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除夕夜,外面飘着小雪花,我把鞭炮提前挂在栅栏上面,就等着媳妇包好饺子,然后一家人迎接新年的到来。
我绑完鞭炮转身要回屋里,看到大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眼里泛起了泪花,没错,这个人就是我的大哥。
大哥消失了整整十年,现在突然回来了,感到意外的不只是我,还有我父亲,他看到大哥回来,瞬间呆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当年大哥偷偷地离家出走,我父亲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1975年夏天,高中毕业后的大哥对父母说出自己想入伍参军的想法,被父亲严辞拒绝了。
父亲之所以不让大哥去当兵,原因是父亲有个弟弟,我们管他叫二爸。
听父亲说,二爸年轻时怀着一腔热血去当兵,结果这一去,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爷爷、奶奶整天郁郁寡欢,每次见到二爸的发小,都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直到爷爷、奶奶去世,二爸也没有回家过。
奶奶在临终前嘱咐我父亲“要是老小(二爸的小名)回来,记得到爹娘坟前报个喜,让我们在那边高兴一下。”
父亲说,要是二爸不去当兵,爷爷和奶奶不会那么年轻就离开这个世界。
从那时候起,父亲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自己的后辈不允许去参军。
我大哥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我母亲总说他随二爸了。
大哥脑子比较聪明,入学以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父母在他身上寄托很大的期望,希望有那么一天,他可以光宗耀祖。
“我学习好有什么用?反正高中毕业以后要回村里务农,还不如让我去当兵,闯出一片天地。”
大哥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面,气鼓鼓的和父母据理力争。
“只要有我活着,就不让你去当兵。”母亲这一次唱黑脸,狠狠地撂下这句话,转身要回屋里。
“行,那我就等你死了,我去当兵。”大哥扯着嗓子大声喊。
大哥的无心之话,竟然成了现实,没过几天,母亲去镇上买布料,回家的路上遭遇一场意外车祸。
母亲个子小,货车司机没有注意到她,转弯时把母亲卷入货车轮子下面,货车走过去以后,母亲已经血肉模糊,当场身亡了。
母亲的死,父亲把责任归咎到大哥身上,要不是前些天他说出那句“那就等你死了,我去当兵”,母亲不可能意外离世。
在母亲的葬礼上,父亲根本不顾在场有多少外人,走到大哥面前,抬手打了他两巴掌“你不是想去当兵吗?你现在就给我滚。”
大哥站起身,死死的盯着父亲看,一句话没有说。
等母亲的葬礼结束,隔天早上,我起来时,发现大哥真的不见了,我围着村子找了好几圈,也没有瞧见他的身影。
“别找了,他要是死在外面更好。”父亲拿着他的旱烟袋在他布鞋底子上用力敲打几下。
最开始,我们以为大哥只是赌气才离家出走,等他气消了就会回来,谁知过了一年时间,依然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大哥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父亲开始有点后悔,经常吩咐我去县里贴寻人启事,看看能不能把大哥找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哥始终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我们就当他遭遇不测,死在了外面。
父亲和大哥之间有隔膜,不过每次家里来人,要是有谁提起大哥,父亲还是控制不住落泪。
父亲一般不会在外面人提起大哥,记得有一回,父亲喝了酒,晚上睡觉,他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泣,呼喊大哥的名字。
“我的儿,你在哪里,爹想你,你快回来吧。”
听着父亲哽咽的声音,我心里很不舒服,偷偷在心里责怪大哥太心狠,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和至亲置气。
我结婚的时候,想把房里里重新布置一下,当我要把属于大哥的东西扔出去时,被父亲阻拦住“不要扔,这是你大哥最稀罕的,万一他哪天回来,怎么办。”
我觉得父亲还在做美梦,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好几天,怎么可能还会再回来,他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
因为想念大哥,父亲的头发已经渐白,而且精神状态大不如以前。
自己老伴死于车祸,大儿子被他打了两巴掌,至今下落不明,他也是五十好几的老人,他怎么能不难过。
那些年,每年过年,父亲都会站在门口抽上几袋旱烟,向远处张望几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1985年的除夕夜,父亲依旧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抽着旱烟,不过这一次,他终于把想念的那个人盼回来了。
大哥出现在家门口时,我都快有些认不出来他。以前大哥身体细高,如今壮实了不少。
“爹,我回来了。”大哥双眼通红,声音有些哽咽。
我父亲听到这个亲切的身体,缓缓地抬起头,看到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大儿子回来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呆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来话。
“这么多年,你到底跑哪去了?难道就因为我打了你两巴掌吗?”父亲用粗糙的老手抚摸着大哥的脸庞,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
我大哥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给父亲磕头道歉。
大哥告诉我们,当年他离家出走以后,到县城里找到了他的高中同学,把自己想去当兵的想法告诉了对方。
大哥这个高中同学的父亲在县人武部工作,在他的帮助之下,如愿把大哥送到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锻炼。
大哥在部队期间表现突出,后来就签了志愿兵,当时他有探亲假,不过,他回来过两次,而且还回了一次村里,只是没有和我们相见,躲在暗处偷偷注视着我们。
大哥说,自己后来上了战场,身体不幸负了伤,大哥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胳膊,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大哥的左胳膊已经没有了,衣袖里空空如也。
大哥告诉我们,他是上了战场以后,才后悔当初没有告知家里人,他去了哪里,万幸,他没有牺牲,等他把伤养好了以后,赶紧回老家与家人团聚。
我们知道大哥在外面受的苦,双眼瞬间被泪水模糊住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走到大哥面前,用颤巍巍的手把大哥扶了起来,这一刻,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直接闲散了。
大哥回到村里不久,在安置办的安排下,他去了墓地做看护,没多久,还娶了一个媳妇,从此以后,开启了平平淡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