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年”
文/齐林燕
从始至终我都觉得“年”是顺着腊月出生的,扎根在厨房,以吃食为根基,以团圆为枝叶,以感情为养分,慢慢长大,直到大年三十那一天成人,然后随着正月慢慢老去,像人的一生一样。我老家在农村,零几年的时候农村闭塞、偏远,村人们思想落后,打工的热潮还没在农村兴起,除了一亩三分地,各家再没别的收入,放眼望去水里游的是村民们养的鸭鹅,地里长的是村民们种的瓜果蔬菜,那时候村人普遍过得清苦,除了过节家里很少沾荤腥,因此过年能吃肉大概也是我那时盼着过年的原因吧!真是“小孩盼着过年,大人盼着种田”啊,每当母亲看见我因过年而雀跃兴奋时,她总会点点我的额头跟我说这句话,那当然,每到过年,就意味着无需迎着凛冽的寒风上学,不用忍受无聊枯燥的课堂,可以和远在他乡奔波打工的父亲团聚,可以自由自在的疯玩,可以尽情地撒欢。每当腊月开始,家家户户便争先恐后地打响了过年的前奏曲,杀鸡宰鹅,晒腊货(指的是鸡鸭鹅鱼等晒干)、灌腊肠、做卤味等等活动,为过年做准备,这也成了过年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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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食方面,年前要数最欢快的事应该是陪母亲一起去磨绿豆丸子了,那时候每当腊月中旬时,母亲总会带着我去邻村奶奶家借用石磨磨绿豆,去时顺便捎带些自家土鸡蛋作为谢礼,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但人们做事却很敞亮。每次去石磨旁都排了长长的队,大家都拎着各自在家发泡好的豆子,扎堆在一起,三五成群地看着磨豆子,唠着家常,逗着闷子,村人们大都人力推拉,因为量不多,那时让我最开心的,莫过于吃上几个新鲜现榨的丸子,嘚瑟地拿着丸子从村东跑到村西,献宝似的在其他玩伴面前显摆着,吃着,做尽一副滋味无比美味的嘴脸,通常欠的其他玩伴哇哇大哭,央求着自家母亲也去炸丸子。每当母亲遇见我戏弄玩伴时她总会拎起我的耳朵,笑骂着:“你咋恁皮,可有点小丫头的样子,见天的瞎显摆!”然后从厨房里抓出一大把丸子给遭受我戏弄我玩伴,那时的孩子熊起来的时候真熊,哭的时候也是真哭,可哄的时候就极其好哄了,可能是家长塞给的几颗丸子,小伙伴一个拉手地讨好,相视一笑,便也就冰释前嫌了。过年总免不了走亲访友,为了方便待客也害怕孩子们管不住馋嘴没完没了的偷吃,母亲一般在小年后才着手准备卤味,卤味儿一飘,我们这些孩子就知道“年”真的要到了。准备卤味是也是挺有讲究的,首先准备卤料,我姥姥家每年用的卤料都是前一年留下来的,姥姥说,放得越久的卤料卤出来的东西就越好吃,就像酒,愈久弥香,可是我家的卤料都是年年买,年年换,母亲觉得保存太麻烦,总归拜年时也能吃到姥姥家的卤味。每当快过年时大街上卖香料的大爷生意才开始火爆,大爷卖了几十年的香料,乡里乡亲的大人都认识,一看见谁家来买保准给你调个适宜的口味,说实话那一堆卤料我至今仍认不全;卤料准备好了就开始熬制卤汁了,这道工序一直看母亲做,没觉得有什么奇特,就是把所有卤料加入锅中用小火把全部卤料煮至出味即可,接着放入需要卤制的食物,我家年年基本是鸡爪、猪肝、灌肠、鸡胗等。卤东西要小火慢炖,一般上午开始,晚上才能开吃,卤得越久越入味,我觉得就像人年纪越大心里越能藏住事一样。我基本是等不到真正入味再吃的,每次太阳还高高的坠在天上我就偷偷摸摸地从锅里拿出鸡爪啃了起来,可也不敢多吃,那时卤味多少母亲心里都记了一个小账本,于是我便吃口这个尝口那个,以为这样母亲便不会发现,前两天回家跟母亲说起这事,得了她一顿嗔怪,原来那些沾沾自喜的少年心事,不过是我以为你不知道,你假装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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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过年我总能添一件新衣服,颜色都是大红色,寓意新年新气象,衣服大都是提早买好的,在过年前基本就试穿一下就被母亲脱下来藏了起来,新衣服要放到大年三十穿的,不能提前穿,否则来年的运气也会打折扣,我平时极少添新衣,大多是到了过年,才能添一身,那时候小孩子心里也没那么多讲究,总是趁母亲不在翻箱倒柜的找出被藏起的新衣,穿在身上,照着镜子,一顿一顿的臭美。那时最好笑的莫过于母亲总会上街给我买些“红点点”,这种东西是贴在额头眉心处的,我们叫它“吉祥点”,寓意求吉祥,消灾避祸,那会根本接触不到化妆这种事情,所以这“红点点”一贴,竟也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分外好看;除此之外母亲也会顺便买一些五颜六色的皮筋,然后把我头发绑成一左一右两个马尾,然后再用皮筋分别在马尾辫上一截一截的扎好几个皮筋,把头发弄得高高的,那时完全没有扎得太紧会秃头的想法,只是也觉得好看得紧。在大年三十那天,一大早母亲就像是长在了厨房,围着厨房忙成了一个陀螺,不停地来回走动,忙着炒瓜子、准备饭菜等等活计,此时父亲也老老实实的在家待着,帮着母亲烧火,那时烟筒里飘出的炊烟都冒着年味儿。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则一个个小大人似的拿起春联在门口比比画画地贴着,春联不是买的,那时我们村有个姓甄的爷爷,写得了一手好字,每到春节大家都喜欢去他家央求他帮忙写春联,他总是乐呵呵地应下,也不收钱,于是大家都各自从家里端些过年准备的“年货”作为答谢。那时写春联我们不叫写春联,称之为写“好”字(不是指如今字写得好看的,指的是写下的对联是对新一年的期盼,寓意新年万事好的意思)。甄爷爷年轻的时候是读过几年书的,说话也不像我们村里其他的大汉一样粗糙,文绉绉的带一点精致的书卷气,我觉得在他那个年代能读上书的都是家里有“金矿”的,不过自我记事以来他都是孑然一身,没有媳妇,个中缘由我也不清楚,那时我学会的第一个组合字还是他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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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刚念学前班时(老家的一种叫法,现大都称为幼儿园),老师零零散散也没教几个字,有一天我在屋门前捏泥巴玩,甄爷爷便走向前问我:“小妮子,上学没?”我那时也不怕人,用我妈的话说就是虎虎的,应声答道:“上学了,还学得好些字呢!”甄爷爷来了兴趣蹲在一旁“哟,那我考考你,会写zhen(一声)吗?”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捡个小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真”,中间还写多了一横,甄爷爷见了哈哈大笑,问道“那你知道西土瓦是啥字不?”我蔫巴了一下,转瞬又兴致勃勃地问道“不知道,那啥字呀?”甄爷爷听罢便从我手上拿过树枝一笔一画写了一个“甄”字,自此我便学会了人生中第一个组合字,用这个字在同学面前耀武扬威了半个学期。那时各家各户大门口春联一般都是“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家兴人兴事业兴,福旺财旺运气旺”之类的。由于我自小胆子便大,所以一般是我踩着凳子,姐姐在一旁端着面糊糊(用面熬成的具有黏性的糊状物质,那时老家一般用这个糊春联、墙纸等),一边指导一边给我们递上沾了面糊糊的小刷子,大门口贴好后便开始贴各个窗户了,窗户上贴得好字我如今已记不太清,但是依然记得猪圈上贴得好字是“六畜兴旺”,鸡圈上贴的是“鸡鸭成群”。所有的好字都融满了大家对新一年的殷殷企盼。春联贴完之后,一般就没我们小孩子的事情了,我们一般都从家里抓满口袋瓜子,然后漫山遍野地玩闹着,从口袋里掏出各自珍藏已久的宝贝---“划炮”,小伙伴们笑闹着聚在一起,将划炮带有火药的一头在砂纸上划燃,然后一起扔出去,比比谁扔得远,炸地响。那时总会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出一些坏主意,比比谁划炮划燃之后敢在手里拿的久,或者骑自行车比赛不比谁跑得快,比谁敢单手松把,双手松把之类的,我那时胆大也胆小,能一眼看去会让自己受伤的事情从来不干,怕破相也怕挨揍,所以这类危险的比赛我是不参加的,就站在一旁替参加比赛的人呐喊助威,至少在我印象中是没有见过逞凶斗狠到不顾自身安全的。但有一次大伙比赛划炮时,一个小伙伴捏在手里好半天,后来觉得要炸了,闭上眼胡乱一扔,刚巧扔到我的口袋里,待我反应过来炮声已然在我口袋里响起,同伴们都吓得不知所措,后来肇事者母亲带着他去我家道歉,还说要赔我一件新衣服,母亲连连推拒,直说都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我看着他躲在母亲身后红着眼眶的样子,心中的愤怒委屈也瞬间烟消云散,冲他扮了个鬼脸,此事也算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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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吃得很早,基本当天下午四五点村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开始响起,如星的红点一颗颗炸开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流星雨。我家的鞭炮一般由父亲点燃,我们这些孩子在鞭炮声中争先恐后地从厨房端菜上堂屋,我家年夜饭一般是十盘菜,寓意十全十美,而且必须有鱼,寓意年年有余,有圆子,寓意团团圆圆等等,每道菜都有特殊的说法,也代表家人对新年的美好祝愿,吃完饭我们这些孩子通常迫不及待的约上两三好友,东跑西颠,捡拾各家散落的未点燃的炮仗,撕开红纸,将里面的火药堆在一起,堆得高高的,然后用火柴燃放,只听“呲”的一声,一阵转瞬即逝的“小烟火”就在眼前盛开,美极了……年过罢,便进入了正月,正月既是走街串巷拜年的好月份,也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发财”的好时机,在走亲访友时,或多或少都能收获一些的压岁钱,不过遇着大的红包,却被母亲阻拦推辞,那可绝对能让人遗憾懊恼整年,至今想起也颇有些哭笑不得!拜年时我颇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拜年当天我肯定身着鲜艳的衣裳,而且要是那种口袋特别大的,为了方便装“战绩”。拜这种三年通常大人不跟我们小孩子一起,我们就自发组织约上几个小伙伴一起去,进人家门时一定要嘴甜,多说几句吉祥话,讨个吉利,所以通常我挣的糖果要比其他小伙伴多得多,有时甚至还会给我些苹果之类的,要知道水果在那个年代都是自家吃的,基本不是用来待客的,通常整个村子里家家户户被我们转完之后,口袋的糖果都装不下了,有时甚至边走边掉,回到家后就专门把自己挣的所有“战绩”包好藏起,待到年后没有零嘴时再拿出来细细品尝。时间像溶入水中的盐,一晃神就没了,而关于春节的记忆却牢牢印在我的脑海,历久弥新。那“年”是初春刚冒出来的嫩柳梢儿,是家人团圆的欣喜,是阖家欢乐的见证,是春风吹又生的希望。
作者简介:齐林燕,女,河南固始人,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曾获得首届(2017年)龙子文学奖散文三等奖,2024年“豫见文学”全国征文比赛小说一等奖,2018年“豫见文学”全国征文比赛小说二等奖,广东韶关市月征文三等奖,入围首届“娘亲杯”全国征文大赛,小说入围2018年“今古传奇”全国优秀小说奖,诗歌入编谭五昌主编的《青年诗歌年鉴(2019-2020年卷)》,作品散见于《中华文学》《文化参考报》《岭南文学》《滦河文艺》《南粤作家》等。此作者为大豫出书网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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