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陈永利(整理:白杨)
我不知道自己母亲长什么样子,她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我是大嫂一手带大的,在我心里,早就把大嫂当成了自己母亲。
我父母一共有六个孩子,我是最小的那一个,据说母亲生下五哥以后,不打算再生养了。
有一回,母亲跟着村里几个妇女在村口的歪脖树下做针线活,她突然感觉一阵恶心,吐了几口酸水。
有个婶子就打趣母亲“陈家大嫂,你这是怀孕的反应,不会是又怀上了吧?”
“去你的,我都四十好几了,怎么可能怀孕,再说了,我大儿媳妇都生了孩子,我这个当婆婆的,要是再怀孕,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那可说不准。”
那个婶子话音刚落,围坐在一起的妇女们笑的前仰后合。
我母亲体态有些胖,她有没有怀孕,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好长时间没来例假,当时,她去了镇上卫生院做了检查,大夫的一句话,让她呆愣在原地。
“恭喜你大姐,你又要当妈妈了。”
我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询问那个大夫,是不是搞错了,大夫说自己干这一行有二十几年了,经验丰富,不可能弄错的。
我母亲回到家里,把检查报告甩给正搓麻绳的父亲,埋怨道“瞧你干的好事。”
我父亲,拿过来一看,知道自己又要当爹了,他哈哈大笑,然后在炕上腾出一个地方,让母亲好好歇着。
我母亲和父亲商量,想把未出世的我打掉,父亲死活不同意。
“人家生七八个都养活了,我陈宝山难道养不起第六个孩子,不行,这个孩子必须要。”
“可是老大媳妇都生了孩子,老二也订婚了,我这个当婆婆还怀孕,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母亲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这怕啥,后院李婶的小儿子比她孙子还小两岁,人家现在老了,不是照样得小儿子的济。”
在我父亲的一再坚持下,母亲总算同意把我生下来。
在那个落后的年代,女人生孩子都是在家里找个接生婆接生。
我母亲生我时已经四十五岁了,用现在的话说算是高龄产妇,再怀孕已经有风险系数了。
母亲感觉要生孩子,她让父亲抓紧把隔壁村的接生婆接过来。
当时父亲和大哥赶紧套上马车去隔壁村,不过到了那里以后,得知接生婆去伺候她的妹妹坐月子,不在家里。
我父亲跟着大哥又去接生婆妹妹那个村,往返一次至少三个小时。
等把接生婆接来时,我母亲已经脸色苍白,没有了一点儿力气。
据说当时要送卫生院,母亲不能死。
接生婆胆子大,非说自己能接生,结果我刚生下来,母亲就因大出血死了。
母亲的死,我父亲把责任归咎在接生婆身上,他带着我大哥、二哥还有三哥把接生婆家里砸得稀巴烂。
接生婆自知理亏,无论我父亲他们砸自己家里,都没有一句怨言,老老实实躲在一旁看着。
父亲出了气,回来以后赶紧安排母亲的葬礼。
在葬礼上,父亲哭的死去活来,他自责道“老婆子,是我害了你,要是我不坚持让你生下小六子,你也不能先我一步走。”
看着父亲哭的这么厉害,村里有人上前把父亲搀扶到一边,之后继续举行葬礼。
安葬完母亲,父亲回到家里,看到我躺在炕上哇哇大哭,他心烦的要命,提议要把我送给别人。
我的几个哥哥不反对父亲这么做,毕竟我这么小,他们养不活我这个弟弟。
“爹,我不同意,小六已经够可怜的了,刚生出就没了娘,现在你还要把他送人。”
大嫂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父亲抬头看了一眼大嫂,他转身看了看我,唉声叹气的说道“不送人,那咋办?”
“爹,你要信得过我,那就把小六子交给我带吧?”
“你带?”父亲不可置信的看向大嫂。
“对,我带小六子,都说长嫂如母,现在我娘去世了,我这个当嫂子,理应这么做。”
在大嫂的坚持下,我被她带回了家里。
大嫂对我这个小叔子很好,喂我奶水吃,有侄子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我。
我侄子比我大几个月,大嫂每次领着我俩一起出去,她会把我背在后背上,用手领着我侄子。
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大嫂的亲儿子,侄子是要来的孩子。
在过去那个年代,农村人能吃饱饭已经烧高香,不敢有其他的奢望。
大哥、大嫂有两个儿子,大侄子比我大几个月,小侄子比我小三岁,单凭他俩种地,根本养不活我们三个孩子。
每次家里米缸见底,大嫂会跑回娘家借粮食,记得有一回大嫂领着我回去,我偷听到大嫂母亲数落她“自己家孩子都难养活,你还管小叔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被母亲数落的,大嫂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大嫂对我太好了,我和两个侄子上学以后,家里没有钱同时供三个孩子同时上学,按照大哥的意思,让两个侄子继续读书,我辍学回家务农,不过遭到大嫂的反对。
“你的两个儿子学习成绩一个比一个差,让他们读书也是白花钱,小六子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只有供他读书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学习好能怎样?又不是你儿子。”大哥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陈永财,你说的是人话吗?那可是你的亲弟弟。”大嫂语调明显提升了一大截。
“好了,好了,听你的还不行吗?”
在大嫂的一再坚持之下,我没有辍学回家,而是继续读书。
我为了回报大嫂的抚养之恩,我上学时非常的用功,我告诉大嫂,有那么一天,自己走出穷山沟,一定把她接到身边照顾。
“我的小六子,你能说出这番话,嫂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嫂子对你好,不奢求回报,只要你好好的,我就高兴。”
嫂子对我好,两个侄子有些时候都吃醋。
我们上学时,大嫂要是多往我饭盒里多放一个窝窝头,走到半路,两个侄子肯定把我拦下来,把那个多余的窝窝头要回去,然后两个人一人一半。
当年我考上大学,家里没有钱为我出路费,我的其他几个哥哥也不愿意为我掏钱,大嫂就将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头毛驴卖了,换钱给我当路费。
我清晰记得,在火车站,大嫂看到我上了火车,赶紧背着对我,生怕我看到她流泪的样子。
说真的,要不是有大嫂,就不会有今天西装革履的我,这份恩情,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
当年我有了钱以后,想把大嫂接到城里照顾,她说自己大半辈子呆在农村,突然进了城里不习惯,坚持留在农村生活。
这么多年,无论我怎么忙,只要有空闲,我肯定回去看望一下大哥和大嫂。
去年八月,我正在外地出差,突然接到大侄子打来的电话,说大嫂突发疾病去世了,他叫我回去参加葬礼。
听到大嫂去世的消息,我不敢有一丝丝耽搁,立马赶回农村老家。
在大嫂的葬礼上,我要为她披麻戴孝,不过遭到两个侄子的阻拦。
“六叔,你是我妈的小叔子,你怎么可以为她披麻戴孝。”
“我怎么就不可以为我嫂子披麻戴孝,在我心里,我大嫂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是吃她奶水长大的,要是没有她,怎么会有今天的我。”
“就让你六叔为你妈披麻戴孝吧,你理解不了他们叔嫂之间的感情。”大哥在一旁替我说了话。
也许有人会说,小叔子给嫂子披麻戴孝,违背了祖宗的规矩,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说法,我做的事情,内心无愧就好,别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现在大嫂去世还不到一年,每每想起她,我都忍不住落泪,像她这样的大嫂,这个世上难找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