢谢。」
这个月的忙碌没有白费,月底一结账比阿洺在时还好一些。
我拿着账单,在楼下经常与阿洺一起吃饭的小面馆要了一份牛肉面。
辣椒很辣,我吃的泪流满面。
阿洺,你看我做到了。
15.
那个陌生的软件弹出了消息。
「钱花完了,他昨天手指动了,医生说醒过来很有希望。」
「这次需要多少钱。」
「医生说如果能转院用一种高科技的设备,可能很快就会醒来,大概要五十万左右。」
我关上手机,穿上衣服,去了保险公司。
业务员还是那个。
「我现在急需用钱,什么时候钱能到。」
业务员磕磕绊绊,想着各种借口。
「按照保单,现在钱应该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取钱。」
钱还是没到,我每天雷打不动来保险公司大闹。
迫于压力,业务员报了警。
老警察来了,我又被带到了派出所。
「你很急需用钱吗?」
「是的。」
「方便透露一下干什么用吗?」
「救我的阿洺,他被困在那个泰国司机的身体里面了,我要救他。」
老警察看了我很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我的「意外」死亡,又被拉了出来。
先给陌生人莫名其妙打十万块钱住院费,然后又准备拿阿棉死亡的赔偿给导致阿棉死亡的司机。
明显的买凶杀人,然后被人拿捏了把柄被人二次勒索。
几天后,审讯室来了新的警察,老警察都只能坐在角落里。
我把整个事情的细节,从头到尾写在了纸上。
详细到那天我们吃了什么早饭,穿了什么衣服,逛了什么店买了什么东西。
「我是阿棉,现在在阿洺的身体里,人不是我杀的。」
很快我被送到了医院做精神状况鉴定。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我不是精神病。
老警察和新警察在门外争论着。
「他根本不是精神病!这多明显的杀妻骗保!」
「可是我看他的悲伤不是装出来的,按照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他大概率不是凶手。」
「那是他心理素质太好了!把你都骗过去了!这就派人去泰国!只要找到实质性证据,他就逃不掉!」
后面我就听不太清了。
16.
没有实质性证据,我被放回了家,老警察告诉我保存手机开机,可能随时被传唤。
我还是继续着阿洺的生活。
之前送我去医院的小姑娘来过店里几次,
每次都买一大堆东西。
甚至有一次,用手语给我说了再见。
一个周末,她又来了。
恰巧下了雨,她被淋湿了,然后躲在我店里避雨。
店里的店员都出去了。
她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
局促得扯着外套,一晃蓝色的牛仔裤上有一些暗红色。
我转头看了一圈,屋里没有伞,
想着以前经期时我难受的感觉,
我顶着大雨出了门。
一个很好用的牌子,小贵但是用起来舒适。
买了姜红糖和暖贴。
想到店里没有干净的毛巾,顺手又带了一块大浴巾。
回来递过去,她红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就低着头跑去了厕所。
后来,她在微信上和我熟络了起来,
会给我分享有趣的视频,讲一些小故事。
在我无聊等待的日子里,找到重点几句话几个可爱的表情包,便随手打发了。
直到有一天,我们聊到了感情。
她问我,有喜欢的人吗。
那一刻我溃不成军。
阿洺,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可能用你的身体爱上别人,我接受不了你的身体再牵起别的女人的手,亦接受不了每一次见面,对方那一句句凌迟般的呼唤你的名字。
阿洺,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我怎么能爱上别人?
阿洺,这一辈子,你要我怎么走下去?
我拉黑了那个姑娘。
「抱歉,我有爱人,我还在等她。」
17.
等了很久很久,手机里那个熟悉的号码终于响了。
老警察电话里没有多说,
只是让我去警局一趟。
到了地方,桌上厚厚的资料。
几个年轻人正穿着大背心花裤衩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我们的人去调查了,确实是意外。
监控视频也看了,货车司机也问了。
你说的导游和寺庙以及你说的寺庙的僧人也都找到了。
事情确实是意外,你是无辜的。」
「所以呢?」我飞快在手机打出这几个字。
「别困在原地了,该去治疗就配合治疗,早点走出来对你也好,即使是阿棉,肯定也不希望你一直颓废下去。」
阿棉,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阿棉,阿棉。
「对了,不要给出租车的妻子打钱了,司机在你们离开不久后就去世了。
后续她问你要钱都是在骗你的。
我们与当地警方联系了,这笔钱很难追回了,以后长点心眼吧。」
老警察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满目怜悯。
这一刻,支持了我几个月的信念轰然倒塌,
我就那么直挺挺的倒在了老警察的办公室。
18.
我又做梦了,梦见了阿洺。
他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情侣款卫衣,
在不远处温柔的看着我。
他说,阿棉,我好想你。
他说,阿棉你做的很好,你把店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收入涨了许多。
他说,阿棉,你瘦了,要多吃饭,保重身体。
他说,阿棉,老汉的事没关系的,他同我说了他不怪你。
他说,阿棉,你的路还有很长。
他说,阿棉,当时有人让他做选择,你与我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我祈求了无数遍,无论如何让你活下去。
他说,阿棉,好好活下去。
他一遍一遍的唤我阿棉,
他让我好好活下去。
我哭着扑过去,
阿洺,你不要走,
阿洺,我好想你。
挣扎中我从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起来,
枕头被泪水打湿,
老警察在一旁焦急地按着我输液的手。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的丈夫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毕竟你的命是他换来了的。」
「什么?你们这次调查还有别的发现对不对!你们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
我顾不上输液的手,扳着老警察的肩膀用力晃动。
「我们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这些东西过于荒谬没有任何依据也不能当做证据。」
老警察掏出手机一面翻找一面叮嘱我。
「你尽量别激动啊。」
是当时车祸时候的视频。
大货车在对面突然失控,直奔我们乘坐的出租车而来,
阿洺在纷飞的玻璃碎渣和汽车外壳中向前探身子,
在巨大的撞击力下艰难转身,然后将我死死护在怀里。
「按照这个视频来看,这个男人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的活下来。而被护着的这个女人也不会死得那么惨烈。」
看着视频中阿洺那下意识的动作,我泣不成声。
「泰国信奉的佛教与咱们国内不同,
滋生的古曼童文化便是用婴儿或者在母体内夭折的孩子制作。
按照你说的,当时你的妻子已经怀孕了。
哎呀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都是无稽之谈,我还给你讲上了。
你别多想了,好好活下去,该走出来就走出来吧。」
「对了我给你朋友打了电话,一会她就过来接你了。」
「能把这个视频发给我吗?」我颤抖着打下字。
老警察犹豫了一会,给我发了过来。
不一会,一个小姑娘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她来的有些急,鼻子上微微沁出些汗。
眼里的关切和担忧做不了假。
阿洺,你看,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会有其他人发现你的好,然后喜欢你。
那么是不是你就不用死,
你就能安稳快乐的过好你的人生。
18.
浑浑噩噩中,我走回了我家。
门口是一双粉色的小猪佩奇拖鞋。
上学的时候,因为不想绕路每次我抄小路,
导致鞋底总是会沾上泥沙。
妈妈就会把我的拖鞋放在门口。
换上鞋进屋,妈妈在厨房忙碌,爸爸或者在帮忙或者在修着家具,
白炽灯温暖的橘色光晕下,总有我爱吃饭菜。
当我把这件事讲给阿洺听的时候,他还贴心的在我俩新家的门口安了一个鞋柜,买了一双很相似的粉色拖鞋。
当我下意识脱鞋,
发现43号的脚根本塞不到那36号的鞋里时,
我才如梦惊醒。
我现在是阿洺。
而爸爸妈妈的阿棉,已经死了。
「快过来帮我扒蒜,一会阿棉回来啦。
韭菜鸡蛋虾仁的饺子,阿棉的最爱!
老头子你说阿棉今天能吃几盘?我猜至少能吃两盘!毕竟四个多月没有回来了。」妈妈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
「阿棉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你天天盼着她吃那么多干嘛。
吃的少你劝孩子多吃点,吃得多了你又嫌弃阿棉胖!
孩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嗷,一会你可别劝她吃太多……」爸爸认真回答着。
我甚至怀疑,一会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背着淡紫色书包,满鞋泥沙的小姑娘从外面回来,然后换鞋进屋。
泪水滑到嘴里,苦苦的。
我趴在门口贪婪的闻着屋里韭菜的味道,像一个觊觎别人家幸福的小偷。
伸手擦泪,袖子上的纽扣碰在了门把手上发出声响。
「是不是阿棉回来了,我去开门。」爸爸兴奋的声音传出来。
我落荒而逃,鞋都没有穿好。
爸爸开门,看到了地上的鞋,
也看到了楼梯上面藏着的我。
他把我的鞋子拿到了隔壁门口,
然后将粉色的小猪佩奇摆正,
「哎呀,是隔壁开门,再等等吧。」爸爸关上门回去了。
橘黄色灯光一点点被关回了屋里,
就像我的世界里,那一丝丝光亮也被慢慢抽回。
19.
下了楼,我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几个街口过去了,
一个淡紫色的书包在街角一晃而过,
像极了我高中的时候。
是我吗?是阿棉吗?
我逆着人群追赶而去,
我宁可自己是个精神病,我宁可我一直是个精神病!
下班放学的时间,人很多,车也很多。
淡紫色的书包在人群中忽隐忽现。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或许这一切只是个梦,
或许我就是阿洺,
或许我与阿棉从不曾相爱,
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车胎因为急刹车摩擦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血光模糊了眼睛,淡紫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出车祸了,有人受伤啦!快打120!」
头很疼,像要爆炸一样疼,
阿洺,当时你也是这样疼吗?
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神经都在疼。
在一片黑暗中我彻底闭上了眼。
20.
梦里,
我一会是阿洺,
一会是阿棉。
无论是谁,我的胸口总是发出无边的痛意。
我的头被纱布包裹着,脖子上带着脖套。
「你怎么总是把自己弄成这样。」
还是她,她将药递了过来,我没有接。
我没有看她,无论我是阿棉还是阿洺,我与她都没有可能。
见我将头转向窗外,她推着一堆药出去了。
「一会记得把药吃了。」
对面电视的里播报着上午我出车祸的新闻。
「一男子闯红灯被撞,据悉此男子为精神安定医院一名正在治疗中的病人。
该男子曾经是当地有名小吃店的店主,
在一次送货过程中好心搭载了一名孕妇,结果被失控的货车碰撞,孕妇当场死亡。
而男子也因头部遭受重击而精神失常住进了安定医院治疗。
下面,我们一起来看来自医院方面的消息。」
镜头一转,刚刚给我喂药的护士出现在了电视里面。
「他也是个可怜的人。
自从抚养他长大的老人去世后,他的精神疾病就更严重了,经常偷跑出去,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希望社会人士多多关注残障人士,关注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如果在大街上发现了有异常的人,及时报警或许能挽救一条生命,一个家庭。
如果人人都献出一份爱,美化将撒落人世间。」
我看着电视,拿起刚刚她放下的药,
扔进嘴里,直接咽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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