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薛玲(整理:白杨)
我叫薛玲,今年55岁,出生在山东鲁南地区,我母亲是村小的代课老师,我父亲是十里八村有名气的木匠。
在过去那年代,我们家经济条件相比较别人家,在村里算是上等户了,逢年过节还能吃上一顿肉,最艰苦的那几年,我们家也没有断过粮。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备受父母的宠爱,当时奶奶让我母亲再生个儿子出来,毕竟女儿长大以后,是要嫁人的。
奶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要传宗接代,还得靠儿子。
我母亲出身在大户人家,受过教育,她的思想没有那么陈旧,在她认为,女儿和儿子都一样。
看我母亲油盐不进,我奶奶知道自己的话,被我母亲当耳旁风了,她也就不再坚持让我母亲再生个孩子。
我父亲赞同我母亲的观点,他也觉得女儿和儿子没有什么两样。
父亲说“我们家好几个儿子,可是有什么用,到头来,咱爹娘还不是自己过苦日子,哪个儿子,把他们接到家里照顾了。”
在七八十年代,对于农民来说,木匠师傅是实打实的铁饭碗,小到做屋里家具,大到建房子,处处需要木匠师傅,只要有木匠手艺,不管走到哪里,都被身边人高看一眼。
木匠师傅干一天活,至少能挣两块钱以上,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到了年底,想买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骑着,都不会眨眼睛。
不得不说,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木匠师傅可以说是最吃香的职业。
我父亲小时候学习成绩不好,据说小学三年级没念完就辍学回家了。
爷爷看我父亲整天和那群孩子在一起玩耍,他就开始替我父亲寻觅一条未来的出路。
我爷爷的表弟是个木匠,当时他让大伯去学着做木匠,大伯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当了半年多学徒,就回到家里务农。
等到我父亲去学的时候,我爷爷的表弟不愿意收我父亲,说他年龄小,等他稍微大一点儿再来。
是我爷厚着脸皮求他表弟,将我父亲收下,说自己一分工钱不要。
我父亲当了木匠学徒后,他异常的用功,小小年纪就开始自己尝试学着做小板凳,做出来的成品,与那些成手的木匠没什么两样。
我父亲对做木匠很感兴趣,当了五六年的学徒,他19岁那年,终于出师了,可以自己独当一面。
我父亲刚当木匠师傅那几年,他接到的木匠活很少,大家都信不过他,因为年龄摆在那里。
后来我们村里盖村支部,去外地请木匠师傅,收的手工费比较高,大队书记回来后,想到了我父亲,于是让我父亲自己一个人将村支部的房子盖好。
村支部的房子盖好以后,大家伙直夸我父亲的木匠手艺相当不错。
从那以后,找我父亲去干木匠活的人越来越多。
别的木匠师傅干一点活,至少收三块钱的手工费,我父亲觉得农民手里的钱根本不宽裕,他总是比其他人少收五毛钱。
手艺好,手工费还少,父亲的口碑就这样被传了出去。
我父亲和我母亲结婚以后,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像样儿,没几年时间,父亲在村里盖了全村唯一一所砖混结构的房子,屋子里的格局也是我父亲亲自设计的。
有些村人来家里观赏,他们说这样的房子不比城里住的楼房差。
1987年,父亲在隔壁村干了两三个月的木匠活,结果到了冬底,一分钱手工费没有到手里。
后来有人对我母亲说,父亲去干木匠活的那户人家,女主人曾经和我父亲谈过几天的对象。
我母亲得知以后有些吃醋,质问父亲,别人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父亲一句话没有解释,坐在门槛上吧唧吧唧抽着旱烟。
我父亲是一个最讨厌被别人冤枉的人,要是别人说的是假话,我父亲肯定当即跟母亲吵起来,现在他用沉默的方式回应,我母亲知道这一定是真的。
我母亲告诉父亲,抓紧把木匠手工费要回来,要不然这日子就不过了。
无论我母亲怎么威胁父亲,父亲始终不肯去那户人家把木匠费用要回来。
“既然你不肯定,那我就自己去。”
那年过年的前一天,母亲早早起来,穿上棉袄棉裤,围上毛巾,骑着家里那辆二八大杠,去了隔壁村要账。
我母亲骑了二十多分钟的自行车,来到要账的那户人家,走进屋里,我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个屋子里破破烂烂,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俩孩子坐在饭桌前吃着饭。
我母亲凑到跟前,看到两个孩子碗里的饭竟然是用高粱壳磨碎,蒸的黑心窝窝头,饭桌上除了黑色窝窝头和咸菜,再没有其他吃的。
看到眼前的一切,我母亲当即愣住了。
“大姐,你找谁?”这家人的女主人从外面回来,看到母亲站在地上询问道。
我母亲上下打量一下眼前这个女人,凭借女人的第六感,她猜测眼前这个女人肯定是我父亲曾经谈过几天的对象。
我母亲介绍完自己,那个女人赶紧来到破旧的衣柜旁边,从里面掏出一个手绢,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一沓钱,最大面值只有两块,其余的都是几毛钱。
“大姐,我们家生活条件差,这一点儿你先拿回去,剩下来的,我明年再还,可以吗?”
女人的丈夫几年去世了,扔下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一个瘫痪的婆婆,小叔子打算明年结婚,她作为嫂子,东拼西凑总算为小叔子盖好了新房。
我母亲得知了这一切真相,她后悔来要账,临别的时候,她把女人塞到她手里的钱又还了回去。
“大妹子,这些钱,你留着吧,之前薛栋给你们家干活挣的钱,我们不要了。”
母亲说完这句话,她赶紧走了出去,生怕自己的眼泪被那个女人看见。
母亲回来后,看到父亲蹲在灶坑旁边烧火,她凑过去,低下头,和父亲道了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家条件这么差。”
我父亲缓缓地抬起头,看到母亲诚恳道歉的表情,他知道她了解到了一切,一句话没说,只是在母亲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